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故乡遥 何日去(1 / 2)
他的话语轻柔,平静得仿佛是在讲别人的故事,清欢怔怔地瞧着他,不想他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她只是死命地在桌下掐着自己的手指,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弘历收回手,失了保护,烛火便在风中摇摇晃晃,映着他的脸庞,虚幻得仿佛不真实,突然“噗”得一下,被风吹得熄灭了,袅袅升起一缕青烟,屋里顿时暗了下来。今夜的月亮极亮,月光从打开的那扇阁窗投了进来,一格一格正好照在清欢脸上。而他处在黑暗里,只能看见一双闪闪发光的眸。
她这才想起要站起来,步伐有些紊乱,僵硬地一直走到窗边去。其实她明明知道他话里的意思,可却突然不敢听下去。他看着自己的眼神,就像曾经阿玛看着额娘,她觉得脸颊上好像烧起了一团火,被窗口里的冷风一吹,越发凉,不禁打了个寒噤。
楼下看灯的游女,三五成群地走过,一个个雾鬓云鬟,花枝招展,说着,笑着。她看见了,只是微微一笑,侧影如剪,道:“古人写诗,真的是应情应景的: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她的话音刚落,门外忽然有人接道:“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是个年轻公子的声音,清欢只觉得他背诗抑扬顿挫,极为好听,不免向门口望去。门被“嘎吱”一声轻轻推开,走进一个身量极高的男子,看不清脸,却是刚刚那个极为好听的声音,只听他道:“四爷,元宵佳节,您倒有这闲情逸致,来这里背诗?”
弘历仿佛也是认识他的,笑着站起身相迎,笑道:“你这样子,谁说是病了?我看你实实是欺君罔上。”
那公子也笑道:“你也真是,出来这么个好地方,也不知叫上咱们兄弟几个,只管一个人找乐子。”他只瞥了窗边的清欢一眼,仿佛是随意,又转过头道:“向来美酒配佳人,刚刚在外面听到有人吟诗,我还当是个才貌双全的佳丽呢,谁知却是个小伙子?”那人笑了笑,问弘历:“这位小兄弟是谁?怎么从来没见过?”
弘历随口答道:“是我宫里新来的,平日里看他懂事,就带出来见见世面罢了。”
两人正说着,却是店小二带着伙计上菜来了,见屋里烛火灭了,忙去外面取了火进来:“呦,四爷,屋里头这么黑,您怎么也不叫伙计们给您点灯?”
屋里重新亮堂起来,小二摆好了菜,便带人下去了。弘历邀那公子一同就坐,那公子刚一落座,清欢只觉得有些眼熟。正狐疑地盯着他看,他却突然抬头对她一笑,她心里一惊,忙低下头去,虽然换了衣裳,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他就是那天合宫家宴时坐在弘历边上的三贝勒,虽然他叫什么她记不得了,但那笑容她是不会忘的。
清欢埋头站在一边,看着弘历还跟那位贝勒爷有说有笑喝酒聊天,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她只觉得背心里急出了一身冷汗。今天若是被识出身份来,那后果可真是不堪设想。
清欢站了一会儿工夫,肚子却已经饿得咕咕叫了。她为着晚上能跟四哥出来饱餐一顿,连午饭也没怎么用,齐娘娘还以为她是生了病。因为离得近,屋子里的人都听见了。她有些尴尬地低头揉了揉肚子。
毓宁笑出了声,露出一口整齐的牙齿,用牙箸指了指对面的座位,道:“小兄弟,你也坐。”
弘历抬头瞧了清欢一眼,点了点头,示意她坐下。
清欢坐下来,用牙箸夹了菜正津津有味地吃着。毓宁拿起酒壶在她面前的酒杯里斟满酒,道:“刚刚听你诗背得不错,可曾念过书吗?”
清欢嘴里塞得满满当当,抬起头来有些含糊地回答道:“平日里听着四爷念,不过是记性好,也就只会背这一首罢了。”
“今日能在这里饮酒对诗,便是缘分。”毓宁端起酒杯,对清欢说道:“来,小兄弟,我敬你一杯。”
清欢忙摆手推辞道:“不不不,奴才不会喝酒。再说了,怎么能让贝勒爷您敬我这样一个卑微的下人呢?”
毓宁微一挑眉,意兴阑珊地瞧了她片刻,才斜斜地勾起嘴角,笑问:“你认识我?”
清欢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忙点点头陪笑道:“以前在宫里有幸见过贝勒爷一次。”
毓宁却笑意更浓:“既然知道我是谁,那就更得给我面子了。”说着便努了努嘴,示意她端起杯子。
弘历也给自己斟了杯酒,笑着说道:“与其你敬他,倒不如咱们一起干一杯。”
清欢只偷偷地瞪了他一眼,他这算哪门子的帮忙?明明知道她不会喝酒,他还跟着这个贝勒爷瞎凑热闹。这下是非喝不可了。
没办法,她只好端起酒杯,三人隔桌相碰,她闭着眼睛一仰头便将一杯热酒全灌了下去。她从没这样喝过酒,以前在宫里,宴桌上就算有酒,也只不过是御膳房新酿的果子酒,盛在小巧精致的七彩琉璃花樽里,她只抿小小的一口,唇齿间只留有果子的清香,甜腻腻的味道。不像今天,她觉得好像吞下的并不是酒,而是一把刀,生生地从嗓子里割下去,火辣辣地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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