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1 / 2)
金仲急的出了一身冷汗,只觉得前途一片黑暗,什么书法大家,什么琴瑟和鸣,再这么下去,他先就要死了。
“哼,”这时,七公主经过他身边,却又放缓脚步,不屑道:“瞧你这窝囊样子,本公主就是瞎了眼,毁了脸,也不会嫁给你!叫你们家那些人省省心吧,别整日上蹿下跳的,叫人作呕。”
金仲脑海中翁的一声,面色惨白,却还是被一股傲气驱使,努力叫自己不失态的转过去,正色道:“公主慎言!”
七公主突然捂嘴咯咯娇笑起来,只从袖子上头露出一双美目,有些无辜的反问道:“怎么,我说的不对?这倒有趣了。”
她的声音却又突然变得充满恶意,轻飘飘又杀伤力十足的说道:“你算什么东西,文不成武不就,本公主不嫌弃你就谢天谢地吧,竟有胆子嫌弃我?若是叫人看了我的笑话,你们且等着,看我放过你们哪一个!”
说完,七公主放下衣袖,露出下面一张笑吟吟的美人面,身段优美的上楼去了。
金仲身形一晃,面无人色,几乎站立不住。
杜文连忙抢上一步将他掺住,又对着七公主的背影磨牙道:“世间竟有这般毒妇!”
方才七公主和金仲离的很近,声音又低,是以除了金仲之外谁也没听到七公主究竟说了什么,可听不到不代表看不到,光是从七公主变来变去的眼神,以及金仲听了之后的反映就可想而知了。
众人不免好奇七公主究竟说了什么混账话,可又怕再次叫金仲难堪,便很自觉的没问。
牧清寒叹了口气,道:“这个时候也不必到处去了,倒不如去我家,咱们痛痛快快的喝一场。”
说完,就叫阿唐先行一步,家去跟杜瑕说,请她叫刘嫂子准备些好菜,再从地窖里挖了几坛子积年老酒出来。
杜瑕听说他们忽然要家来吃饭,还疑惑呢,结果听阿唐说意外遇见了七公主,便瞬间明白过来,不再多问,自去准备不提。
当夜,金仲果然喝的酩酊大醉。只是他人品上佳,酒品更好,喝醉了也不撒酒疯,更不说胡话,只是一遍遍的责怪自己,怪自己无用,倒叫家中长辈跟着受辱。
杜瑕瞧他这般,也是心中难受,一面打发人去准备醒酒汤,一面悄声问牧清寒:“七公主到底做了什么事,怎的叫他这样伤心?他家长辈可还好?”
金仲这人性情温和,又知礼有风度,不仅结怨少,便是遇到什么不痛快的事情往往也一笑而过,并不往心里去,更未曾有过这般失态的情况。
牧清寒摇摇头,道:“我们也不大清楚,又不好问,估摸必然不会是什么好话。”
杜瑕又看了看已经趴在桌上呜呜哭起来的金仲,叹了口气,道:“有情人不能成眷属,可惜;这牛不喝水强按头,更加可恨。”
她不禁越发埋怨起圣人来,真是吃饱了撑的,闲着没事儿干,乱点什么鸳鸯谱嘛!既然知道金家不好得罪,恁老好歹开口前略透个口风吧?还真是蜜汁自信,觉得自己的女儿就是千好万好,一旦指婚人家肯定感恩戴德?
如今倒好,闹到这般田地,尽数成了僵局,可怎么下台?
顿了下,她突然灵光一闪,道:“咱们几个虽然着急,可毕竟年纪轻,见识浅,经历的也少,此事还需找些有经历的长辈问问,没准儿能有什么奇招儿也说不定。”
牧清寒一怔,有些不大确定的问道:“能成么?金家几个长辈也一直在活动,十分恳切,听说如今已经连圣人的面都见不到了。”
杜瑕一咬牙,道:“事已至此,行不行的总得试试。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再者说句不好听的,猫有猫道鼠有鼠道,金家的人虽然真心着急,可毕竟远离政治中心,怕也手段有限……”
到底是夫妻,她还没说完,牧清寒已经瞬间心领神会,道:“何师伯!”
他们在开封根基尚浅,能说的上话的熟人就这么几个:唐芽位高权重,贵人事忙,跟金家素无往来,必然不肯插手此事,问都不用问。
宋平沉醉断案……
剩下的不就是一个何厉?可巧他的官位不高不低,为人也机敏圆滑,常有出人意料之举,且往往效果奇佳,可不就是最佳人选?
杜瑕也觉得有谱,当即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如今虽然未发明旨,可再这么拖下去,当真要人尽皆知啦,到时候就算有法子恐怕也得为了圣人颜面委曲求全。此事宜早不宜迟,你和我哥哥这就去吧,行不行的,试试再说!”
牧清寒点点头,用力抱了她一下,才转头去找杜文。
杜文一听,当即往桌上一拍,喜上眉梢道:“招啊,我竟没想到!”
在开封几年,卢昭也听得何厉大名,知道他实在是个鬼主意数不胜数的奇才,也觉得若能有人破此僵局,非他莫属。
事不宜迟,牧清寒和杜文当即饭都不吃,直接打马往何府奔去。
去的时候何家还在吃饭,听他们这个档口来了都有些意外,不过一个是师侄,一个是自家师侄兼女婿,都不是外人,便立刻叫人请了进来。
何厉穿着一身豆绿外袍,同赵夫人笑着招呼他们道:“来来来,没吃饭吧?今儿的肉沫酿豆腐甚是美味,还有这卤鸭掌,也颇有滋味,与我小酌两杯。”
既不是外人,两人也不绕弯子,飞快的行了礼之后便由杜文直接开口道:“实不相瞒,岳父大人,我们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这会儿来实在是遇到了天大的难题,特来求助。”
此言一出,赵夫人当即放下筷子,擦了擦嘴,笑道:“我吃好了,你们慢用。”
说完,就回了后院,也不问因由。
牧清寒和杜文不禁有些不好意思,再次行礼,连道抱歉。
然而何厉却想没听到似的,依旧笑呵呵的,一手一个拉着叫他们坐下,又硬塞了筷子,盘中菜肴催促道:“快尝尝,快尝尝,还热乎着呢,凉了就不好吃了。”
“岳父大人,”杜文哪里吃得下,便放了筷子,急道:“救人如救火,菜什么时候都能吃,人若晚了,可要来不及了。”
何厉也不管他,扭头去看牧清寒,问:“你吃不吃?”
看明白他是在装傻的牧清寒苦笑,也放了筷子,道:“师伯说笑,怕是今儿真吃不成了。”
“哦,”何厉只是点头,又摆摆手,道:“既如此,那我自己吃,天儿也不早了,你们自去便是。”
“岳”
杜文又如何看不出他的意思?只是不愿就此放弃,可见对方这般,只说出一个字就说不下去,当即站在一旁,赌气似的等着。
这一等就是大半个时辰。
何厉终究胃口有限,之前二人来时他已经同夫人吃了个半饱,这会儿便是故意磨蹭,能吃多少?
见牧清寒和杜文竟然还是一动未动,他心中也有些无奈。
何厉也不说话,只叫了茶,自顾自的吃了一盏,吃完了便要无视二人,自顾自离去。
杜文忍不住又拦了一回,何厉这才倒背着手,漫不经心道:“我知道你们想救谁,而我也还真有个简单至极的法子叫圣人下台,可惜,我偏偏不爱说!”
牧清寒和杜文都没想到他竟然会说出这么一番话,一时都惊呆了,半晌面面相觑,干巴巴地问道:“为什么呀?”
“为什么?”何厉嗤笑一声,高高的扬起眉毛,大声道:“什么为什么,哪里有那么许多的为什么!老子同他们有什么关系,做什么要救,我能救,可偏偏就不爱救!”
说完,又重重一哼,用力一甩宽大的袍袖,道:“他们金家人不是清高么?不是向来不同流合污,出淤泥而不染的么?既然如此,便是投到污泥里去又有何妨?区区在下,不过是巧言令色的弄臣,与他们同在朝为官便已经是污浊气象,如何再敢招摇?叫我的雕虫小技毁了人家清白名声?”
牧清寒和杜文暗自咋舌,心道感情是有梁子!
他们还真不知道!
可这会儿想想,还真不是不可能的。
金家人向来不大贪恋权势,只醉心学问等,自诩清流;而唐芽此等权臣已是他们所不喜,更何况何厉这种在一般人眼中看来都口无遮拦,有些放荡不羁的“弄臣”?
两边堪称两个极端,互看不顺是肯定的,可却万万没想到,双方早就曾正面冲突过,貌似看样子师伯大人至今依旧耿耿于怀……
依照他素日睚眦必报的性子,这回不落井下石就够厚道的了,可想叫他救人?
是否有些痴人说梦了?
却见何厉极尽挖苦只能事的喷了一番,又喝了几口茶,再次凉嗖嗖的开口,甚至带着几分快意道:“要我说,你们也莫多事,本就够打眼的了,却偏偏又掺和进皇家姻缘作甚?好玩不成!”
顿了下,竟又带些幸灾乐祸的说道:“再说了,七公主贵为金枝玉叶,也容颜娇媚,如何配不得那金家小子?多少人眼巴巴看着都求不来的驸马委屈了他不成?退一万步讲,驸马不好委以重任,可不也是严丝合缝的好买卖!左右他们金家人胸无大志,如今天上掉馅饼,索性就去娶了公主,以后也是正经皇亲国戚,正好万事不论,醉心奇巧淫技,还有甚么不满的。”
说完,又对两个小子语重心长道:“你们年轻,不大知道人心险恶,多得是口是心非者。此事本与你等无干,却又掺和作甚!莫要引火烧身,到时候悔之晚矣。”
牧清寒和杜文对视一眼,都对何厉的态度十分意外。
“莫管闲事”此等言语从他口中说出来,当真是说不尽的诡异。要知道放眼整个开封内外,若论起管闲事、胡说八道的本事,他何大老爷称第二第三,那么第一第二也绝对无人感应!
此时此刻,他竟也学着要叫人独善其身了!
当真奇哉怪也,滑天下之大稽。
见何厉已经摆出端茶送客的架势,牧清寒和杜文不禁有些沮丧,可也知道至少今日再多说什么也无可奈何,只得先告辞,回去再做打算。
临走之前,杜文终究觉得无法这般无功而返,有些话堵在喉间不吐不快,便索性去何厉跟前道:“岳父大人,金仲虽与我等非一母同胞,可亲如异性兄弟,他为人至诚至真,我们又如何能眼睁睁看他跳入火坑?您与金家人有嫌隙,我等之前不知,也实在冒失了,可我却觉得,若不是解不开的仇怨,您未尝不可一试。”
“金仲于金家,便如我妻葭儿于岳父大人您,心头之肉不外于是。您之前与金家人不睦,可若是不计前嫌,能在此事出手,为天下人之所不能为,何等胸襟宽大!他们必然感激到了极致,也愧疚到了极致。这等人家最好名声脸面,即便届时不供您驱使,难不成来日有事交代,还能置之不理?”
“金家人素有威望,在读书人中可谓一呼百应,若能与他们化敌为友,许多麻烦便能省了。我知您未必将那些虚名看在眼中,可为人在世,哪里能真不管不顾呢?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来得要好。”
“当然,这都是小子拙见,岳父大人未必瞧在眼中,放在心上,小婿告退。”
说完,杜文也不看何厉的反映,只是低着头,一揖到地,转身离去,半点不拖泥带水。
牧清寒有些诧异的看着他的背影,再看看面上纹丝不动的何厉,眨眨眼,也告辞了。
等他们的身形刚消失在门口,何厉却瞬间变脸,一脚朝着身边椅子踢去,结果……没踢动,反而被碰的生疼,忍不住低呼出声。
赵夫人从屏风后头转出来,瞧他这样,却不先问,只抿嘴儿低笑,又抬头看向两个年轻人离去的背影,良久,感慨万千道:“当真已非吴下阿蒙也。”
曾几何时,那杜文也同年轻时的老爷一般莽撞,可如今才多久?已经有了城府,为人处世细致了不说,便是劝人也这般有理有据,当真天生是块揣摩人心的好材料。
何厉疼的脸都白了,一瘸一拐的在自己刚才想踢的椅子上坐下,却又忍不住用力拍了一掌解气,这才愤愤道:“翅膀硬了,敢教训老子了,你又夸他作甚!赶明儿叫他知道了,岂不是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
赵夫人见状又笑了一回,这才叫人去拿药箱,自己亲自蹲下,要帮他脱靴子。
别看何厉方才叫嚣的凶,可他对自己这位夫人着实敬重得很,见状反而把脚往回缩,连声道使不得:“我自己来就好,如何能叫夫人做这些!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赵夫人噗嗤一笑,推开他的手,又白了他一眼才道:“相公眼光过人,眼见着女婿日益长进,我岂有不欢喜的?再者你我夫妻一体,你什么地方我没瞧过?如今不过脱个鞋罢了,又磨叽个甚!”
何厉一噎,罕见的竟有些赧然,挠了挠头,才小声道:“那就有劳夫人了。”
赵夫人替他除了鞋袜,对着灯火一看,当即皱起了眉头,难掩心疼的责怪道:“不是自己的脚怎的?却踢得这般用力,我且看你明日如何走路!”
说完,竟又用力朝已经红肿起来的脚趾上按了一下,疼的何厉当即倒吸凉气。
赵夫人又心疼又好笑,替他上了药,突然问了句:“若是那金家小子当真被召了驸马,你觉得七公主会如我这般待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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