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五节 帝国成就(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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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麓两边笼罩着大片的黑暗,连蝉都歇了,只有连番的马蹄踏破平静,掩盖住一切天籁。

火把浮光掠影,叱喝之声连连,与之相比,前面却莽莽苍苍,好像一边是飞速流淌的时间,一边是悠闲惬意的生活。

几十里外的白砂庙早早就一片黑了。

当中的一座坐课拜神的大殿还点着灯火,不是很亮,却红通通地,里头密密麻麻全坐满了,几个高级健牛有板凳坐,其它的人要么半蹲,要么席地,外围竟然还多了几个鬼头鬼脑的道士,都聚精会神地听狄阿鸟集训。

狄阿鸟的军队,特别是常设军,经常白天训练,夜晚集训。

狄阿鸟有了时间,亲自跑来给他们讲解兵法。

这时不但可以表现自己,还可以获得非凡的知识——这点是高级健牛都盲目相信的。

他们都认为,无论是军中第一将赵过,还是少年将军博小鹿,那都是听狄阿鸟讲解军事知识才有今天的成就的,大王的课,无疑于宝典。

他们无不当成可遇不可求的好事情,一个个屏息凝视。

按说这种牵扯到高级军事机密的集训不应该让外人在场。

可这道观里的道士大多是李别自小拉到庙里的,道士山中居住,本来习些武艺强身,但不是杀人伎俩,道观一败落,李别的师兄弟都不在了,李别带着徒弟们过活,徒弟们顶多干农活干出了几分蛮劲,平时老受山贼,猎户,土匪欺负,要不是李别有几分仙风道骨撑着,有智谋,又会故弄玄虚,只怕这儿早成贼窝了。

道士们很快就知道来的是英勇善战的东夏王,那股热情劲儿像是压抑了百年,一下子喷发。他们又不知道自己师傅与狄阿鸟有渊源,缠上狄阿鸟的卫队就没个停,不时流露出想跟走当兵的意思,让故作不知的李别啼笑皆非。

李别倒有心纵容,时不时与狄阿鸟说到弟子们的特点,还真想让他带走几个调教,一再保证这些年轻道士们的背景。

徒弟有心,师傅有意,人背景又单纯,有些人本身还饱读经文,识文断字,吸纳过来也不是坏事。

狄阿鸟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他们团着嗒嗒儿虎听自己集训。

龙妙妙也在,她是新鲜,想知道这个据自己观察,小时候没啥不一样的伙伴到底有什么军事理论。

东夏几经膨胀,因为这种团体集训,军事常识可以快速灌输,不缺乏底层军官,但是高级将领就越发地奇缺。

狄阿鸟也想靠集训把一些英勇善战,眼光开阔的人挑出来,在他们之中造就一两位军事将领,内容也偏重于战场全局。经过几天的集训,眼看大伙都有所收获,更加入题,先是回顾了以前的课程,紧接着提出一个尖锐的问题:“你们对战场上的阵形怎么看?”四周打破沉寂,一阵交头接耳。

龙妙妙倒是有一种站起来回答他的欲望,不过自认为不是他的部下,闭目只是酝酿答案。

狄阿鸟有心造就陆川,点了就让回答。

陆川不敢怠慢,连忙起身,却又没有太多的概念,带着畏惧说:“阵形很重要,战场上要是排不出阵形,就是乱打,乱打肯定要败。”

狄阿鸟有点怀念外派的梁大壮,那个人看起来憨厚,心里倒是不乏聪明,每次回答都会异想天开,不像陆川,憋了劲,就一句半句的,开不了局,也就又点了一个健牛,这健牛这就买弄历来集训的知识说:“战阵,即战斗时所用的阵法。打仗时用来组织兵力,应对敌军。像一字长蛇阵、二龙出水阵、天地三才阵,常用方阵、圆阵、锥行之阵都是的,具体要看怎么用。”

狄阿鸟也认为是乏善可陈。

突然,牙猪儿举了手。

狄阿鸟不免意外,因为牙猪儿算是自己的同窗,自己集训,他听听则罢,自己摆出老师姿态,而他恭敬地举手,倒显得不合适。

但人家举手了,自己也不能不叫,他就微笑着说:“牙猪儿,你说。”

牙猪儿说:“兵无常势,水无长形,战场上怎么组织兵力,那要根据具体的情况定,就像是作战前的预案。”

狄阿鸟微微点头,觉得这话才算道出真谛。

他让牙猪儿坐下,挂了一张东夏纸让众人看,上面是代表两边作战的曲线,自己则说:“牙猪儿说的没错,战场上怎么组织兵力的预案就是战阵,既不是你们熟悉的一字长蛇,二龙出水,天地三才,也不仅仅是方阵,圆阵,锥形之阵,更不是各种阵图可以表述的。大家都知道,我们每次作战,都作过阵图下发,那是什么阵?其实不在以上各阵之列,也不同于以上各阵吧。当然,为了更容易地调用阵法,咱们的阵图,大多可以分解为一些基本阵势,比如说方形,圆形,锥形,斜行……但这些所谓的阵法都是表象,而不是实质,实质则是针对敌人作战的特点。”

他比划向自己挂起来的纸张,说:“你们看,这边我画的是朝廷军队。”

众人一下交头接耳。

一个健牛站起来就问:“大王,我们要与朝廷打仗吗?”

狄阿鸟摇了摇头,怒道:“坐下,谁给你说要与朝廷打仗,我是给你们分析朝廷军队作战特点的。”

他看大伙没有一个信的,就暂且摆手,要求说:“把注意力放到图上。”

他评价说:“朝廷军队作战,首重阵形。他们操练怎么操练,一是在校场上演武,排得密密麻麻,一起练一样的套路,一是在很多的阵图中挑出常用的阵图,严格按照阵图的要求摆阵,摆出来,先干什么后干什么,按照一个套路出兵。那么这就出现一个问题,这些阵形到了战场上,真的能随心所欲地排列起来?即便是排列出来,战场情况瞬息万变,阵势也要变,那么大的一个战场,个个小阵的士兵,谁知道怎么变化?如果一个旅帅变了阵,他的同伴却不知道,没跟着变怎么办?这是不是成为一个纰漏,会不会给敌人所承?”他说:“但是有一点,遇到了阵形说摆就摆开阵图的军队,你们就要当心,这样的军队通常都是朝廷的精锐,接受过极为苛刻的训练。换言之,看到了试图摆阵,却松散不成样子的军队,你们可以组织出骑兵,快速冲击,一冲一个准,保准他们大乱而走。”

他又说:“当然,朝廷这样打仗的人有,不这样打仗的人也有,比如说健布,他就喜欢以阵列兵,先立于不败之地,然后再根据战争情况信手布战。你们若是遇到这样的朝廷将领,只说明一个问题,遇到强手了,这是位有名将自信的将领,他可以自成一格,不是上了战场,无法从容布置,只好按照自己熟悉的阵图。”

他回忆说:“当年我叔父与健布作战,在潼关摆开战场,健布虽然战败,但是因为后阵坚固,虽然败退,却照样能阻挡住我叔父一鼓作气的军队,阵形的作用确实不可忽视。”

他又说:“这样的名将在中原朝廷并不多见,故弄玄虚之辈反倒是多如牛毛,经常是一队枪兵,一队钩子兵,一队骑兵,一队弓兵,这种复杂,使得他们的阵形根本无法运作。这都是书生意气,没有哪一个将领可以侍弄如此精巧的战阵,除非他有千眼,顺风嘴……”说到这里,他倒是想起来千里眼了,这东西真有。有归有,这不是重点,他往下讲:“这是他们的一个作战特点,还有吗?”

又有人举手。

狄阿鸟点了,他站起来回答说:“他们弓少,骑兵作战僵死。”

狄阿鸟点了点头,总结说:“针对这些特点,我们就可以组织我们的阵形了,首先是以快打慢,不让他们如愿摆阵,摆出利于快捷如风的阵形,直入直出,如果他们阵形已成,我们就多观察,可以选择以慢打慢,以退为进,破坏他们的阵形,制造混乱,然后以骑兵、箭筒士在两翼碾压;如果碰到健布这样的将领呢,你们又该怎么办?”

在众人的思索中,狄阿鸟说:“要么不与他作战,避开,从战略下手,要么留出足够的预备兵力,避免后继不足,被他反制。”

他说完笑了,说:“找到了战阵的真谛,朝廷会这样被咱们轻易战胜,咱们再找找游牧部落的,怎么打游牧部落。”

这点以前作战中总结过。

游牧人作战,很少硬碰硬,如果想取得战果,就得以步兵吸引,骑兵抄摄,但不能全线追击,这样就能避免他们将败退转为设伏,打冒进的追击军队一个措手不及,然后扬长而去,众人几乎异口同声:“兵扎,骑摄,不远追,找老巢。”

狄阿鸟很满意,瞄了龙妙妙一眼,又问:“高显呢。”

他们也曾经总结并运用战场过。

高显作战,特点就是步骑配合,可攻可守,按说弱点不好找到,但并不是无懈可击,东夏对应他们的特点,采用捶型战法,重骑布在中间,对准步兵冲锋,射箭,等对方骑兵摄过来,则后退,蜷缩两翼,硬插到步兵骑兵之间,先歼灭骑兵,再包抄步兵。

高显单兵作战能力强,而战争一打起来,则根本不予或者避免混战的可能,部队组织得要极为紧凑。

听着健牛们侃侃回答,龙妙妙手心都冒汗,连普通的将士都知道怎么打高显军队,而高显,即便是龙摆尾也没有摸透东夏是怎么打仗的,不败才怪。

狄阿鸟这又说:“拓跋巍巍的军队呢。接下来,我们可能会与他们有一场面对面的野战,谁曾观察出了他们的特点或缺点,回答我。”

一名健牛立刻起身,说:“拓跋氏的骑兵队形极佳,阵列成队,一波冲锋,一波横列射箭,战法不拘一格,不好对付。”

众人点头认可。

狄阿鸟换了一张东夏纸,笑道:“也不是无计可施,给你们一套更简单的战法。”

众人伸头看去,哑然无声。

龙妙妙正惊心着,不明白众人为啥突然愣了,也连忙伸头过去,立刻恍然大悟

。狄阿鸟的战法就是抄战,防守时专门后发制人,在自己步兵几轮弓箭之后,从两翼抽出优势兵力,左右扫荡,扫灭眼前的敌军,敌人再来,再扫,永远都是在自己家门口打别人家的狗;而进攻,则以大纵深,疏密有致的锥形进军,中军厚实,避免正面作战,同时也避免敌人的包围。

狄阿鸟又说:“战争也不是个粗糙的东西,咱们不演大阵图,但对于千人、百人的编队,各种变阵就得掌握牢固了,一定得抓好,组织士兵怎么作战,战场再配合旗语和号角,就可以无往而不利。你们要知道,战场上一只小小的百人队,只要打得好,就能通过击溃敌军的百人队,造成敌军的百人队冲击他们的千人队,而他们接触的永远都是几百人,以小赶大,犹如狼撵羊群。”

众人纷纷点头。

牙猪儿也很兴奋,忍不住说:“谁要能这样作战,如几头狼,赶一大群羊,那肯定是战神再世。”

狄阿鸟叹息说:“现在你们之中没人能做到,这不行,这就永远不会有以少胜多的大胜。跟着我在武县作战的人都打散到各军了,你们见到他们,可以请教一下,问问他们,几百人是不是能打败几千人,赶得他们溃不成军,无处藏身。”他强调说:“王三小就是那时跟着我的陇上老兵,他做过的我的亲兵,刀法都是我教的,前天不是联络好了,今夜会带着新编的马匪到我们这儿?你们很快就可以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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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三小曾经在前书中出现过,大伙还记得有个小兵在夏景棠面前和军官比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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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大殿上空很大,但殿内还是因为众人身上的热量,透出一股难以忍受得闷热。

当众人都觉得知识宝贵时,他们的求知欲就变得无比旺盛。

不少人的后背都渐渐现出汗渍了,但他们还是屏息凝视,就连陆川这样的大汉都用熊掌般的大手,从头顶掏了支簪笔,熬着口水,笨拙地在衬竹板的纸张上记录内容。

狄阿鸟让参随整理了一些历史上的战例,像讲故事一样讲述,来加深众人的印象。

龙妙妙觉得这会儿上面的讲述可以归纳为闲侃了,若干年前,再无人证实的战争中,将军一拍大腿,进行的感染性描述,更随着参随的吐沫横飞往外冒,但看底下还细细琢磨每一个字,不由微微摇头,暗想会不会有这么一天:打仗了,大王狄阿鸟一拍大腿下了命令,传达到将军那儿,将军再一拍大腿才下令,再到什么牛录那儿,也是非得一拍大腿……。她偷偷笑笑,见嗒嗒儿虎也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听故事,伸手便把他要过来,小声问:“瞌睡不?”

正是众人回顾这些历史上的战争,热血沸腾,欲罢不休的时候,狄阿鸟打断制止:“好了。今天就到这。一人发一张纸,先默写咱们渔阳周边的地形,地势,然后再作与拓跋氏的战争假想,我可把这一次打退陈的战争交给了你们,你们自己回去之后完成,上交给参随。”

陆川起身向狄阿鸟行礼,走到前面,大喝一声:“起坐。”

等将士们“刷”一声整齐一致地起身,宣布说:“散训。”但是众人并没有立刻就散,放松板正的身体,开始高一句低一句地议论,几个道士慌忙上绿豆水,其中一个却连忙跑去狄阿鸟面前表现,请教问题。

好一会儿,人才散尽,只剩那个请教的道士,还在说:“大王。打仗的时候,敌人的军队会不会也改变预案,应对我们呢?”

狄阿鸟笑了笑,问:“李茂。你平时用左手还是用右手?”

李茂不是左撇子,回答说:“右手。”

狄阿鸟一指旁边的绿豆汤桶,要求说:“去,给我拿来,我也要喝一点儿。”

李茂走过去,用右手提了桶走过来。

狄阿鸟笑了,龙妙妙正提着碗,给瞪俩豆眼看热闹的嗒嗒儿虎喂绿豆汤,抬头看见,提醒说:“小道士。笨蛋。你怎么不用左手?”

李茂恍然,放下桶,看看自己的左手,再看看自己的右手。

狄阿鸟说:“这只是提了一桶绿豆汤,若是你在性命攸关的情况下,你用左手还是右手?”他微笑说:“敌人会更改战法和战争预案,但无论他们怎么改,他们都是为了组织自己的兵力,发挥自己的长处,他们有什么样的长处,就有自己顺手的战法,就能够让我们应对。”

李茂提出了一个尖锐的问题:“那什么军队最具备更改战法和战争预案的条件?”

狄阿鸟眼神一下眯缝起来,赞叹说:“你问得好,许多大将都问不出这样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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