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六十三章(1 / 2)
青烟翠雾相环绕,袅袅升起,氤氲碧瓦朱甍。
今日下了如酥小雨,檐角滴滴答答掉雨珠,一个簪双环髻的丫头抱着篮子,她贴着朱红栏杆走,任四溅的雨珠打在她肩膀上,毫不在意。
到了小阁门口,她整整衣衫,才察觉肩膀湿润一块,细白的小手拍掉多余的水珠,她屈起手指,“扣扣”敲门。
“进来。”
里面传来一个女人柔和的声音。
丫头眨眨眼睛,她伸手推门,抱着篮子走进去,对坐在圆墩上的女人微笑:“慧姨,我把沉木香拿过来了。”
被丫头称做慧姨的女人,是千香阁东家周慧。
周慧闻声,看向丫头,禁不住眼底的欣赏。
这丫头本名兰以云,是周慧七年前买来当丫鬟的,当时,八岁的兰以云生得如福娃娃圆润可爱,如今,她新柳抽枝,出落得亭亭玉立,脸上肌肤豆腐般白嫩,双眸剪水,一笑起来,嘴角两边还有浅浅的酒窝,甜到人心头去。
怎么看,怎么舒心。
最重要的是,兰以云于调香一道上,天赋卓绝。
当年周慧买兰以云,是为了给女儿找个陪玩,结果她发现,兰以云于嗅觉味觉十分灵敏,能轻易分出各种香料,她尝试教兰以云一种调香的办法,这孩子聪敏至极,居然能举一反三,自己摸索出别的办法。
要知道,周慧三十年专注香艺,还是头次遇到兰以云这等天才。
无意间捡到宝,周慧很是激动,于兰以云十岁那年,她悉心教导兰以云,短短三年,周慧教无可教,再过两年,兰以云调出来的香的品质,已经彻底超过周慧。
而自小沐在香艺长大的兰以云,不止面容甜美,周身更是有种温柔的随和,气度超然,当真如兰花般,一枝独秀,与世无争。
周慧指指身边的圆墩,说:“兰香,过来坐。”
千香阁所有调香师名字必带香,兰香是兰以云在千香阁里的化名,她乖巧地点头,把篮子递给周慧,撩起衣摆坐下。
周慧拿出沉木香,放到地上,对跽坐在地上的另一个丫头说:“春桃,你闻闻这个味道。”
方才说到,兰以云是周慧买来陪她女儿的,她女儿正是跽坐的这位,周春桃。
地上铺着一张花色布匹,上头摆着七种香料,依次围着周春桃,这是每位入门调香师必修功课,名曰熏陶。
看着自己女儿,周慧恨铁不成钢。
若说兰以云是清雅蕙兰,那周春桃就是歪脖子树。
周春桃长得磕碜就算了,还不学无术,成天学毛小子们斗鸡走狗,太不像话,这不,今日她就抓着周春桃,考核她的调□□夫。
眼下,周春桃两手一摆,说:“我闻不出来。”
周慧火上头:“昨天才让你闻过,今天就忘记了?你的鼻子是塞了几斤棉花吗?需要我雇人帮你掏一掏?”
周春桃一边被训斥,一边朝兰以云使眼色,让她帮忙劝自己母亲。
兰以云让周慧骂了好一会儿,等周慧出完恶气,才缓缓道:“慧姨,春桃姐已经闻了一天的香,鼻子也该休息了。”
周慧捶捶胸口,有气无力:“算了算了,这等傻丫头,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若兰香才是我的亲生女儿,该有多好!”
兰以云笑了笑:“兰香自是当慧姨是再生母亲的,只怕慧姨嫌弃兰香。”
周慧笑着抚抚她的肩膀,说:“真是个乖孩子,春桃这丫头,等我百年之后,我只能把她交给你了。”
兰以云回:“慧姨现在提百年之后的事,未免过早了,不管什么时候,我会一直辅佐春桃妹妹的。”
周春桃则嘟囔着:“就你们‘母女俩’感情好……”
周慧听着,又对她怒目:“你个臭丫头还敢叽叽歪歪!小心我拿扫帚子把你从东街打到西街!”
周春桃跳起来,朝她们比鬼脸:“略略略,来打我啊!”
不等周慧反应,她踩乱熏陶的香料,撒开蹄子,溜得无影无踪,徒留周慧生闷气:“这个臭丫头,真是太不让人省心!”
兰以云倒了杯水给周慧。
周慧对她十分温和:“要是春桃有你半分懂事,有你半分天赋,我也没必要这般给自己找气受。”
兰以云得露出酒窝:“慧姨抬举我了,我这手技艺全是慧姨教导的,我的也就是春桃的,不分彼此。”
这般示忠心的话,是周慧想听的,她放松身子,叹口气:
“兰香啊,不是慧姨非要将你调的香挂在春桃名下,而是现在,多少人盯着千香阁,若让他们得知春桃根本不会调香,千香阁后继无人,那整个千香阁,可就危险了。”
兰以云说:“我都是明白的,慧姨放心。”
其实她一清二楚,周慧这番举动,是“演”给她看。因为她年纪小,在调香上却有这般造诣,让周慧对她是又爱又怕。
爱她的天分,怕她的叛离。
所以,周慧不敢让“兰香”冠绝京城,而是让“桃香”,也就是周春桃,成为名义上的一流调香师。
也即是,兰以云是周春桃背后的调香师,她调的香,都是周春桃的。
在周慧看来,她这么做,一来,能预防兰以云因名气过大,离开千香阁自立门户,二来,能瞒住女儿的无能,让她享誉京城。
所以,每隔一段时间,周慧都要听兰以云毫无保留的示忠,才能稍歇下来。
她最爱的还是亲生女儿周春桃,可今日这场闹剧,周春桃以为周慧针对她,偏袒兰以云。
然而,兰以云看在眼里,却认为很没必要。
周慧把她买来后,从没亏待她,她在千香阁吃好的、喝好的、穿好的,为什么想不开自立门户?
那多辛苦。
再说她替周春桃调香一事,她喜欢调香,她调的香能享誉京城,就是她的本事,虚名可以被夺走,本事不能。
所以,管什么“兰香”“桃香”,虚名对她而言,无所谓。
她十分随和地想,现状很是不错,她已经知足。
兰以云一颗七窍玲珑心,饶是周慧百般算计,却想不到她这样豁达。
当下,一个仆妇进门来,报:“东家的,千香阁来了贵客。”
千香阁是最受达官贵人喜爱的香阁,不是所有人在周慧这都能被称作“贵客”,那些五六七八品官员家的夫人,周慧从来不见。
因此,她不甚在意:“什么客人?”
仆妇挤眉弄眼:“小人不敢直视,只听账房先生说,来者身上戴着一块‘景’字令牌。”
景?
整个京城,哪户人家敢戴与“景”字令牌?除了景王府,别无他人!
景王府在整个京城,可是贵中之贵。
景王爷半生戎马,归来手握滔天的权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丹陛上的那位小皇帝不止不敢对他摆谱,还要仰赖他。
再说那景王爷的样貌,坊间流传他高大英武,貌若潘安,女子见者无不动心,周慧以前只当他是传说中的人物,怎料,千香阁能与他扯上关系!
要是千香阁得景王爷另眼相看,不止滚滚钱财,还会有数不清好处……
周慧差点被口水呛到,她咳好几声,掩饰失态,匆匆站起来,抖衣裳:“哎呀我这刚接触这么多香料,要不要先回去换身衣裳!”
相比她的慌乱,兰以云则端坐着,冷静地提醒她:
“慧姨,不可让贵客久等,而且外头下过雨,空气清甜,慧姨只需走一遭,身上香味会散得七七八八,不必多此一举。”
周慧这才找到主心骨一样,她按着兰以云的肩膀:“你说得对,我这就去了,你去找春桃,让她别乱跑,免得冲撞贵人。”
兰以云点头。
等周慧离开,她迅速把地上混乱的香料归位,再出门去,熟练地拐几个走廊,果然在院角一棵树那里找到周春桃。
周春桃浑身脏兮兮的,估计是想□□出去顽,可是失败了。
兰以云暗暗庆幸她还没出去。
因周春桃是“惯犯”,上回她冲撞中丞夫人风波未全息,这回,万一她□□又冲撞贵人,会是大麻烦。
毕竟前来的可是景王府的,怎么都该慎之又慎。
兰以云打定主意阻止她,便朝她招手:“春桃妹妹。”
周春桃“哼”了声,酸溜溜地说:“你怎么不去和你的‘慧姨’母女情深了?”
从袖里拿出一块糕点,兰以云说:“喏,还热着呢,你再不吃,我自己吃了啊?”
周春桃像闻到肉味的狗,恨不得四肢并用跑过来,她叼过兰以云拿出来的糕点,含糊不清:“算你识相,还知道讨好我。”
兰以云笑了。
刚下过雨的天,阴沉沉的,何况树荫下,任谁脸上合该暗淡,然而,在兰以云身上却不是,她不是什么倾城大美人,一个浅笑,明媚又温暖,牢牢抓住人的眼球。
即使周春桃备受周慧宠爱,开窍晚,也朦胧觉得,自己哪哪都不如兰以云。
难怪隔壁那书生,总托她带话给兰以云,这么想着,她垮下脸。
兰以云察觉,问:“怎么了?”
周春桃:“我讨厌你处处比我好。”
兰以云习以为常,说:“我就是你,我好你也好。”
周春桃脑子转不过来:“有道理……”
终于安抚好躁动的人,兰以云带着她回屋子。
周慧为掩人耳目,两人目前共住一屋,兰以云和周春桃窝在床上准备午睡,她和周春桃讲制香调香的事,听得周春桃很快会周公去。
兰以云才松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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