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9章|?张仪舍脸投义兄?苏秦计羞结拜人(1 / 2)
翌日晨起,贾舍人让店家换了一处僻静院子,买来药品,深居简出,让张仪静心养伤。
在贾舍人的诊治与香女的呵护下,张仪伤情好转,不足半月,已能下榻走路。张仪与贾舍人自也成为好友,谈天说地,道古论今。
又过数日,楚宫颁布诏命,昭阳出任令尹。
舍人见到告示,说予香女。
香女问道:“贾先生,夫君能上路否?”
舍人点头:“若是走慢一些,当无大碍。”
香女急道:“贾先生,这儿住不成了。昭阳当政,是不会放过夫君的。”
贾舍人跟她进屋与张仪商议。
“呵呵呵,”张仪笑出几声,“这是个好信儿呀,你们慌个什么?”
“好信儿?”舍人、香女皆是一怔。
“在下与昭阳本无冤仇,他陷害在下,无非是为令尹之位。今日他既已遂愿,在下就无忧矣。再说,此人真要实心整死在下,也不在此时。狱中那阵儿,在下纵有十命,也早没了。”
舍人、香女听他讲得有理,各自放下心来。
“不过,”张仪转向舍人,“此处的确不宜久居,我们是该走了。再说,贾兄是生意人,也不能为在下耽误买卖。”
“生意事小。敢问张子欲去何处?”
“唉,”张仪长叹一声,“说起这事,在下真也汗颜。近几日来,在下反复思虑,可思来想去,真还没个去处。”
“夫君,”香女接道,“若是不惧昭阳,我们可到嵖岈山去。那儿是奴家根基,可保无虞。”
张仪苦笑:“若保无虞,在下哪儿皆可以去。”
香女知他心大,脸色微红,咬紧嘴唇不再作声。
“依在下之见,”贾舍人轻咳一声,“张子可去韩国。去年在下去过郑城,略知韩情。自申不害故后,韩侯一心物色替代之人,至今未遇。依张子之才,必得大用。”
“蕞尔小邦,安逞吾志?”话一出口,张仪即觉不妥,遂抱拳补充一句,“谢贾兄了。”
“魏国如何?”贾舍人就似没有听到,“魏王内有惠子,外有庞涓,势力复强,或可逞张子之志。再说,张子是魏人,不妨在家乡干一番功业。”
“七年前之魏,外强中干,今日之魏,内外俱干,不过是他人唇边美味而已。”张仪淡淡说道,“再说,在下与庞涓有些过节,不愿与之同朝。”
“齐国呢?”
“齐亦难成吾志。”
贾舍人佯作震惊:“齐方圆千里,庶民殷富,人口众多,君贤臣明,习俗开化,春秋时称霸天下,眼下也算大国??”
“贾兄是只知其一了。”张仪缓缓说道,“成大事者,必占天时、地利、人和。齐东临大海,西接三晋,南、北、西三面俱无险可守,利攻不利守,万一有事,唯负海一战。三者之中,抛开天时不说,齐国虽占人和,却不占地利。”
“若是此说,张子当去秦国。”
听到秦国二字,张仪眼中冒火,声音冰冷:“请贾兄莫提秦国。”
“哦?”贾舍人想起苏秦临别之语,兴趣陡增,故作惊讶,“秦国四塞皆险,国富民强,秦公年富力强,甚是贤明,天时、地利、人和三者皆占,当是张子用武之地,张子为何??”顿住话头。
张仪将拳头握得咯咯直响,从牙缝里挤道:“秦人杀死先父,逼死先母,霸我祖产,在下此生,不灭秦人誓不罢休!”
“哦,”贾舍人豁然洞明,抱拳揖道,“在下不知张子家仇,妄言冒犯,请张子宽谅。”
张仪似也觉得过了,回过一揖,语气略缓:“是在下气大量小,见笑于贾兄了。礼有云:‘父之仇,弗与共戴天。’在下一家毁于秦人之手,此来楚地,一则逞吾壮志,二也是借楚人之手,雪我家仇。楚国地大物博,在下原以为是只猛虎,可有一番作为,不想却是一只假虎,唬人而已。”
贾舍人盯住张仪:“张子真欲报仇?”
“无假。”
“若是此说,在下有一提议,张子姑妄听之。”
“在下恭听。”
“在下刚从邯郸来,临行之时,听闻苏子在赵被大用,被赵侯拜为相国,听说要合纵三晋。一个魏国已是了得,三晋若合,天下可无敌矣。苏子若成此志,必以秦人为敌。张子既无去处,在下就想??”贾舍人看向张仪,顿住话头。
张仪复又板起面孔,埋下头去,两手死力地抠在一起,似是要将对方撕裂。
“在下就想,”贾舍人假作不见,顾自说道,“张子不妨前去邯郸。张子既与苏子同窗,苏子定然荐你。常言道,天时地利皆不如人和,张子是大才,苏子也是大才,你们二人若是合成一力,天下何业不成?三晋合成纵亲,再有你们二人之谋,向东,可制齐,向南,可制楚,向西,秦国纵是一块顽石,也会被这股大力碾成粉末。”
一阵长长的沉默过后,张仪终于抬起头来,苦笑:“命运真是捉弄人。出鬼谷之时,在下自以为聪明过人,能先一步成事,因而口出大言,不想这??两年下来,在下是吹鸣笛的掉井里,一路响着下去了。反观苏秦,不声不响,却是事业大成,名噪天下。”
“呵呵呵,”贾舍人笑应道,“张子舌战越王无疆、助楚一举灭越的壮举,天下无人不晓。人生在世,有此一功,也不枉活了。张子,依在下之见,甭要犹豫了,这就动身,到邯郸去。”
又一阵沉默过后,张仪再次抬头,望着门外,长叹一声:“唉,想我张仪,堂堂伟丈夫,混至今日,真还是龙游浅滩,无用武之地了。”又过一时,苦笑,“世间的事,真是滑稽。兜了一圈,却又投去求他,”摇头,“这个邯郸,真还不能去。”
“张子越说越远了,”贾舍人又是一笑,“人生成败,不能以眼前论之。听说苏子说秦不成,落难归家之时,狼狈之状,远甚于张子此时。再说,张子此去,是与他合作的,又不是去求他。生意上讲究谋大不谋小,张子欲成大业,何又拉不下这点小面子呢?”说罢目示香女。
“夫君,”香女接过话头,“贾先生所言甚是,夫君既与苏兄结义,想他不会嫌弃。”
“嫌弃?”张仪白她一眼,“在下去投他,是给他面子,他要是敢嫌弃,看我??”
“呵呵呵,”贾舍人已知张仪允准了,笑着起身,“事不宜迟,在下这就备车去。”
张仪过意不去道:“若去邯郸,贾兄的生意,岂不误了?”
“呵呵呵,”贾舍人抱拳笑道,“能交上张子这个朋友,当是在下最大的生意。再说,在下打邯郸来,自得回去。旅途漫漫,有张子、夫人偕行,岂不快哉!”
张仪回揖:“既有此说,谢贾兄了。”
这年春天,在大梁做了一年多皮货生意的公子华返回秦宫。惠文公正在听他禀报魏国情势,内臣进来,呈递郢都来的密函。
是陈轸的。
惠文公拆看有顷,嘴巴咧开。
“君兄,有好事了?”公子华小声问道。
“呵呵呵,好事成双啊!”惠文公将信晃晃,“你刚说到孙膑暂脱虎口,陈轸就又报喜来了。猜猜是何喜讯?”
公子华盯住密信:“楚国有灾了?”
惠文公摇头:“灾是哀事,怎么能叫喜讯呢?”
“楚王驾崩了?”
“你呀,”惠文公指他笑道,“净往刻薄处想。驾崩是丧事,我该吊唁才是!”
“臣弟猜不出了。”
“料你也猜不出。”惠文公将信又看一遍,抖几下,“上柱国昭阳与张仪争令尹之位,昭阳争不过,求助于陈爱卿。陈爱卿为昭阳设了个陷阱,诬陷张仪盗走楚王的镇宫之宝和氏璧,将他打入狱中,揍了个皮开肉绽。幸遇太子出面营救,张仪才算活了一命。呵呵呵,一代英才,眨眼间成了个天下大盗喽!”
“真是好事,”公子华亦乐起来,“臣弟这就前去,迎那盗宝贼来秦。”
“不可不可,”惠文公连连摇头,“听闻此人心高气傲,得让他吃点儿苦头才是。”
“君兄,”公子华急道,“张子是大才,万一别国??”
“呵呵呵,你就放心吧,”惠文公颇为淡定,“除去寡人,没有君主敢用一个盗宝贼。再说,听陈爱卿说,此人心志不亚于苏秦,天下就这么大,除去秦、楚,他也没有地方可去哟。”
公子华拱手:“君兄明断!”
“小华呀,”惠文公盯住他,“眼下大争,不在一城一池,而在天下英才。孙子是大才,要把他弄过来,可也不宜操之过急,否则,庞涓会生疑心。你此番回来,好好歇几日,暂就不去大梁了。”
“君兄要臣弟做什么?”
“走一趟邯郸。”
“去邯郸做什么?”
“接张子。”
“张仪?”公子华圆睁两眼。
“嗯,”惠文公敛起笑容,“你的疾哥前几日捎信,说是要在邯郸等候张子,迟些日回来。寡人当时还在纳闷儿,这辰光明白了。你方才说得是,不防一万,得防万一。你这就走趟邯郸,与你疾哥一起,无论如何,得将张仪毫发无损地带到咸阳!”
“臣弟领旨!”
贾舍人一行晓行夜宿,在一个明媚的午后驰进邯郸城门。
贾舍人吩咐飞刀邹将车辆停到一家颇有特色的酒肆用膳。
候菜期间,贾舍人指向不远处的丰云客栈道:“看到那家客栈没?苏相国初来邯郸时,就住那儿,看外观不错,不知可趁张大人的意?”
“邯郸是贾兄地盘,在下悉听尊便。”张仪拱手。
贾舍人吩咐飞刀邹将张仪的行李送到客栈,饭后自与张仪、香女步行过去。
店家迎出。
贾舍人指张仪两口子介绍道:“这是张子,这是张子夫人,皆是相国苏大人的朋友,从楚国来,暂在贵店安身几日,劳烦店家了。”
“呵呵呵,”店家满脸堆笑,“苏大人的朋友驾临,小店蓬荜生辉!”又朝张仪、香女深鞠一躬,“小店虽说寒酸,却占地利,离宫城最近。张子、夫人若不嫌弃,就请选套房舍。”
张仪还个礼:“不用选了,就是苏大人住过的地方!”
店家引他们走过大厅,来到后院一处雅院,推门揖道:“张子、夫人,苏大人所住,就是这进院子!”
张仪一看,好家伙,气派非凡,宽敞明亮,大大小小六个房间,装饰奢华,家具一应俱全。香女急道:“店家,这进院子大了些,能否换套小的?”
店家迟疑一下,目视贾舍人。
舍人未及答话,张仪摆手:“不大,不大,就是这儿了。”
店家转对小二:“小二,客人住甲院,拿行李来!”
一路下来,香女已经添置了不少日用,整出两个包裹。
小二与飞刀邹各提一个过来。
安顿完毕,贾舍人转对张仪、香女拱手:“张兄、嫂夫人,有苏相国在,在下也就放心了。在下有些生意急欲处置,待忙过两日,再来问候!”
张仪、香女还礼:“谢贾兄了!”
张仪、香女送贾舍人出店,飞刀邹已经坐在驭手位置,舍人上车,依依惜别。
张仪二人返回院子,香女关上房门,对张仪道:“夫君,已经没钱了,怎能再住这进大院子?”
“咦,钱呢?”
香女拿出钱袋,摊开,果然里面一枚金锾也没有了,只有几十枚魏布。
香女屈指算道:“靳大人共赠十锾,付医家谢礼一锾,让小二买药一锾,小二返回时,送谢礼二锾,余下几锾,路上用了。”
张仪微微皱眉:“你再寻一寻,看有否漏掉的?”
香女苦笑,半是抱怨道:“一路上,贾先生那么有钱,也还知道节俭,我们身上没钱,花起来却是手大,能余这点儿已是不易了。”
“夫人放心,”张仪扑哧一笑,“店家眼下还不知道我们是穷光蛋,在这儿暂撑几日,待见过苏秦那厮,莫说这点儿小钱,纵使百锾,也不在话下。”
“嗯嗯。”想到苏秦,香女这也安心了。
翌日晨起,香女早早起床,洗漱已毕,拿出舍人在韩国郑都为张仪置办的新衣冠,让张仪穿上。
张仪对镜自赏有顷,转对香女:“合身不?”
“嗯。”香女拉拉肩胛处,满意地点头。
“呵呵呵,凤凰落架,架子却不能倒!”张仪耸耸肩,将昨夜写好的名帖揣入袖中,冲香女扬扬手,拉起长腔,“走喽!”
香女倚在门上,望着他走向过厅,正欲回身,见张仪忽又拐回,迎上道:“夫君,忘掉什么了?”
“没忘什么。”张仪挠挠头皮,多少有些尴尬,“猛然想起一事,仪与苏秦同窗数载,玩笑开得多了。待会儿见到他,他必请仪吃酒,也一定会陪仪前来客栈探视,不定会与仪同榻而眠呢。若是见到你,知你是??是仪内人,他定会打趣,让人好不尴尬。”
香女略怔:“夫君之意是??”
“仪是说,”张仪略顿一下,“待他来时,就称你是吴国的香公主,此番赴赵,碰巧与仪同行—”
香女扑哧一笑:“夫君,甭再说了。拐来绕去,听起来也够烦的。待苏兄来时,夫君就说,香女是奴婢兼护卫,随身侍奉夫君的,不就得了。”
“这??如何使得?”
“有何使不得?”香女笑道,“实际就是嘛。”
张仪拥抱一下香女,不无轻松地走出客栈。
张仪已从店家口中探知这日无朝,也不着急,优哉悠哉地晃到相国府,也就是此前的奉阳君府。
许是张仪起得过早,相国府的红漆大门依然关闭。张仪走到门外的石狮子边,将一只脚踩在雄狮的石屁股上,扎下架子等候,心里盘算见到苏秦时该如何说话。总而言之,不能让他瞧扁了。
不消多久,大门“吱呀”洞开,一人拿扫把出门,正欲扫地,见张仪将脚踩在石狮子上,大喝一声:“何人敢踩相府狮子?”
就要见到苏秦了,张仪的气色原本不错,吃此一喝,倒是来气了,斜他一眼,索性将脚在狮子屁股上连踹几下,皮笑肉不笑道:“哟嘿,踩了,你要怎样?”
那人也不答话,飞跑回去,不一会儿,涌出几个人,朝张仪拢来。
张仪眼珠儿一转,忖道,若是与下人动粗,待会儿见到苏秦,倒也不雅,遂放下腿脚,微微抱拳,赔出笑道:“你们这是来迎客呀!去去去,迎客也还轮不上你们,叫你家主子出来!”
见他言语托大,几人果然住脚,一个年岁大的门人问道:“你是何人?”
“姓张名仪,找你家主子来的,叫他出来迎客!”
门人打个惊愣,扫一眼众人,又将张仪一番打量,拱手道:“先生可知我家主公是谁?”
“哈哈哈哈,”张仪大笑几声,“不就是姓苏名秦吗?”
“先生可有名帖?”
“有有有。”张仪从袖中摸出名帖,递上。
门人看过,抱拳:“请先生稍候,待小人禀报主公,再来相迎。”
门人进去,一刻钟后走出,对张仪打一揖,将名帖递还,揖道:“主公昨夜进宫,一宵未归,请先生改日再来。”
“哦,进宫去了?”张仪自语一声,接过名帖,沿来路走回。
次日张仪再去相府,递上拜帖,门人看也没看,递还拜帖,揖礼:“张先生,相国还没回来呢,请先生改日再来。”
“相国哪儿去了?”张仪问道。
“不瞒先生,”那门人走近一步,压低声,“听说是陪君上前往鹿苑行猎去了。”
“几时回来?”张仪显得急了。
门人摇头:“这就说不准了。陪君上行猎,少说也得三日五日。”
苏秦不在府中,再急也是白搭。张仪连叹数声,悻悻然踏上归路。
如是七日,香女悄道:“夫君,只剩一枚布币了!”
张仪吸进一口气,咬紧嘴唇。
“怎么也不见贾兄了呢?”香女皱眉,“要不,你打听一下他,只要找到他,让他救个眼前急。”
话音落处,店家敲门,兴冲冲道:“张子,好消息,相国大人回府了!”
“你怎么晓得?”张仪问道。
“嗨,在下替张子着急呢。今儿一大早,在下就到相府门前打听,刚好遇到相府家宰袁大人从外面回来,在下拦住他,问相国大人回来没,袁大人说昨夜回来了。到府上已快后半夜,这辰光还没起榻呢。”
张仪大喜,紧忙穿戴妥当,疾步而去。
张仪与相府的几个门人已经混熟了,半开玩笑道:“听说你家相国还没起榻,你看看这辰光起来否?”
门人却脸色沉起,朗声应道:“张子不可无礼,我家相国雄鸡一鸣时就已起榻了!”
张仪赔笑:“起榻就好。”递上拜帖,“请将此帖呈交你家相爷!”
门人接过,揖礼:“先生稍候,小人这就禀报。”转身进去。
足足过有一个时辰,门人方才跑着出来,对张仪喘气揖道:“先??先生久??久等了,实在对??对不住。”
张仪心里窝火,却也不便发作,淡淡说道:“引路吧!”
“不??不可,”门人喘会儿气,揖道,“主公正在会客,是韩国使臣,正在商议重大国事。在下禀过,主公收下拜帖,约先生明日辰时再来!”
“什么大事?”张仪怒从心起,厉声喝道,“你这就去报苏秦,就说是我张仪到访,让他出门迎接!”
门人再揖:“小人不敢。小人恳求先生这先回去,明日复来。”说着双手呈上一只牌子,“这是报牌,明日辰时,先生带上此牌,就无须禀报了。”
张仪连跺几脚,却也徒唤奈何,接过报牌,恨恨地回去。
其实,这些日来,苏秦既未接待韩使,也未陪赵侯去鹿苑行猎,而是天天坐在听雨轩里,听贾舍人讲述楚国政治及张仪在楚的故事,这辰光舍人讲的是昭阳如何设计陷害张仪,听得苏秦两眼发直。
贾舍人讲完,端茶润口。
苏秦将和氏璧一事的细节从头至尾回想一遍,思虑有顷,凝眉问道:“纵观此陷,大处虽有疏漏,细节上却是一气呵成,并无破绽。听闻昭阳是个粗人,何能想得如此细微?”
“是陈轸设的局。”舍人小啜一口,缓缓说道,“陈轸受秦公委派,已在楚地蹲守两年有余。逐走张仪是他的诸多功劳之一。”
“唉,”苏秦轻叹,“列国君主,唯有秦公是个大才。有雄图远略不说,还能知人善任,谋事有条不紊。此人若进鬼谷,得受先生指引,天下昌平或指日可待。”
舍人抱拳:“苏子动辄想到天下昌平,实令在下敬佩。”
“贾兄这是不了解在下,”苏秦苦笑一声,“在从咸阳回蹿的路上,在下并没这么想。在轩里的破草棚里拿锥子刺股之时,在下也没有这么想。”
“那时苏子所想何事?”
“回蹿路上,在下所想的只是自己。想的是,在下说秦为何挫败。锥刺股时,在下所想的是如何遏止秦势,成就此生辉煌。”
“苏子又是何时以天下为念的?”
苏秦想起琴师,想起他的绝唱,黯然神伤,垂头默哀一阵,几乎是由喉咙里挤出一句:“是听了一个人的琴声。”顿有许久,又蹦出一句,“他弹得真好,堪称天下第一琴。”
贾舍人正想听下文,苏秦却转过话头,抱拳道:“不说这个了。听闻与张仪一道的还有一位姑娘,她是何人?”
“是他夫人。”舍人应道,“此女是吴国前大夫公孙雄的后人,其父公孙蛭为雪先祖之仇,自创公孙剑法,与越王无疆决剑,同归于尽。”
“她叫什么名字?”
“叫公孙燕,因天生体香,小名香女。香女聪明伶俐,剑艺超群,且心地良善,是个好夫人,更是一个奇女子。”
“好啊!好啊!”苏秦连赞数声,“贤弟喜得佳偶,在下也就宽心了。”
贾舍人略怔:“苏子缘何独喜此事?”
“因为在下欠他一个女人。”
贾舍人正欲刨根问底,袁豹进来,禀道:“主公,在下收下张子拜帖,约他明日复来。张子暴跳如雷,跺脚走了。”
贾舍人笑道:“苏子如此待他,莫说是张子,纵使在下,肺也让你气爆了。”
苏秦笑应道:“真正的好戏,尚未开场呢!”又转对袁豹,“明日诸事,可否齐备?”
“回禀主公,”袁豹禀道,“都齐备了。自辰时到午时,在下排得满满的。”
“舞师来没?”
“来了。邹兄正引他们收拾场地,这辰光正在忙活呢!”
“好!”苏秦思忖有顷,抬头,“秦人那儿有何动静?”
“一切照旧,不过,前日又来一人,看外相是个纨绔公子。”
“是公子华来了。”苏秦笑对贾舍人道,“听说此人守在大梁,一直盯着孙膑呢。秦公这派他来,想是已知张子到此,志在必得了。”
贾舍人震惊:“苏子,你好像什么都知道?”
“呵呵呵,”苏秦笑过几声,“干一行,务一行嘛。”又转对袁豹,“知会秦使,邀他明日午时到访,就说本相请他观赏一出好戏。”
张仪回到店中,黑青着脸,呼呼直喘粗气。
香女料他又吃闭门羹了,陪他闷坐一会儿,小声问道:“苏兄还没回来?”
张仪猛然跳起,歇斯底里地一把抓过旁边一盏铜镜,狠狠扔到门外。铜镜碰到廊柱,掉在地上,发出“哐”的一响。
张仪猛跺一脚:“从今往后,你不许再叫他苏兄!这种寡情少义之人,他不配!”
铜镜的响声招来店家。
店家过来,见门大开,走进来,拾起铜镜,瞟他一眼:“张子?”
张仪脸色发白,顾自喘气。
店家将铜镜复置原位,哈腰揖道:“相国大人他??没有回来?”
“什么没有回来?”张仪就如连弩发射,“他是不想见我!店家,你且说说,未进鬼谷之前,我们同榻共寝,八拜结义;入鬼谷之后,更是同门五载,是块石头也暖热了。可??可此人??”越说越气,结不成句。
“张子且请消气,细细说来,”店家劝道,“难道是相国大人不肯相认?”
张仪又喘一会儿,缓过气来,将这日的遭遇细细讲了。
“呵呵呵,”店家听完,乐道,“这是好事呀,张子气从何来?”
“此等慢待,还是好事?”张仪余气未消。
“张子有所不知,相国大人是这邯郸城里最忙之人,可以说是百事缠身,日理万机。在下听说,相国大人连吃饭也不得安闲,一餐三吐哺呢!张子屡去不见,并不是新鲜事。听说不久前有人求见大人,连等十日仍不得见。再说,相国大人既已接下张子名帖,又约张子会见时辰,这已是破了例的,别人求都求不上,张子却在这里生大气,为的哪般?”
张仪细细一想,店家说得也还在理,轻叹一声,摇头:“唉,店家有所不知,若是换个位置,是此人来投在下,莫说是韩国使臣,纵使君上召见,在下也要拖他半日!”复叹一声,“唉,也罢,不说这个了。且待明日会他,看他如何说话。”
翌日晨时,张仪早早起床,洗漱已毕,在厅中闷坐一时,灵机一动,寻到店家,要他去弄一套破衣烂衫拿来。
店家纳闷:“请问张子,破烂到什么程度方为合宜?”
张仪略想一下:“街头乞丐的穿着即可。”
店家使小二寻到一个乞丐,带他过来,将他身上的衣衫强行脱了,扔给他一套新衣。不料乞丐不依,光膀子不穿,闹着讨要他的烂衣。
张仪听到闹声,出来一看烂衣,乐了,笑对乞丐道:“我说丐头儿,你不要闹腾。这身行头,在下只是借用,天黑之前还你。至于今日三餐,爷管你吃饱!”又叫小二拿过几只馒头扔给乞丐。
乞丐听说只是借用,方才宽心,颇不情愿地穿上新衣,蹲在墙角啃馒头。
张仪拿上破衣回到房舍,脱下新装,将烂衣套上,对准铜镜左右扭动,上下察看,正自陶醉,香女从内室走出,震惊:“夫君,你??这是做啥?”
“呵呵呵,你来得正好!”张仪乐道,“看看大小,合身不?”
香女急道:“夫君,你不要闹腾了。今日去见苏相国,怎能穿得像个乞丐?”
“哼,”张仪鼻孔里出声,“在下此去,就是要臭他一臭!”对镜又审一时,忽觉少顶帽子,寻思有顷,从衣架上拿过新冠,用力揉折,又走到外面泥地上摔打几下,再揉一阵,方才戴在头上,对镜自视,乐道,“嗯,这下齐了!”
香女苦劝不住,只好由他袖了报牌,走出院门。
店家瞧见,亦是惊慌,又是一番苦劝,张仪不听,顾自去了。
经过这番折腾,张仪赶至相府时,辰时已过,府前车水马龙,甚是喧嚣。赵国的达官显贵,一个接一个,皆在门前候见。
张仪抖起精神,昂首走至门前。门人见是乞丐,将他喝住。
张仪摸出报牌,“啪”一声甩在地上。
门人捡起,细看,认出是昨日约定之人。因有报牌,众门人不好赶他,商议一番,打开一扇小门,揖道:“先生,请!”
张仪瞪他们一眼,本待骂几句,见门前已聚一堆人,皆裘衣锦裳,挂金戴玉,睁着好奇的眼睛望着他,如看猴戏。张仪嘴巴张了几张,强自忍住,从鼻孔里哼出一声,瞧也不瞧众人一眼,走向正门,昂首挺胸,大步跨入。
众人无不目瞪口呆。
众门人一时怔了,待缓过神时,张仪已经走进院中。
众门人互望一眼,有两人飞身拦住张仪,另一人飞报家宰。
袁豹赶过来,见到张仪,微微一揖:“在下袁豹见过先生。”
张仪视他衣着,知是家宰,亦回一揖:“张仪见过家宰。”略顿,“你家主公何在?”
袁豹斜他一眼,冷冷说道:“主公忙于国事,先生有何贵干?”
“没有贵干!”张仪冷笑一声,“在下是他故交,这来寻他,你这禀报一声,让他出来迎接!”
袁豹瞥他一眼,转对门人沉声喝问:“这位先生可有报牌?”
“有有有。”门人紧忙递过张仪甩在地上的报牌,双手呈上。
袁豹看过,转对张仪,深揖:“先生,看这报牌,确为主公所约,可主公约的是辰时,现在已是巳时,先生缘何来迟?”
“这??”张仪倒是无话可说。
“先生,”袁豹再揖,“主公刚从鹿苑回来,诸多国事亟待处置,张子若不介意,可随在下暂至偏厅,稍歇一时,待主公忙过眼前这一阵儿,再会先生。”
张仪吧咂几下嘴唇,却也无奈,抱拳道:“就依家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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