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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子
对沈跃来讲,他真正想要关注的并不是这起案件本身,但这起案件恰恰又是甘文峰被人催眠后所造成的结果。甘文峰的心理肯定是有问题的,但这不是关键,关键的是他受控于他人。或许正是有人利用了他的心理问题,才策划了这起令人匪夷所思的案件。
沈跃知道,就目前而言,尽快破解甘文峰潜意识里面的那个催眠密码才是最为关键的事情。沈跃相信,任何一起刻意策划的事件都是有着目的和动机的。为什么会选择甘文峰而不是别的人?所以,沈跃认为破解这个谜题的关键还是在甘文峰本人身上。
听了沈跃的分析,江余生问道:“沈博士,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其实甘文峰早就策划好了这起杀人案,于是才在此之前伪装自己心理出现了问题,甚至被人催眠的假象呢?他可是医生,不可能不懂得心理学方面的知识。”
沈跃举起手朝他摆了两下,说道:“不,不可能,至少甘文峰不可能。”
江余生问道:“为什么?”
沈跃道:“原因很简单,因为甘文峰最在乎的是他的那双手,他的那双手比他的生命还重要,如果他是装病的话,绝不会出现那样的自残行为。”
江余生沉吟着又问了一句:“你就这么肯定?”
沈跃坚定地点头,说道:“是的。他是一位优秀的显微外科医生,一直以来他都在试图摆脱内心深处的自卑,这就是他取得成功的根本动力,如果他失去了精巧、灵动的手指,也就等同于自杀。他的手指就如同警察手上的武器,他的事业就像警察的荣誉,等同于生命。而且,我曾经催眠过他,一个被催眠的人是不会撒谎的。”
江余生轻呼了一口气,点头道:“你说得很有道理,可是甘文峰现在这样的状况,我们要如何才能够找到更多的线索呢?”
沈跃思索着说道:“虽然甘文峰对我和你们警方隐瞒了一些关键性的事情,但是我们可以通过他的性格因素,以及他所有讲述中透露出来的只言片语作为我们寻找线索的依据。毋庸置疑的是,甘文峰的内心是自卑的,而且他的自卑很可能是源于自幼家庭的贫困。不过人群中自幼家庭贫困的人多了去了,并不是每个人都因此而自卑,更何况甘文峰后来的事业发展得非常不错——医学博士毕业,如今更是显微外科的一把刀,可为什么他内心的自卑却依然难以消除呢?很显然,那是因为在他成年之后又遭遇了一些重大事情,从而刺激了他内心深处最敏感的自卑。是的,他自尊心特别强,请客吃饭的时候他会选择最好的地方,明明知道妻子出轨却选择了最大限度的隐忍,因为他的妻子很优秀,放弃这样的婚姻也就意味着他人生的失败。”
江余生提醒他道:“可是,甘文峰最终还是生出了离婚的想法……”
沈跃点头道:“是的。甘文峰一直试图说服自己维持现状,为了获得心理上的平衡,他也出轨了。虽然到现在为止我们依然不清楚他和金虹究竟有没有过真正的、实质性的两性关系,但是从他所做的那个梦中可以看出,出轨对他来讲根本就没有任何心理压力,仿佛是一件非常自然、理所当然的事情。然而,这样的内心平衡是不可能永久保持下去的,无论是张倩茹提出要孩子的那一刻,还是有人对他施加了催眠的外力作用之下,他内心的平衡就会化为乌有。”
江余生不大明白,问道:“张倩茹提出要孩子的那一刻?为什么?”
沈跃解释道:“一旦孩子来到这个世界上,也就意味着他们的婚姻将一直维持下去,也就是说,张倩茹是在变相恳求甘文峰原谅她的过去,从此让这个家庭进入正常的轨道。由此,甘文峰就不得不权衡其中的得与失。得,就是他依然是一位优秀的、家庭幸福的外科医生;失,当然就是强制自己继续忍耐,去修复那颗早已被伤害得厉害的自尊之心。而且,从这件事情上我们还可以分析出甘文峰和张倩茹一直以来的这样一种状况:在这个家庭中,张倩茹是高傲的,甘文峰却是屈辱的。也许在张倩茹的内心,甘文峰本来就是一个不需要尊严的男人。张倩茹的出轨表面上是因为升职的诱惑,而本质上却出于她对甘文峰的轻视。她为什么要背叛甘文峰?那是因为甘文峰不能给予她最需要的东西,比如地位、金钱、性的满足,等等。”
江余生问道:“那么,这些状况与催眠他的那个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沈跃叹息着说道:“是啊,这确实是一个问题,是一个关键性的问题。不过我相信,只要我们仔细去梳理,认真去分析,就一定能够找出其中的关联的。江队长,现在有一件事情需要你们核实一下:甘文峰名下究竟有几套房产?他现在住的这套房产究竟是全款购买的还是银行按揭?”
江余生诧异地问道:“你为什么要调查这件事情?”
沈跃回答道:“我总觉得甘文峰的经济不应该那么拮据。甘文峰和张倩茹一年的总收入加起来有近百万,而且他们又不是刚刚参加工作。甘文峰的父母住在农村,年龄都大了,即使甘文峰给他们一部分钱,也不至于出现他梦中,以及在五千块钱面前产生的那样大的反应。要知道,无论是梦中还是当时他在护士长面前那种奇怪的举动,都是他潜意识中最真实的东西,这说明他在金钱的问题上确实非常没有安全感。”
江余生道:“这件事情马上就可以查到。沈博士,你继续。”
沈跃并没有将叶新娅的事情讲出来的想法。叶新娅其实是这个社会的弱者,她当初做出的任何选择说到底还是出于自愿,至少她认为那是一种等价交换,而她对甘文峰却是真爱,所以她不会有毁掉甘文峰的想法和动机。沈跃沉吟着说道:“甘文峰是一位优秀的显微外科医生,他拯救了不少病人,很显然,他受到报复不应该来自医患关系。像甘文峰那样的人,他的社交圈子其实很小,而且平时也不大多言多语,所以因为工作上的事情与他人结怨的可能性相对较小。我记得在甘文峰的供述中,他对张倩茹说,其实他早就出轨了。江队长,你不觉得这句话有些奇怪吗?”
江余生不以为然地道:“奇怪吗?我不觉得。当时甘文峰不过就是想与张倩茹好说好散罢了。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感情早已破灭,甘文峰也就没有必要再隐瞒自己的有些事情。不过倒也是,看来接下来我们应该好好去查查甘文峰的婚外恋才是,说不定还真的能够从中找到一些线索。”
沈跃却摇头说道:“不对!甘文峰在杀害了妻子后立即报了警,按道理说他没有必要在警察面前撒谎,因为他杀人已经成为事实,任何辩解对他来讲都是毫无意义的。而且他也没有对自己杀人的事情做过任何辩解,这是因为他已经将他人强加给他的杀人意识当成了是他自己的。不过他还是撒谎了,他在供述中没有将他妻子早已出轨的事情讲出来。这其实很容易理解,因为他不希望人们知道他一直以来忍受、默认妻子出轨的事实,因为那是懦弱、丧失尊严的表现。所以,他在供述中把妻子出轨的时间放在了最近,而且他在和我交谈的时候也是如此处理的,他只是说他一直怀疑他妻子出轨但是没有任何证据,这样一来人们就可以理解他、认可他的处理方式了,他的自尊也就不至于受到多大的影响。不过他在供述中说他自己早已出轨,这就很有意思了。”
江余生的神色一动:“哦?”
沈跃点头,继续说道:“一般来讲,夫妻之间首先提出离婚的那个人应该是无过错方,在张倩茹并不知道甘文峰已经出轨的情况下,甘文峰不应该将自己那样的事情讲出来,这样的话才更有利于他自己才是。可是他偏偏讲出来了,而且还特别强调他早已出轨。所以,这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
江余生不禁叹服于眼前这位心理医生独特的思维方式,也点头道:“是啊,确实是有些奇怪。那你认为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沈跃道:“我认为可以从两个不同的方面去理解。不仅仅是去理解他的那句话,而更应该去分析他的潜意识。第一种解释就是:由于一直以来张倩茹对甘文峰的轻视,所以甘文峰试图用那样的方式在张倩茹面前获取自尊。甘文峰为了自尊而维持着婚姻,甚至不得不将父母送回了老家,当婚姻终于破裂,再也不可能维持下去的时候,他谎称自己早已出轨似乎也很正常。还有一种解释就是:他说的是真话,其实他真的早已出轨……”说到这里,他心里一动,“或者是,他真的早已做过对不起张倩茹的事情。”
刚才,沈跃忽然想到陈庹告诉他的那件事情。据陈庹讲,甘文峰在两年前就已经发现了张倩茹与她上司之间不正常的关系,而甘文峰与叶新娅发生关系却是在一年之前。那么,甘文峰说他“早已出轨”是不是另有所指?沈跃继续说道:“所以,我建议你们应该进一步去调查甘文峰过去所有感情经历。甘文峰的社会交往很窄,但是他长得很帅,在专业上的成就也比较高,像这样的男人不可能没有追求者。然而这个人有着最大的问题,那就是内心压抑、自卑,由此给人情商极低的印象……”
正说着,江余生的手机响了,他接听了电话后对沈跃说道:“甘文峰的名下就他现在住的这一套房子。”
沈跃笑了笑,说道:“这就对了。由此看来甘文峰确实早已出轨,养着别的女人,说不定还有孩子。不然的话他那么高的收入怎么会经济上那么拮据呢?”
江余生问道:“难道张倩茹不知道他的收入情况?”
沈跃道:“张倩茹是一个非常独立的女人,她本身的收入就不错,而且还和上司有着那样的关系,她只需要维系家庭的稳定,免得他人说更多的闲话对自己的事业不利。还有,医生的收入是多方面构成的,像他们两个人这样的夫妻关系,甘文峰也不一定会如实告诉妻子自己真正的收入状况。”
江余生点了点头,满怀期冀地看着他:“沈博士,这个案件就拜托你啦。”
沈跃点头。
沈跃离开的时候,江余生朝着他的背影嘀咕了一句:“像这样的案子,也就只有他能够破解了。”
天上的阳光有些刺眼,沈跃斜靠在那棵银杏的树干旁,阳光斑驳地洒落在他的脸上。当他看到韩素芬出现在前面不远处的时候,这才缓缓从树下的阴影中走了出来。沈跃并没有直接去办公室找她。观察一个人的方式有很多,一个人在自然的状态下所表现出来的特征更真实。
沈跃来到这位护理部主任面前,微笑着自我介绍:“韩主任,我是沈跃。想必董院长已经在你面前说起过我了。”
韩素芬满脸诧异的样子,问道:“原来你一直在这里等我?干吗不直接去我办公室?”
沈跃没有回答她的这个问题,道:“我想找你谈谈甘文峰的事情。你应该知道这是为什么,是吧?”
韩素芬一下子就笑了起来:“你真是可笑,我哪里知道为什么。对不起,我现在很忙,你去找别人吧。”
在刚才对这个女人的观察中,沈跃发现一直有人在热情地和她打招呼,而且她在顾盼之间随时都保持着高傲。她是董文超的人,手上掌握着某些权力,这样的表现很正常。而此时,沈跃分明从她的眼神中看到了惊慌。
沈跃看着她,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去你的办公室吗?因为我并不希望有些事情被传得满城风雨。如今警方已经将甘文峰的案子委托给了我,我发现有些事情或许与你有关,你想要置身事外已经不可能了。韩主任,我的意思你明白吗?”
韩素芬停住了脚步:“沈博士,我知道你想问我什么事情,我可以明确告诉你,催眠甘文峰,不,指使人去催眠他的那个人绝不是我。”
沈跃看了看四周,提醒道:“韩主任,这里不是谈事情的地方。我也没有怀疑你,只是希望从你这里了解到更多的情况。仅此而已。”
就在医院的对面,那天沈跃和张倩茹谈话的那家咖啡厅,里面的人很少,连轻音乐也没有,不过沈跃感到非常满意。面对眼前的这个女人,以及甘文峰如今的状况,任何文艺的元素都是奢侈的。而且在此时此刻,他的内心也充满着与职业相对立的、极度的好奇——眼前的这个女人,她究竟在董院长的生活中充当着什么样的角色?
两个人刚刚坐下,韩素芬就对跟过来的服务生说道:“来两杯咖啡,好点的。再来一些果盘、小吃什么的。”
她是医院的护理部主任,是医院的管理者之一,这样的主动或许是一种习惯性强势的表现,即使是在现在这样的情况下。沈跃顿时想起了张倩茹,她当时最开始所表现出来的也是这样的优越感。韩素芬的话音刚落,沈跃却即刻对服务生说道:“两杯速溶咖啡就可以了,其他的都不需要,我们只是在这里谈点事情。”
服务生看了韩素芬一眼,韩素芬似乎有些烦躁,朝他挥手道:“好吧,就按照他说的办。”
其实这是一种谈话的技巧,因为询问者要随时保持着主动,而不能被对方所左右。沈跃微微一笑,当服务生离开后问道:“韩主任,董院长都对你说了些什么?”
直到此时,韩素芬才真正感受到了眼前这位心理学家的非同寻常之处。她忽然发现眼前这个人的脸上虽然一直保持着淡然的微笑,但是始终给人以可以感知得到的压力,而且他的眼眸是如此明亮,仿佛可以看穿他人内心的一切……她艰难地回答道:“他就告诉我说,你知道了所有情况。他还说,你很可能会来找我了解情况,让我把一切都告诉你。”
沈跃愣了一下,不过很快就明白了董院长的想法:在现在这样的情况下隐瞒已经没有任何必要,更重要的是,他完全相信沈跃的职业操守。如此的话,是不是也就可以从侧面真正证明董院长是清白的?他想了想,问道:“既然如此,那你刚才为什么要拒绝和我交谈?”
韩素芬的脸淡淡红了一下,反问道:“如果你是我,你会不会像我一样拒绝?”
沈跃点头。他明白了韩素芬的意思——无论眼前这位护理部主任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去给董院长介绍女人,那样的事情都是见不得光的,她的拒绝说到底就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本能的自我保护,以及羞愧感。是的,她的内心应该是存在着羞愧感的,甚至还比较强烈。在这个世界上,即使是大奸大恶之人也会有羞愧感,只不过那样的人是在自私的欲念下一次次将人性善良的那一面抛在了一边罢了。
这一刻,沈跃才真正去注意眼前这个女人的容貌。这是一个五十来岁的女人,皱纹早已爬上了她的眼角,身体发福得厉害,不过从她的身高和脸上鼻子、嘴唇的轮廓可以看出,年轻时候的她或许并不难看。此时,沈跃直接就想到了某种可能,不过却发现接下来的这个问题有些难以问出口,他想了想,问道:“除了你之外,还有别的人知道叶新娅和董院长的事情吗?”
韩素芬摇头,此时的她已经渐渐克服了内心的那道障碍,说道:“这样的事情怎么可能会让其他的人知道?沈博士,我知道你想要问我什么事情,我直接都告诉你吧。”
当时董文超刚刚在这家医院的外科工作不久,韩素芬将自己的中学同学苏敏介绍给了他,那时候苏敏刚刚大学毕业不久,是一位小学老师,结果这两个人一见钟情,恋爱一年多之后就开始谈婚论嫁,可惜的是后来苏敏因为生孩子大出血而陷入永久的昏迷。董文超对昏迷的妻子不离不弃,一直到她苏醒过来。十多年的时间就这样一天天过去,董文超从普通医生成长为科室主任、医院的副院长,也从医院的集资房搬到了外边商业小区的花园洋房,然而,苏敏依然处于瘫痪的状态,虽然意识清醒但是始终说不出话来。
这些年来,韩素芬也一直保持着和苏敏的友谊,每过一段时间都会去看望她。有一天,当苏敏见到她的时候忽然掉下了眼泪,韩素芬问她怎么了,苏敏抬起右手来朝她比画了几下。韩素芬看明白了,惊喜地问道:“你能够动了?我这就去给你拿笔和纸。”
可惜的是苏敏只是恢复了身体右侧的一部分功能,她在纸上歪歪斜斜地写下了几个字:他太苦了,请你帮帮他。
韩素芬不明白她的意思,问道:“我怎么帮他?”
苏敏又写道:他需要女人。
韩素芬一下子就明白了,脸也瞬间红透,摇头道:“我已经结婚,我和你又是好朋友,不可以。”
苏敏就那样看着她,眼神中带着哀求。韩素芬叹息着说道:“这还得看他的意思。”
不多久,董文超回来了,苏敏看了一眼他,然后又去看着韩素芬。韩素芬红着脸将苏敏刚才写下的内容递给他。董文超一下子就将那张纸撕成了碎片,责怪道:“这不是胡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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