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8 有我在,我不许你放弃(1 / 2)
〔101〕
学校将期中考试的时间排在了五一假期之后,顾若杨拍着讲桌谆谆叮嘱:“放假之后要认真复习,好好做作业,马上就要高三了,小朋友们,长点心吧!改掉你们‘上课睡觉,下课尿尿,考试疯掉’的‘作息习惯’行不行?”
教室里一阵哄笑。
午休,人都走光了,时小多转过身趴在季星临的桌子上,小声叫他的名字,说:“五一假期,你有什么安排呀?”
不等季星临回答,时小多“啊”了一声:“五一黄金期,你一定是要带旅行团的。我要回晋城去给朋友过生日,多好的时间哪,居然异地了,可叹可叹!”
不知道“异地”两个字撞上了季星临哪根敏感的神经,耳根处浮起一点儿红,他没说话,弯起手指在时小多的脑门上弹了个脑瓜嘣。
季星临没告诉时小多,五一假期他并不带团,他也要回晋城,回去看看爸爸,看看卧床多年的小星曜。
只是,这些事情他暂时不想让时小多知道。
季星临本来就话少,有事瞒着别人时话就更少,沉默着将手中的习题册翻过一页。
时小多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只觉得这小子长得实在好看,眉眼鼻梁唇形锁骨,处处都透出英俊的味道。
季星临睨她一眼:“看我干什么?我脸上又没有参考答案。”
时小多笑出两颗小虎牙:“因为你好看嘛,天底下你最好看!”
季星临神色无奈,时小多指指他的耳机:“你在听歌吗?”
季星临顿了顿,抬手摘下一只耳机挂在时小多耳朵上,两个人共用一副耳机,同时听到一段温柔的吟诵,是那首MyPrayer——
DearGod
Iknowthatshe'soutthere
theoneI'msupposetosharemywholelifewith.
Andintime
you'llshowhertome
……
亲爱的上帝,我知道她就在那里
那个我愿为之奉献一生的女孩
终有一天,你会把她带到我身边的
转眼就是五一假期,时小多早起赶飞机,困得昏昏沉沉,一路就这么睡了过去。登机前,她给季星临发了条消息,却迟迟没有收到回复。她只当他又带团进山,没有信号。
季星临的航班比时小多的晚了将近两个小时,抵达晋城时,已是傍晚。季怀书和池树分别打了电话过来,想要安慰他,又不知该从何处开口。季星临自己倒是平静,这么多年过去,再深的难过也该淡了。
挂掉电话时,他看见时小多发来的消息,叮嘱他假期人多要注意安全。季星临犹豫了一下,把手机关机,放回了口袋里。
出租车停在老街口,小时候爸爸常带季星临来这里吃牛肉面。如今,小面馆几经转手,改头换面,成了花店。花店的店员迎上来,笑着问季星临需要点什么。季星临指了指一旁的架子,道:“唐菖蒲吧,要白色的。”
不是拜祭的时节,墓园里很静,几乎看不见人影,季星临顺着小路慢慢向前走,他听见自己的脚步声,每一下都那么清晰。
墓碑上的照片有些旧了,但照片里的人依旧年轻,安静地笑着。季星临将花放在小平台上,然后用纸巾将墓碑细细擦了一遍。
按理说,这种时候应该念叨点什么,可季星临一向嘴拙,面对大活人他都没几句话,更别说一块碑了,于是,只剩下细微的风,穿行而过,拂过额发又滑向耳际,余韵里裹挟着淡淡的草木香。
季星临停留的时间很短,临走前他找到管理员,问管理员,这几年还有没有其他人来拜祭过。管理员查了查记录,摇头说:“每年都来的就你一个。”
季星临点点头,说了声“谢谢”。
爸爸去世后,季星临被姑姑带走,继母罗燕和弟弟星曜留在晋城生活,季星临没有立即去拜访他们,而是先找了一家宾馆住下来。
他冲了个澡,依旧不吹头发,也不开灯,坐在窗边静静发呆。
和罗燕见面需要勇气,那个女人对他的恨鲜明得能幻化成具体的形状,每一次见面都是矛盾的爆发,他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
晋城临海,夜风夹杂着湿润的水汽拂在脸上,如同女孩羞怯的手留下的触感。季星临突然想到时小多,想到她说“会永远做他的太阳”时那天真又赤诚的表情。
心口处跳起一点儿温柔的暖意,季星临抬手覆上去,像是要把那点微弱又珍贵的暖意锁在胸膛里,永远珍惜,永不失去。
〔102〕
时小多在晋城读到高一才转学,好朋友很多,难得回来一次,自然呼朋引伴。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来给她接机,然后以餐厅为起点,先后转战KTV、清吧、电玩城等娱乐场所,疯到了极点。
时小多玩抓娃娃机抓到两只仓鼠挂件,一只灰色,一只黄色。闺蜜程悦大把游戏币撒出去,什么都没抓到,要时小多分她一个当安慰。时小多迅速背过手,将两只小挂件藏在身后:“私人物品,概不外送!”
程悦笑时小多小气,时小多做了个鬼脸,心里想着,灰色的那只是要留给季星临的,才不要送你!
一群人玩到天黑,还没有要散局的打算,程悦家有套老房子,空着,没人住,程悦提议去那里开通宵派对,玩枕头大战。
一整夜,季星临频频做噩梦,梦里全是星曜失足坠楼时的画面。小男孩躺在一摊艳色的血迹上,朝他伸出手,嘴唇翕动。
他说,哥哥,救我。
季星临猝然惊醒,额头上缀满细密的冷汗。他起身冲了个澡,湿着头发出来时,看一眼时间,凌晨三点。
万籁俱寂,他却再也睡不着。
季星临拿起手机翻了翻朋友圈,看到时小多的假日九宫格,吃饭唱K,中间那张还被抹了一脸蛋糕。屏幕里的热闹反衬出周遭的寂静,季星临躺在床上舒了口气,额角猛地一跳,头疼的感觉瞬间涌上来,猝不及防。
季星临扔下手机翻了个身,将自己蜷起来。
爸爸去世后,季星临离开晋城时什么都没带走,房子也过户给了罗燕,算是对他们母子的一份补偿。
那是栋老房子,没电梯,楼道里堆着不少杂物,还有掉下来的墙皮和蜘蛛网,看起来雾蒙蒙的。站在昔日的家门前,季星临用指节顶了顶额角,头疼的感觉还在,疼得他心烦意乱。
门框两边贴着一副对联,时间久了,积了层灰,颜色斑驳。季星临正要敲门,门锁“咔嗒”一响,有人从里面出来。
出来的是罗燕的远房表姐,姓“张”,腿脚不太好,一直没结婚,星曜出事后,她就过来帮忙照顾,混口饭吃。
这人嘴碎,以前总在罗燕面前告状,说季星临眼神不正,让罗燕留点心,多提防他。
张姨见到季星临,不禁一愣,下意识地挡住门口,皱眉道:“你来干什么?家里已经没有你的东西了,也没人想见到你!快走吧!”
季星临单手插在裤袋里,一双眼睛黝黑沉静,说:“罗阿姨在家吗?”
“星曜情况不太好,又住院了,我和小罗两天都没合眼,你就别来碍眼添乱了,行不行?”张姨说,“你害他们母子害得还不够吗?”
后面这句有点儿刺耳,季星临眉梢一跳,不等他说话,门里传来一个有些沙哑的女声,问:“谁在外面哪?怎么不进来?”
“推销的!”张姨回头应了一声,然后立即转过来,推了推季星临的肩膀,催促着,“快走!赶紧的!看见你准没好事!”
张姨正要关门,季星临抬手抵住门板,直接从她身边挤了过去。张姨“哎哟”一声,嘴上不干不净地骂了几句。季星临没理她,目光递出去,落在罗燕身上。
罗燕刚满四十岁,已经老得不成样子,头发白了一半,皮肤很粗,鱼尾纹蜿蜒深重。她看见季星临,也是一愣,接着,胸膛急速起伏,那是发怒的征兆。
“我不是来吵架的,”季星临立即开口,头疼让他声音有些低,“只是想给星曜送点医药费,我答应过爸爸会照顾他。”
“医药费?你造的孽是给点钱就能赎清的吗?”罗燕开口时声音尖厉,几乎破音,她抓过一个玻璃杯劈手便砸,“要不是你,我儿子会变成这样?季星临,你怎么还不死?你为什么不去死?”
季星临脚下没动,只是偏了下头,玻璃杯擦着他的耳郭飞过去,撞碎在墙上,飞溅的碎片刮过他的颧骨,留下一条细窄的红线。
罗燕嘴唇都白了,有些站不稳,踉跄着向后退。
张姨快步走过去抱住她,一边拍她的背,一边朝站在门口的季星临吼:“你满意了吧?闹成这样,你就满意了!我活了这么多年,就没见过你这么坏的!”
〔103〕
罗燕扶着身旁的置物架勉强站住,捂着脸,低声啜泣。
屋子里的气氛压抑到了极致,季星临一只手插在口袋里,握成拳头,微微发抖,语气却是惯有的冷淡,他说:“罗阿姨,你冷静一下,哭和抱怨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我们要做的,是给星曜更好的治疗。你不接我的电话,也不回复邮件,我只能跑过来跟你面谈。我保证会按时汇钱给你,同时,希望你也能按时将星曜的病历报告传给我。我必须了解星曜的病情,以便日后更好地照顾他。毕竟,你不能陪他一辈子。”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咒我早死?”
罗燕瞪圆了眼睛,没有泪,只有淡淡的血红色。她推开张姨,扑到季星临面前,拽着他的衣领,大喊:“欺负星曜还不够,连他的妈妈也不放过?季星临,我究竟哪里对不起你,你要这样折磨我们母子?我究竟做错了什么,要承受这种报应?”
“我没有害星曜,也没想过要害你!”季星临迎上罗燕的目光,神情和语气都很淡,“我只是想尽一份做哥哥的责任!星曜坠楼,是意外,不是我推下去的,你不能把责任都栽在我头上!再者,你是星曜的妈妈,是他的直接监护人,星曜出事,难道不是你监护不周?你发了疯似的恨我,不过是想撇清责任,撇清那一份本该由你来承担的责任!”
“你胡说!”
罗燕崩溃,尖叫着甩出一巴掌。
这一巴掌力道十足,季星临下意识地向旁边闪了一步。罗燕重心失衡,踉跄着摔在季星临脚边,摔在玻璃杯的碎片上,血迹蔓延开来,像弯曲的蛇骨。
张姨吓坏了,捂着眼睛疯狂尖叫。
看到血的那刻,季星临脑海里有一瞬的空白,时间仿佛退到了十年前,星曜出事的那一天。五岁的小男孩躺在那里,身下是一张瑰丽的红色地毯。
季星临进来时忘了关门,张姨的尖叫引来几个邻居,看见倒在地上的罗燕和血迹都吓了一跳,有的打听发生了什么事,有的张罗着叫救护车,七嘴八舌,嘈杂不休。
杂乱的背景音里,突然传来一道清透的女声,带着震惊和不解:“季星临,你怎么在这儿?”
季星临猛地清醒过来,回过头,看见一脸愣怔的时小多。
四目相对的瞬间,季星临觉得罗燕那一巴掌并没有落空,而是结结实实地抽在了他脸上,当着所有人的面,给了他一个饱含恨意与羞辱的耳光。
刚刚张姨怎么说的来着?
你那么坏,迟早会有报应!
季星临没想到他的报应来得这么快,他最不愿示人的伤口,毫无预兆地被当众撕扯开,看客还觉得不够满意,抢着往上撒盐。
程悦家的老房子在一栋旧居民楼里,据说是她爷爷在职时分到手的,时小多开玩笑说现在房屋产权年限最多七十年,这房子八成快到期了!程悦扑上来捏她的脸,两个人闹成一团。
参加通宵派对的都是女孩子,点了好多烧烤外卖,还有饮料和小龙虾,吃喝玩乐聊八卦,疯玩了半宿,凌晨时才渐渐睡着。
时小多有点儿认床,这一觉睡得不太踏实,半梦半醒间听到砸东西的声音,好像是对门的邻居在吵架。她揉着眼睛醒过来,推了推睡在身边的程悦,小声问:“程程,住对面的是什么人哪?”
程悦翻了个身,半梦半醒:“听我爷爷说,是一对母子,儿子瘫了,蛮可怜的。”
该不会遇到什么麻烦了吧?
时小多心头嘀咕,匆匆穿好衣服,推门走出去。
两户人家间隔着不足一米宽的过道,对面的门板虚掩着,依稀能看见一道颀长的身影。女人的叫声尤其尖厉,时小多被拥来的邻居推挤着,撞开了那道虚掩的门,入目的景象让她惊恐地掩住了嘴巴。
〔104〕
救护车来得很快,鸣笛声尖厉。楼上楼下的邻居都凑了过来,聚在楼道口,伸长了脖子瞧热闹,兴致勃勃的。
医生带了担架上来,众人七手八脚地扶着罗燕躺好,张姨跟在后面,边走边哭诉:“作孽啊!害了星曜又来害他妈妈!季星临,你会有报应的!”
张姨的手指直指季星临,将众人窥探的眼神与议论的焦点也一并带了过去。
季星临低着头,额发垂下来,挡住了他的眼睛和表情。
时小多走到季星临身边,正要握住他的手腕,程悦自门外探头进来,看到地上的血迹,脸色一变,急道:“小多,你快出来,别跟着瞎掺和,你的爱好是管闲事吗?”
时小多没理她,季星临却突然清醒过来,推开堵在门口的程悦,快步跑了出去。
程悦险些被他推个跟头,伸手在门框上扶了一下。时小多顾不上程悦,跟在季星临身后追了过去。
论跑步,时小多哪是季星临的对手,等她跑出单元门,季星临早已没了踪影。
时小多急得想哭,慌手慌脚地翻口袋找手机,好半天才想起来,随身物品都扔在程悦家里了。
时小多急忙跑回去,程悦问她是不是认识那家人,她没心思理程悦,跪在地上从沙发底下摸出了手机和钱包。
救护车开走没多久,还能听见忽轻忽重的鸣笛声,时小多问程悦刚刚开来的那辆救护车是哪家医院的。程悦神色无奈,告诉她,应该是三院的,三院离这儿最近。
时小多说了声“谢谢”,转身就走。程悦自身后拽住她:“小多,你也听见邻居是怎么说的,那家大儿子脑袋有病,小儿子又瘫痪,简直是个是非窝,你就不要掺和进去了!”
时小多被程悦拽着,转身看了她一眼,认真道:“对面那户人家姓季,长子叫季星临,性格有点儿内向,慢热,不太爱说话,不是脑子有问题,以后不要再这样说人家,不礼貌。”
说完,时小多挣开程悦的手,推门跑了出去。
小区的位置太偏,打不到车,时小多等不及,用手机地图规划了一下去第三医院的步行路线,一路跑了过去。她一边跑一边拨季星临的电话,每一通都是无人接听,过两分钟再拨,已经变成了关机。
三院的住院部将近二十层,时小多站在楼下仰头一望,被阳光刺疼了眼睛。她一路跑过来,出了一身汗,额发粘在脸上,有点儿狼狈,去服务台咨询时,护士都多看了她几眼。
护士问她需要什么帮助,时小多哽了一下,这才想起来,她根本不知道被救护车送来的女人叫什么名字。
护士面露疑惑,时小多狠狠揉了下脸,电光石火间想起那句凄厉的哭诉——你害了星曜!
星曜……瘫痪……
时小多说:“我来探望一个远房亲戚,但是不知道他住哪间病房,能查询一下吗?”
护士说:“叫什么名字?”
时小多试探着道:“季星曜,男孩,年纪不大,季节的季,星星的星……”
不等时小多说完,护士已经查询到信息:“季星曜,神经外科康复区,1304房,2床。”
时小多犹豫了一下:“他的情况怎么样?很严重吗?”
护士头也不抬,隔着口罩,声音有些闷:“继发性脑损伤,身体部分瘫痪,具体的就要问主治医生了。”
〔105〕
电梯停在十三楼,消毒水的味道刺得鼻腔发酸,走廊很长很空,没有多少人,时小多的鞋跟敲在地面上,带起阵阵回音。
病房的门关着,时小多隔着门上的小窗向里面看了一眼,看到一排连着各种线路的仪器,嘀嘀作响。
时小多心里突然涌起一股怅惘,她知道,她找对地方了。
季星临说过,父亲过世后,他和继母相处得并不融洽。那么,他这次回来一定不会是为了探望继母,或是和继母吵架。继母之所以一见到季星临就歇斯底里,大概也是为了这个孩子。这个被永远夺去了健康的孩子。
折腾了半天,什么都没吃,时小多有点儿低血糖,头晕得厉害,她在自动贩卖机里买了一罐果汁,一口喝下去,只觉满嘴苦味。
从心底透出来的苦味。
果汁很快被喝完,时小多在走廊的长椅上坐下,安安静静地等。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时小多从正午一直等到暮色四合,眼看着自窗口透进来的光线一点点变深变长,她只能叹气。护士每隔半小时来一次,每一次路过都会多看她几眼。
以前听别人说“守株待兔”的故事,她总会嘲笑那个守在树下的农民太傻。谁能想到,有一天她也会做出同样的事,守在一棵枯死的树下,等一个不知归途的人。
挂在背包上的仓鼠挂件被时小多捏得变了形,就在这时,“叮咚”一声,电梯门打开,季星临突然出现,两个人同时看见彼此,都是一愣。
时小多立即站起来,腿上一麻,又摔了回去。她以为他又要跑,急忙道:“季星临,你别走!”
季星临随着人流走出电梯,他脸色很差,瞳仁是惯有的黑,看起来神色冷厉。他站在时小多面前,隔着两步远的距离与她安静对视。
时小多脑袋里乱糟糟的,她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是安慰还是支持,只知道她不能让他一个人待着,一个人面对压抑与恶意。
哪怕什么都做不了,只是在他身边守着,陪着他,握一握他的手,也好啊。
这样想着,时小多小心翼翼地向前迈了一步。
季星临看她一眼,突然蹲下去,手指勾起她松散的鞋带,帮她系好。
时小多心头一软,开口时不自觉地带了点哭腔,轻声说:“你跑到哪儿去了?我很担心。”
“你还没见过我弟弟吧,他叫季星曜,”季星临站起来,“我带你见见他。”
不等时小多开口,季星临握住她的腕,生生将她拽进了病房里。
黄昏,病房里光线暗淡,各色仪器嘀嘀作响,像是在默数生命的脉动。
病房的墙壁泛着冷白的光,药水的味道有些刺鼻,季星临走到靠墙的位置,抬手将帘子扯开。他动作有点儿凶,“哗啦”一声,一张瘦到脱相的脸直接撞进时小多的视线里,吓得她哆嗦了一下。
氧气面罩挡住了大半张脸,季星曜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昏迷了,脸色奇差,白得像纸,胸口处有微弱的起伏。他头发都被剃光了,露出青色的头皮,开颅手术的疤痕还留在上面,狭长狰狞。
时小多觉得眼眶发酸,她扯了扯季星临的衣角,季星临没看她,握住了星曜搁在被子外面的手。那只手白而纤细,瘦且冰冷,仿佛只是在骨架上覆了层薄薄的皮肤。
季星临轻声说:“再过七天就是星曜的生日了,十五岁生日。他从五岁起就躺在床上,躺了快十年,下肢肌肉严重萎缩,大腿还没有我的手臂粗,你要看看吗?”
时小多拼命摇头,眼泪止不住地掉下来。
〔106〕
傍晚,窗外天色很浓,夕阳如火。
季星临背对着时小多,轻声说:“那个摔倒的女人叫罗燕,是星曜的妈妈,也是我的继母。你知道她为什么恨不得让我去死吗?因为,是我把星曜害成这个样子的。”
“不是你……”时小多哑声打断他,“我知道不是你!”
“你知道?”季星临冷笑,“你才认识我几天啊?你知道什么?正常的人格模式有五大维度——外倾性、宜人性、责任感、开放性和情绪性,我在外倾性和宜人性上的表现都是负面的,也就是非健全人格模式。”
时小多试图握住季星临的手,季星临却躲开,仍背对着她,自顾自地说下去:“星曜只比我小两岁,意味着,我妈难产去世没多久,罗燕就和我爸有了孩子。也许,更早的时候他们就生活在一起了,很恶心,对不对?我不喜欢罗燕,也不喜欢星曜。”
时小多立即开口:“我相信你绝不会害他!就算不喜欢,你也从未有过害人的心思。”
季星临慢慢抬起头,看了眼窗外,天黑了,夜幕降临。
他整理了一下情绪,继续说:“十年前,我七岁的时候,出了点意外,性格变得更加沉默,不与任何人交流。罗燕逼着我爸把我送到乡下去,让我离星曜远一点儿。两个人吵得很厉害,我听着心烦,反锁了卧室的门,把自己关在里面。厨房的窗子挨着主卧的阳台,星曜想从厨房跳进主卧,结果失手摔下去,他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哥哥别怕,我不会让妈妈送你走。”
他停顿了一下:“我一直不喜欢星曜,他却坚持叫我哥哥。我不理他,故意冷落他,他也不记仇,抱着玩具跟在我身后,想等我心情好一点儿能陪他玩一会儿。”
时小多觉得难受,她揉了下眼睛,正要说话,脑袋里灵光一闪,突然想到什么,脸色急速白了下去。
十年前,那不就是……
她试探着开口:“出了点意外?是什么意外?跟那起事故有关吗?”
季星临终于转过身,看她一眼,眼神很空,透出冰冷的味道,轻声说:“是啊,就是春游时那场突发的车祸。血淋淋的画面印在我脑子里,怎么都忘不掉,闭上眼睛就是噩梦,整夜整夜睡不着,脾气变得更差。我经常想,如果没有那场事故,也许,星曜不会躺在这儿,我爸也不会积郁成疾,早早就没了,我还能有一个完整的家。”
季星临的声音很轻,时小多原本想要扯住他衣袖,手伸到一半,就那样滞在了半空。
她茫然地眨了下眼睛,表情无措,像是搞不清楚状况,在缓慢思考。
病房里静到了极致,只剩仪器运作的声音,轻而规律地响着。
时小多的眼睛里渐渐浮起恍然的神色,她终于明白季星临话音里的另一番含义。
那一瞬,耳旁的世界骤然安静,只剩一个模糊的声音反复念着——如果没有那场事故。
不对,这样说不对,应该说,如果他没有在那场事故中保护她,蒙住她的眼睛;如果他能自私一点儿,只顾自己,远远躲开,也许,就不会有接下来的悲剧。星曜和他爸爸都会好好的,罗燕也不会恨他恨得那样尖锐,他会有一个完整的家。
即便不算温暖,那也是完整的一个家。
是她做错了吗?
是她叩响了蝴蝶效应的第一环,却让季星临成了受害者。
是这样吗?
所以,刚转学到南城的时候,季星临明明记得她的名字,却装作不认识,是因为他还在介怀,他在怪她啊!
原来是这样啊……
是这样啊……
〔107〕
病房里,压抑的安静仍在持续,三个人像三尊雕塑,以不同的姿势陷入沉默。
季星临盯着仪器屏幕上那些起伏波动的线,神色冰冷,像是掉进了另一个世界里,眼前的悲欢都与他无关。
时小多站在季星临身后,用力闭了下眼睛,将涌到眼眶的泪水统统逼回去。
其实,她很爱哭,被双亲和姐姐宠大的小姑娘,没经历过波折,也没受过委屈,开开心心活到今天,才知道自己身上竟背负着这样的罪。
时小多咬了咬嘴唇,声音带着哽咽的味道,说:“对不起,我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季星临很轻地笑了一下,手背贴着星曜苍白的脸,说:“没关系,不怪你。”
若真的不怪,他又怎么会说这样的话。
实在太想哭了,时小多只能咬住自己的手指,把哭声都咽回去。
空气里有细弱的抽泣和带着湿气的哽咽。
越发压抑。
季星临替星曜掖了掖被角,若无其事地说:“你出去吧,我想和我弟弟单独待一会儿。”
“我能帮你做点什么吗?”时小多含着眼泪,“让我做点什么吧。”
季星临摇了摇头,低声说:“不必了,回去吧。”
话音里带着极深的疲惫感,时小多的眼睛更红,眼泪将她的睫毛润湿。她低着头,轻声说:“如果,我从来没有试图靠近你,这些不好的事就都不会发生了,对不对?”
十年前,我要是能离你远一点儿就好了,对不对?
季星临的呼吸有一瞬的停滞,他自虐似的咬住嘴唇,一言不发。
“真的很对不起。”
时小多再一次道歉,向后退了几步,关门时动作很轻。
季星临恍惚想起,书上说过,真正要走的时候,关门声反而是最轻的。
因为失望到底,连怨气都没了。
时小多走后,护士来例行检查,随口问了一句:“那个长头发的圆脸女孩回去了吗?她在外面等了你一下午呢。”
手指有些抖,季星临不太自然地握了握拳,别开视线,说:“她回去了。”
以后,也不会再来了。
护士“哦”了一声,出去时,细心地关上了门。
对不起。
季星临闭上眼睛,喉结微微颤动,手指抖得更厉害,握成拳头也没有用。
时念,对不起。
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是我任性自私,这么多年都活在指责中,又无处宣泄,才会蛮不讲理地将这些痛苦转嫁给你。
对不起,对不起。
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方式告诉你,即便错不在我,星曜也是我必须承担的责任,他的生命全靠仪器和药剂支撑,每年都需要一笔庞大的治疗费。
我不想你用同情的眼神看着我,更不想让你变得和我一样疲惫。
你该开开心心地生活,走向有光的地方,和更好的人站在一起。
对不起。
胸口堵得厉害,连呼吸都困难,季星临慢慢蹲下去,头碰着坚硬的墙,拳头抵在心脏的位置。他努力控制,还是有些失控,细碎的声音自唇瓣间溢出来,转瞬便被仪器运作时的嘀嘀声覆盖。
季星临深吸一口气,将所有试图外露的情绪全部收起来,压在冰冷的表情之下。
熟悉季星临的人都知道,他的世界有着铜墙铁壁,却鲜有人知道,那些坚硬,每一寸,每一点,都曾是一道鲜活的伤疤。
哪有人天生坚强,不过是熬过了最疼的时候,把伤痕变成了铠甲。
〔108〕
走出住院部的大门,藏了许久的泪水终于掉下来,时小多揉了揉眼睛,突然想起来,那个好不容易才抓到的仓鼠挂件还没来得及送给季星临。
以后,就不能再做朋友了吧……
那个上同一所大学的约定,也不作数了吧。
再跟他好好道个歉呢,还有转圜的余地吗?
时小多碎碎念似的想着,满脑子都是无措。
怎么会变成这样,说好了要做他的太阳,却偏偏是她,害他更深。
还能再为他做点什么吗?别眼睁睁地看他沉下去,做点什么吧。
时小多握紧手指,鼓足勇气,朝一楼大厅的护士站走去。
罗燕住的是多人病房,闹哄哄的。时小多推门走进去时,她已经醒了,脸和手臂上都贴着医用纱布,疲态明显。
时小多将果篮和花束递过去,叫了声“罗阿姨”。罗燕和守在床边的张姨都愣了一下,时小多轻轻舒了口气,说:“阿姨您好,我是季星临的朋友。”
提到季星临,罗燕瞬间变了脸色,眼睛里是鲜明至刻薄的恨。
张姨立即站起来,把时小多往外撵,边撵边道:“什么世道,连讨债鬼都是一对一对的!带着你的虚情假意赶紧走,这里没人欢迎你。”
时小多握着床柱,脚下半步不退,她越过张姨看向罗燕,脸上带着礼貌的笑,说:“我很小的时候就认识季星临,你们家里的事情我知道一些。自从星曜出事,他一直活在自责里,认为是他这个哥哥没有照顾好弟弟,他难辞其咎,想必罗阿姨也是这样认为的吧。”
罗燕眯起眼睛:“张姐,让她把话说完,我倒要看看,现在的小姑娘能坏到什么地步!”
“按道理说,我不该过多干预别人的家务事,但季星临不是一个懂得为自己辩白的人,有些话,只能由我来替他说。”时小多的眼睛很亮,带着想要保护一个人时独有的执拗,“季星临的确不够讨人喜欢,冷冰冰的,不和人交心。他不是故意把自己变成这样的,而是因为疾病,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也是受害者。您在放弃他之前,在劝说季爸爸把他送走之前,有没有试图帮过他?如果您什么都没有做过,又有什么资格把责任都推到他身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时小多的声音不算高,可也不低,病房里的人都看过来。罗燕的胸口重重起伏,看起来气得不轻。张姨很用力地推着时小多的肩膀,要把她从病房里撵出去。
“让她把话说完!”罗燕吼了一声,嗓音沙哑,“让大伙都听听看,现在的孩子有多不礼貌,连长辈都敢指责!”
“我不是要指责您,只是想纠正一些错误的想法。”时小多立即道,“星曜出事时多大?五岁!季星临多大?七岁!你指责一个七岁的孩子没有尽到做哥哥的责任,那您呢?您这个具有完全民事行为能力的第一监护人,为什么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儿子?这话听着很刺耳、很无理,对吧?您对季星临的恨比这句话还要刺耳,还要无理!”
“你到底有没有教养!”张姨瞪着时小多,声音拔得很高,都有些破音了,“用这种态度对待生病的长辈,你家人就是这么教育你的!”
“我们对教养的理解可能不太一样,”时小多看着她,“在我看来,谦和善良,理智冷静,勇于承担不乱推卸责任,才是真正的教养!”
说完这一句,时小多转身朝门口走。即将迈出病房大门时,她又停住了,背对着罗燕,轻声说:“顺便告诉您,我会一直陪着季星临,绝不放弃他。我敢跟二位打赌,他会成为很优秀的人,也会变得很温柔。”
走出病房时,时小多听见身后传来崩溃的哭声,罗燕撕心裂肺地吼:“他还有机会变得更好,我的星曜呢?我的星曜怎么办?”
那哭声格外尖厉,绕在时小多耳边,许久未散。
时小多忽然觉得很冷,瑟缩着抱住自己的手臂。她站在住院部的大楼前,抬头向上看,十三层的灯都亮着,也不知道季星临还在不在那里。
她想:“林老师和时老师从小就教育我,要说到做到,我说过要做你的太阳,就一定会陪你到最后。”
有我在,我不许你放弃。
〔109〕
也许是邪风入体,前脚回到南城,后脚时小多就病倒了,咳嗽发烧,脸颊红通通的,像一只被水煮过的小龙虾。
时遇一边端茶倒水伺候她妹,一边摇头,说:“我应该怂恿导师开个新课题,叫‘现代青少年体质状况分析’,瞧瞧你们孱弱的样子,逆风就倒,迎风就跑!”
时小多张了张嘴,话没说出来,先涌出一串撕心裂肺的咳,咳得眼睛都红了,瞳仁藏在薄薄的水膜后,雾气弥散。
时遇嘴硬心软,摸了摸时小多的头发:“很难受吧?”
时小多小猫似的拱进时遇怀里,把鼻涕和眼泪全蹭在时遇的条纹衬衫上。
她想,这点病算什么啊,我才不是因为病了而哭呢!我是因为,是因为……
算了算了,不提了。
时小多傲娇附体,强撑着不肯去医院,傍晚时体温飙到四十度,病得话都说不出来,被时遇强行送到医院去输液。
近几天气温变动,感冒的人特别多,护士忙不过来,时遇等得不耐烦,对护士说:“要不,你把注射器给我,我帮她扎吧。我学医的,本科时用针头扎过半个学校的人,连主任都没放过,人送外号‘时一扎’,业务熟练!”
小护士愣了愣:“你是要抢我饭碗吗?”
时小多边咳边笑,脸颊通红,小虎牙软软地露出点影子,稚气又虚弱。时遇拿了件外套盖在时小多身上,让她闭眼睡觉,养养精神。
输液的过程漫长且无聊,时小多睡不着,拿出手机听音乐,APP随机切换到一首英文歌,一个空灵的女声很温柔地唱:
Detoursleadtobarricades
I'llbetheretocleartheway
……
人生总是充满磨难
但我会为你阻挡一切
时小多的手指在季星临的微信头像上悬停许久,最终还是退出去,发了一条仅一人可见的朋友圈——I'llbetheretocleartheway.
我会为你阻挡一切。
季星临比时小多晚一天回南城,他将兼职赚来的钱,全部汇到了星曜的医疗账户上。填写账单时,季星临才发现手机上有一条汇款消息,是池树。
星曜治病需要很多钱,单靠罗燕自己,根本支撑不了这么多年,是池树一直帮衬着。
蓝田居的半数收入都做了星曜的医药费,季星临自从开始做向导,兼职的收入也都填给了医院。
季星临握着星曜枯瘦的手,声音很轻地问:“你恨哥哥吗?”
病房里,只有仪器运作的嘀嘀声,没有人能给他回答。
离开医院时,季星临在住院部外碰见了罗燕。见到季星临,罗燕的脸色立即沉下去,两个人对视三秒,罗燕抬手给了季星临一巴掌。
这一巴掌罗燕用上了全身的力气,连掌心都是滚烫的,季星临狠狠侧了下头,额发凌乱地盖住眉眼。
罗燕咬牙:“季星临,你真当我好欺负,自己堵门叫嚣也就算了,还敢弄个小姑娘来恶心我!怪我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儿子?你们也配说这种话?星曜出事,完全是你一手造成的,你欠了我们母子的,这辈子都还不清!”
话音未落,罗燕再度抬手,这一次,季星临直接扼住了她的腕。
“小姑娘”三个字一出口,季星临首先想到时小多,那一瞬他眼睛里闪过很多情绪,有悸动,也有悲悯,那些情绪迅速出现又迅速消失,转眼便被冷漠的表象盖住。
少年手指修长,画出来似的,指腹上有薄茧,触感略微粗糙。罗燕猛地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力量,强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腕骨。
季星临逼近一步,垂下头,视线与罗燕平齐,轻声说:“你恨我、怨我,那是我们之间的事,别去伤害她。”
我选择远离她,不代表我不会保护她,那是我的太阳,是我生命里最暖的光。
〔110〕
五一假期结束后的第二天,季星临才回校报到,一进教学楼就被顾若杨迎面堵住,问他干什么去了,就要期中考试了,还敢无故旷课!
季星临没说话,脸上是惯有的冷淡表情。
顾若杨太了解季星临的臭脾气,这就是一头驴,牵着不走,打着倒退。
顾若杨叹了口气,带着季星临走到人少的地方,低声说:“主任那边我帮你瞒过去了,说请了病假,你也安分一点儿,别招主任不痛快。你一个假病假,时念一个真病假,咱班快要成病秧子集中营了,愁死为师!”
季星临猛地抬起眼睛:“时念病了?”
顾若杨睨他一眼:“几天没见,学会关心同学了,有进步啊!”
季星临别开视线,又不说话了。
顾若杨深觉心累,拍了拍季星临的肩膀,温声说:“懂得关心同学是好事,你是个很聪明的小朋友,老师不希望你一直游离在人群边沿,那会很孤独。”
“别在我面前洒鸡汤,”季星临懒洋洋地挑了下眉,“你知道我不吃这套的。”
“行,不洒鸡汤,聊点实际的。”顾若杨伸手替季星临整了整衣领,“期中考试,六班有几个学生铆足了劲要拿年级第一,你可稳着点,别给我丢人。”
季星临笑了笑,说:“顾老师放心,肯定不给你丢人。”
“虽然你基本上都是第一,分数很高,独立性和控制力也强,”顾若杨话音一转,“但我能看出来,你始终踩在边沿上,一只脚是悬空的,稍微恍个神,可能就摔下去了。当了快三年班主任,我跟班上的每一个孩子都说过类似的话——你很聪明,很有天赋,但是,这些话只有三成能信,而你,是这三成里排在最前面的,明白吗?”
顾若杨看着他:“我不太清楚你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我也知道你不需要安慰,我只希望你抓住这股劲,别松手,也别放弃。之前我说希望你能在我的执教生涯里留下精彩的一笔,让我在同僚面前吹起牛来不怯场,这并不是一句玩笑话。好孩子,相信我,你会成为很优秀的人,有很好的未来。”
顾若杨拍季星临的肩膀时用了不小的力气,季星临只觉肩头一重,有种被给予厚望的感觉。他想起时小多,那丫头也曾紧紧握着他的手,说人是这世界上最厉害的生物,不是因为他们聪明,而是因为他们足够坚韧。一个人只要下定了决心向上走,再没什么东西能阻碍他。
顾若杨也好,时小多也好,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拉着他,不许他沉下去。
被顾若杨拽住啰唆了两句,季星临进教室时已经迟到,化学老师没说话,摆手让他赶紧坐好,别耽误大家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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