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一节 感谢上国(1 / 2)
夏天在向秋天过度,草原上天渐高,云渐淡,高空之中激流响彻,从天空投视,数百方圆上开始布满军队,蚁群一样移动。在陈国斥候的视线下,东夏开始阵兵了,他们不断出城,先依托地形,布出左翼,中军,而右翼,由站在东夏一侧的小部族充当,也开始整军,缓缓向上移动。
天显得更高,云显得更淡,个人也显得更小。
在左翼的右下方,张怀玉的军营由冯山虢出使,冯山虢业已踏入大帐,当众宣读国书级别的战役部署,要求朝廷一方在决战中向敌人的侧后方迂回。
对于一场大战来说,负责作机动,作迂回的一方,损失小,战果大,完全符合朝廷利益。在这种安排下,张怀玉不会为是否能指挥盟友而耿耿于怀的,相反,他反倒有一种如释重负,毕竟东夏国终于坚定立场,作为盟友出战了。
甚至他都没有去问这样的战役安排是否可以取胜,毕竟形势如此,为哄好东夏,他可以跟着受损失。
形式走完结束,作为朝廷任命的令尹,他们还是要私下说话呢。冯山虢呈交私信,心情大好,微笑在侧,代为解释说:“我们大王立场一直坚定,之所以迟迟不发动攻势,是为了耗费敌军,分化瓦解,也是为了等待夏粮成熟收割。现在,条件达成,还请大帅冰释前嫌,共同作战。”
张怀玉频频点头。
他在看信,狄阿鸟的私信显得格外卑谦,虽然用姨夫的称呼让他有点恶心,但他还是一口气看完。冯山虢是朝廷上的人,尽管慢慢不得朝廷信任,但是在冯山虢面前,他可以不作掩饰,哂笑说:“狄阿鸟玩弄朝廷于股掌之中,而且是一而再,再而三了。”冯山虢认为朝廷也有不对的地方,起码是先想玩弄要挟人家的,只是出于立场,不得已,苦笑说:“但大是大非面前,他还是能坚守的。而今他羽翼日渐丰满,谋士渐广,战将日增,已非昔下阿鸟,不得不借大帅言与朝廷,已不可怠慢对待。”
张怀玉又点了点头。
他觉得冯山虢的提醒中肯,这一场战争是得听任别人指挥。对于谋士,战将,他有疑问:“花山掌教的令牌在不在他手上,昔花山高士就职的多不多?谋士和战将,他又得自何处?”
冯山虢脸上闪现出一丝光亮,由衷敬佩地说:“并不像外界传闻,手下多是花山隐士。怕朝廷上牵株花山学士,不得已向大帅言之,切请大帅相信。东夏王所用之人,多为颠沛文士,年青将领。这些人年轻容易造就,多是起于草莽,性格叛逆,东夏王又善于培养他们,已经形成了相当牢固的根基。就说他新提拔的谋士郭嘉,原是我的下属,据说和大帅也有亲戚,虽出于中原,心却不甘蛰伏,自想有所借助,成就一番事业。他的班底是这些人,还会有更远的路可以走,会更强大。”
张怀玉沉默半晌,淡淡总结:“为什么他们不去考状元,朝廷不分贵贱,开科取士,已是前无古人。难道还吸引不了草莽之中的英雄?”撇开这样的议论,他还有疑问:“我若迂回敌后,我正面的敌人怎么办?”
冯山虢微微点头,轻声说:“已有安排。他们大多被分化了,战场上会不会倒戈都不一定,这几天,他们是否怠慢了攻势?”
张怀玉问:“会吗?”
冯山虢把目光投到敌营的方向上,坚定地点了点头。
似乎并没有异常的事情发生。
但拓跋黑云还是敏感地把目光投向这一战的筹码,站在自己这一侧的联军。但是想想东夏王上交索要的名单,他还是觉得,即便是冲着这一点,联盟也会牢固,于是,这又把这些人召集起来,就前面与东夏的议和解释一番。
最后,在众将的怂恿下,拓跋黑云别无选择,捏上足够的预备兵力,也开始摆开阵势。
战阵开始绵延。
风烈烈,马萧萧,牛角声呜咽,土尘高扬。脚步、敲击、呐喊,以及整齐的兵器攒动,汇成声势浩大的节奏,既让人热血上涌,也影响到天地世界,凉风忽起,日头隐匿。缺乏了色彩的草原,好像忽然蒙上了一层刚硬的黑和白。
巨大的战锤开始雷动,无数张牛皮大鼓闷闷地压在人心上。萨满们祭起仪式,朝廷和东夏一方都响起军歌,一则悲凉,一则雄浑开阔。几支劲旅,不乏可以醉卧谈笑的健儿,他们仍然光出臂膀,奔腾如飞,谈笑风声。
东夏兵少,又是先列阵,阵型在一瞬间完成,他们没有等待懈怠,开始层层叠叠往前推进,军歌一变,气势更声,“陆战无敌”的呐喊震慑天地。
陈国将士听多了,感觉不大,但是却想不到东夏说进攻就进攻,以弱敌强,率先进攻。传令兵的战马急切冲进了拓跋黑云的行辕,拓跋黑云站在脚下的小山头上瞭望半晌,也稳丝不乱。按说他是失了机了,战意不够坚凝,东夏先手,陈国在后,一些布置还没有跟上,但是拓跋黑云反倒安定了不少。
他安排说:“略退整军。传令给纳兰明秀,让他以一万兵力拖住靖康军,余部分次,轮流攻击东夏右翼,然后再分出万人,进攻渔阳。”
他是要略作后退,要在东夏和渔阳之间形成空隙的时候,令联军攻击东夏左翼,同时迂回包抄。
传令兵一按牛皮袋,便直奔西南纳兰部营地。
可是这时的纳兰部营地却突然陷入一片沉闷,各小部首领都在纳兰部议事,唯独缺了纳兰明秀。
在他们等待自己的时候,纳兰明秀却陷入部族贵族的包围。
帐篷里,突然多出数年都不怎么出面的,应该被软禁在纳兰人聚居地的大族长纳兰山雄,他一进来,拍打下脑门上被风舞乱的茶壶盖,挥手让贵族们出去,在纳兰明秀的略有畏惧中走了过去,轻声说:“阿弟。带着你的亲信和百姓,走吧,你已经输了,你可以输,纳兰部却不行。我们纳兰部是有着古老的传承的,我们是东夏直系后裔。我没有你的雄心,也不反对你的雄心,还记得之前咱们约定的吗?你站在陈国一边,我站在东夏国一边,你输了,我就投降东夏,把部族保存下来。”
纳兰明秀不甘心地悲嘶:“难道陈国完全没有希望了吗?”
纳兰山雄摇了摇头,低沉地说:“没了。何况,狄阿鸟手下大将赵过已经控制了我们的营地,要么他屠杀完我们的老幼,领兵下移,要么放过我们的老幼,领兵下移。阿哥肯定你是个巴特尔,阿哥把你养大,你健壮,英勇善战,有头脑,但是……阿哥也只能为了部族舍弃你。你走吧,往北走,去投靠也速录,告诉他,挑拨他,让他明白他的义子迟早会并吞他,让他与高显结盟,是的,南迁的猛人已经越来越多地往湟西迁移了,他们开始宣布,狄阿鸟是他们王室的正统血脉。阿哥为你保存部族,如果你能说服也速录,战胜了狄阿鸟,你还可以再回来。”
纳兰明秀真的不甘心,挣扎说:“现在东夏兵马全出城了,全出城了,我们要是咬咬牙,帮助陈国一举毁灭他呢?”
纳兰山雄说:“即使如此,也不太可能了,东夏王收了粮食。连年征战,牲畜繁衍大不如前,夏季又打仗,哪个部落不需要粮食?他只需要把粮食摆在那里,跟谁走,草原上的人就都知道了。”
他安慰说:“不是你没有头脑,而是东夏王太狡诈。他比他父亲还狡诈,当他父亲向我们索要一块地的时候,已经想过怎样控制我们的牛羊贸易,而他,在这一仗前,就在靖康国种下了数不清的粮食。相比于他们,我们总是为今天而活着……所以,你也不要太过于自责。他是狼,我们向狼学习,并不丢脸。”
纳兰明秀按住胸口,深深低头,大步踏出帐外。
从此就是秋天的蒿草,淹没牛羊和天涯。
他率领他的百姓们离开,也只能念念不忘地回头,就在他回头的瞬间,一场大战爆发,让他怕自己稍微一慢,就会被卷进去,出来不来,于是他侧立一旁,督促队伍快走,自己也鞭打马臀,试图绕过战场。
伴随着石砲,几声巨响响彻,震惊了所有战场上的人。
天地好像颤抖了一下,就在陈国将士们失神的瞬间,东夏的军队一瞬间就爆发出了猛烈的攻击。
拓跋黑云所在的山头就见远处土尘中腾起一片白天并不强烈的彩烟,就一下打个了寒颤:“这是什么?这是什么?”
东夏军队大概知道是自己一方放的什么武器,是一听响就疯狂。
陈国的战阵一片一片地塌陷……后退,不少将领都光着膀子督阵,避免士兵的逃跑,好在尘土高扬,大多数士兵还是决定挺一挺再说。
两只人马搅在一起了,这样的响声再没有响起。
一辆奔驰的战车上载着狄阿鸟和他邀请来看神雷的谢小婉,从战阵的缝隙中奔驰上一处高坡。只望了一望,狄阿鸟就冲一群骑士怒吼:“怎么冲得这么快?都纠缠在一起了,还放不放神雷?”
战场就是这样,高昂的斗志也会扰乱战术上的安排。
也只能这样了,他且站着观察,不断向周围人下达命令,让预备兵力去完善兵力的布置。
拓跋黑云手里不乏兵力,只要他流转得好,还是占据着优势,他眼看东夏战阵抽空,便下令:“让纳兰明秀上。让他上呀。”
然而他的盟军却还是巍然不动。也许先前派出的传令兵中间出了意外,被战场卷进去,又派了一波,他这便冷静、冷静,突然,盟军阵营动了,意外地没有朝向渔阳方向,而是直奔陈国阵营。
只一看,他就浑身发冷,喊道:“野利有信,我给你三千人,看看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人上去了,片刻之后,他已经能看到交锋,当下立刻做出判断,临危不惧,调整部署,将预备兵力派遣上去,不断替换并后撤战阵,试图将两方攻势拉在一条线上,自己依仗山势依凭,能够缓过一口气。
好在东夏攻击迅猛,人却不多,很快,他就从撤下的塌陷小阵中拉出了一支新的预备兵力,留在手里握住。
战场的形势万分严峻,眼看着身边啊的拓跋氏士兵以训练有素的血肉之躯和个人勇武,努力挽回着劣势,他开始去想盟军为什么倒戈。
陡然间他明悟了什么。
但是现在再怎么明悟都晚了,怎么摆脱这场战争,尽量保存实力西归才是他的首选。
他对面的狄阿鸟却开始痛骂前线的将领们,虽然厮杀时间不长,但他已经觉得,他已经有好几百人,原本是应该不会损失的,现在却因为这种快速的推进损失了,于是不停下令,要求约束攻击势头。
他的约束,使得联军们跟了上来,拉起一致的战线。
这也给了拓跋黑云机会。
他让野利有信拦了一拦倒戈的盟军就撤回来,继而开始着手后撤,并将军资前置抛弃,以便敌人捡起军资放慢推进,给己方脱离战场创造条件。只要脱离战场,骑兵们就可以远遁。何况战争发生在下午,天黑是最好的保障。
从战场上看,这种努力并没有白费,越来越多的兵力撤出了战场。
然而,让他寒颤的是,靖康朝廷的军队迂回包抄,出现在后面。
他大怒,觉得这波人最可憎,跑来捡便宜,再加上长期对靖康作战,觉得这种移动作战,靖康军最容易踏破,立刻调整出两千骑兵,迎头重击,也好打通撤退的道路。
张怀玉根据对地形的了解,只想第一时间赶到黑山山麓。
当然,他知道第一时间感到实现不了,这就铺开又广又深的战线进行阻击。
他还不知道陈国的盟军倒戈,在他看来,这些盟军即使反复,投降东夏,也是摇摆之辈,会保存实力,拓跋黑云还会继续鏖战,谋取胜利。然而,他的阻击阵营刚刚布置完毕,拓跋黑云就在安排后撤归路,先头骑兵已经垂死挣扎一样冲了过来。
陈国不惜代价发起进攻,猛烈的势头出乎张怀玉的意料,他本打算分兵据守山麓,不得已,又把队伍拉回来,寸步不让。
两支人马撞在一起,刀光剑影,血肉纷飞,均是死伤惨重。然而打到天黑,陈国到底也没有击溃张怀玉的人马,在狄阿鸟下令休整用饭的前提下,倒是守住了东线,腾出手来,替换出击。
张怀玉渐渐跟不上骑兵的碾压,失去了机动,而机动缓下来,陈国就可以趁着黑夜向西北方向撤退。
尽管往西北方向突围的条件渐渐形成,拓跋黑云丝毫也不敢松懈,赶到东线再三布置,以免断后的军队迅速崩溃,三军将士不再是撤退,而是逃亡……会被跟上来的东夏军队撵个漫山遍野。
狄阿鸟让东线人马缓了一缓,进行一次休整吃饭,伤亡统计,也是为了更好地组织兵力,他一边准备神雷,一边赶到前沿,聚集起将领,问起攻坚。众人纷纷请命,说要为老公爷报仇,狄南非也坐不住。
哪有自己的仇让别人代劳的,要是这样默不吭声,还不被笑死,狄南非也是无论如何要做先锋。
狄阿鸟在他的再三请求下应了下来,叮嘱说:“此一战必是硬仗,阿伯还是量力行事,论打仗,你的兵比不上我们的劲旅,打不赢退下来也没有什么不光彩的,至于报仇,不要被咱草原上的有仇必报影响到,堂兄不但是你儿子,也是东夏国的贵族,只要是咱们东夏国人,谁报仇都是报。”
狄南非暗自苦笑,心说:“你不说这番话,我打不赢了还能撤回来,你说了这番话,我哪还有脸撤的?”
他带上自己的两千兵,捋上战马就充前锋。
为了配合他,数枚神雷与石砲一起抛了过去。
白天还不觉得,然而到了夜晚,随着砰然巨响,夜空中流光溢彩,火光一闪,天空中也蹿了个满,有的数十内心还持续炸在空中,织成火网,这种奇景把许多战士的脸都照亮了。谢小婉“哇哇”大叫,惊喜交加地说:“阿鸟。这神雷威力太大了,能炸上天,能炸上天,不但厉害,还好看。”
在主战场上打死打死的时节,西北方向上早已迂回了一支军队。
他们像是隐匿的狼群,悄悄下着脚,是要潜伏到夜晚,再急行军奔赴战场,然而就是这样藏匿着。
不过,他们还是被几名骑士找到了。
这几名骑士手持的令牌,有王府内卫令牌,也有暗衙的兽首令牌,说是奉命求见赵将军。
士兵们把他们带找赵过面前,赵过有点懵,随着一名骑士趋步上前,小声在耳朵边说几句话,四周的将士分明看到他们迟钝如山的将军脸上腾起红云,飞也似地拉了一匹战马,独自一人飞驰出去。
随即,他接来一小队人马,为首的竟然是个少女。
她头扎小辫,两只大眼睛下面,贴着大块银色花钿,衬托肌肤更加娇嫩,身上穿的一身银甲,胸口和两个肩膀悬挂的银色兽首竟然是金鱼,手里持着的碗口粗狼牙棒,似乎轻飘飘得,而马臀上,还悬挂两枚足足西瓜大的银锤。
她走在前面,背后的马车上载了个兵器架,上面刀叉剑戟十八班武器,样样齐全,两杆旗帜高高招展,上面飞扬着四个大字:“飞将军田”。
赵过怕她累着,从她手里夺了狼牙棒,才知道是空心包铁皮的,再瞄向她那马屁股下悬挂的两只大铁锤,不由心说:“这定是抄阿鸟的大铁锤,阿鸟的只是个空心,仍非常人能舞,可这两把,怕仅仅是铁皮。”他除了在战场上,平时不善言语,想了半天,并不揭破这些假武器,只是严肃地说:“你不是在长月吗?怎么来的?你可知道,自古女眷不入军,你也不能特殊。”
少女嘟起唇瓣,嘿嘿笑道:“什么女眷。我是飞将军田。要说我怎么来的,你去问我阿哥,阿孝打下雕阴,掠走了我的牧场,正值困难时期,他连个采状都不给我。我手下小费姑娘色诱都不起作用,本小姐自然要回来一趟……”紧接着,她又说:“没回来就听说阿过阿哥您在柳城带兵,就来助你一臂之力。”
赵过在心里嘀咕:“助我一臂之力?尽是添乱。”
少女抛了两个让人不知所以的眼神,心里也在说:“哼。要不是为了看你,我才不骑马走这么多路,屁股磨得好疼。”
两个人忽然不再说话,你无意中看我一眼,我无意中看你一眼。
主战场的消息不断传来,赵过便下达命令,向西北迂回,以五百骑兵做先头,与黑山上的博大鹿汇合,而自己则领大部人马,摆出阵型,缓慢推进,以期遇敌可立战。
天渐渐黑了。
转乘战车的阿田以了解军情为由,要阿过同乘,并听他讲解。
他们离主战场越来越近。
一旦接上战,就是惨烈的景象,赵过有点担心地朝狄阿田看去,只见她披风倒卷,手抓横梁,发丝飞舞,银色花钿图案更增几分冷色调的妩媚,心里不由呆了一呆,不自觉伸出手,去牵那只扶着短剑的手,却终究还是没去牵,只是抬头朝正前方看去,吸气定神。然而,手指却突然一软,被一只小手抓住,心里一热,反过来包覆上。这是他第一次抓住了一只少女的手,也许以前在山村时,也无意中抓过谁的,却与今天全然不同,光滑软绵,指头尖尖的,传感着热度,他心里咯噔咯噔直响,竟不敢再扭头去看,便一直盯着远方,纹丝不动地盯着,那前面,是推进的车马步骑,一排一排,一排一排,更前方,忽然随着回音阵阵的爆炸声,夜空中闪现出五光十色的火花,有的竟然崩在天上又炸,放射出一大团四溅的火星。
狄阿田用手一指,兴奋地说:“看。那是什么?像烟又像花,好漂亮。”
赵过重复说:“像花又像烟。”
狄阿田突然现出几分温柔与腼腆,轻声说:“你一定要记住今天,是我们一起看烟火的日子呀。”
就在战场的另一处,有人跑上来了,一见狄阿鸟就大喊:“大王。大王。坏了,我们的神雷声音极响,炸得到处都是,就是不见炸死人,虽然惊乱了他们,却炸不死,就连他们的鹿砦都炸不动。”
狄阿鸟连忙嘘了一声,往背后看了一看,小声说:“别喊了,我知道了。别喊了,让我女人知道,她心里会不高兴的。”
谢小婉还是听到了,她轻轻走过来,穿过狄阿鸟的胳膊,扣上他的小腹,偎依在他背上。这哪里是炫耀神雷,这是狄阿鸟在表达他对自己父亲的怀念,是让自己怀念自己的父亲,是对自己的爱呀,她流出滚烫的泪珠说:“阿鸟。谢谢你。”
狄阿鸟抬起头,叹了一口气,天上最明亮的那颗星星就在头顶,好像是活着的生灵,眨呀眨的。
陈国军队黑夜里向西北突围,遭遇了一只战斗力强劲的生力军,拓跋黑云也恍惚明白了以纳兰人为首的盟军为什么会倒戈。
他有点恨自己的疏忽。
他完全可以往那些地方派遣人手,时刻掌握东夏草原的动静,但他以为不会出意外,因为他们的盟友们比他更热切希望东夏王倒台,监视他们的动静没有必要,而他们的数量,又在草原上具有优势。
同时,尽管东夏和高显在议和,但东夏王大受损失的军队,还要时刻提防高显军队再次过河杀过来。
即便东夏还有大把的力量,可当他们开向自己盟友的营地,盟友也该向自己求救呀?然而,他不明白,赵过在草原的策略上与狄阿鸟保持了一定的默契,军队并不烧杀掳掠过去,而是秋毫无犯,直指目标,更不是当成所有人都是仇敌,泛泛作战,而是重点突破,当赵过一夜半的时间围住了纳兰部后,便以纳兰山雄山雄的名义去请各部营地的重要人物,随后,他们并不停歇,一起拍马南下。
即便发现得早,也没有哪个部族舍得扔了老弱女人,留下精壮男人,顶多只是使得他早些提防各部反戈而已。
但是这一刻,拓跋黑云就是恨自己没有去做多此一举的监视。
连年征战,拓跋氏也是元气大伤。
虽然这几年情形有所恢复,不少少年长成大人,但嫡系部族不足的问题仍然存在,核心力量已经经不起任何损耗。
拓跋黑云所率领的这三万精锐,虽然绝大多数都是其它部族、出身奴隶的战士,但也包含四到五千的老族,别看他们占了不到军队数量的两层,但在拓跋黑云的眼里,却意义重大,结盟的十八部族,其它大小部族,丁零人,雍人,拉来不难,也许打个胜仗,就能得到许多编签,只要嫡系力量不受消减,完全可以像滚雪花一样滚回来。嫡系青壮是需要拓跋氏自己的女人去生,十几,几十年地去养,不能说来就来。
如果说败仗已不可避免,保存同族有生力量才是首选。拓跋黑云最终决定,还是选择张怀玉的军队作为突破口,这倒不是轻蔑靖康军队的战斗力,而是他从这一处突破,更容易甩掉追兵,而且陈国图谋高奴,却没有摆到明处,仍可以卖给高奴王交情,换来高奴王出兵替他抵挡追兵。
东夏也许不想打太久的夜战,也许更想围困他的人马,收拢了人马。
他抓住了这个空隙,把精锐的本族勇士集结在前锋的下后方,到了下半夜,又一次对张怀玉的登州军发动猛攻。
张怀玉也火了。
他还不清楚西北方向的缺口被补上了,只认为这是陈国欺软怕硬的表现,欺负靖康国无人,觉得他们最好打。
他觉得自己若是稀里哗啦让陈国捅溃,不但会让陈国更蔑视朝廷军队,也会使东夏王和草原各部小看朝廷,从此难以号令。
战争打得激烈,朝廷机动能力不强,几次都险些被攻破,张怀玉几次亲率敢死队,决战第一线。
战斗一直进行到天亮。
朝廷一退再退,一边退,一边在身后筑墙,挖陷坑,竟把陈国军队挡得死死的。
南北五、六里的战线,已是尸首、伤兵遍野,伤马踯躅,空马徜徉,像一条捆绑在两只军队间的腰带。
一夜间,这里青烟笼罩,哀哭一片。
张怀玉不会知道,这不仅仅是拓跋黑云的困兽之斗,还是拓跋黑云在用他族的战士的尸体为嫡系部众换归路。
拓跋黑云减员过万,而张怀玉的军队也几乎快打没了,只剩数千人,满脸血污,在死人堆里抱着长枪,悲声歌唱。
张怀玉胳膊裹着,骑马走过,看了不免有点感动。
他知道自己的部队伤亡惨重,心痛归心痛,却又有一种自豪,恍然间,觉得靖康的无敌雄师在自己手里重现,要知道草原上,以杀戮为耕种,单兵能力远比中原征调的壮丁强,而陈国,又有完整的军事系统,单兵优势被无限放大,朝廷与陈国的战争,同等兵力,往往朝廷大败,于是朝廷上做过可笑的统计,陈国骑兵多,一马抵三兵,伤亡只要少于四比一,就可以算是获胜,更不要说伤亡比例接近。
张怀玉觉得自己凶狠练兵,竟然在东夏草原做到了伤亡比例接近。
如果说先前与纳兰部等部落作战,他们杂乱而不善正面作战,但这一次面对的是阵型,持续作战能力均佳的陈国。
他一路走下去,眼框都红了,第一次没有念叨他的几“杀”诀,而是看望伤兵,鼓舞士气。
因为伤亡过大,军队已经缩小了阵营。
他觉得拓跋氏也要喘口气,鼓舞士气,所以走得细致,却没想到还没来得及走完,拓跋氏又上来了。
这一次,竟然杀气更胜,队形更佳。
难得一见的是,他们竟然先派遣了一名使者。使者被带到张怀玉面前,恭恭敬敬地行礼,竟然求饶说:“我们元帅大人说,将军的威名,我们元帅已经久仰,尊重得很,这次在战场上相见,尤被折服,按说我们是敌国,我们是不应该向您求饶放行的。可将军阁下,您不觉得现在只是你我双方在力拼吗?”
张怀玉大怒:“那你们不从别的地方,定要从我布阵的地方经过,难道这就是你们将军的敬重?”
使者苦笑,轻声说:“将军大人有所不知。东夏王像赶羊一样,从四面八方围赶,赶着我们从此突围呀。”
张怀玉有点阴晴不定。
使者又说:“将军手里的军队也不多了吧。您原本是打了胜仗的,可要是拼干拼净,回到朝廷又怎么好说得清?再说了,您就不为自己的部队留点苗吗?这样吧,不管将军是和平放行,还是要打一下再放行,我们都把军队辎重留个您,让您得到更高的声誉,成就更大的威名。”
张怀玉听懂了,这是说,假打,打完把辎重抛给自己,让自己大获全胜,自己可以冒功,充当更大的胜利。
他老脸一红,鉴于多年来刚硬的脾气,脱口回答:“休想。你们的辎重,我可以打赢了自己取,要是你们被打怕了,那就束手投降。我朝有先例,可以给你们的元帅大人高爵厚禄。”
使者放生大笑。
他要回随身物品,众人只当他要告辞,却不想他白衣飘飘站在面前,忽然拔出短刀,大呼道:“之前与你们作战的,并不是我们老昆仑人,且让你们看看真正的拓跋氏冲断深水,粉碎坚石的决心吧。”
说完,一刀扎在自己心窝,笑声不绝。
此举不免先声夺志,将官们万万想不到一个使者,自刎在面前让看他们死战的决心,都背脊发寒,好几个都急切地看着张怀玉,先后期待地叫道:“厚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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