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三节 庄园中的老人(2 / 2)

加入书签

找嗒嗒儿虎的过程中,熊熙来的人分散,也只好亲力亲为再与他干仗。两个人拳脚相加,就抱着在岸边摔打。

一会儿功夫,田家找人的人和熊熙来自己带来的官兵就全围了过去,只有李言闻一个又急又无可奈何,走在河堤张目高喊。

他喊,嗒嗒儿虎是肯应声的。

老人抱着嗒嗒儿虎,带着小女孩上了河堤,一个人也不作睬就走,嗒嗒儿虎倒是先想到了他的阿伯和阿叔,说:“阿爷,你也救走我的阿伯和一个阿叔吧。”

他听到李言闻的喊声,看到了个身影,就扭转身子,指着说:“我阿伯。”

老人站定望了望,把嗒嗒儿虎抱转过来看一眼,大概在奇怪这被贩卖的人为什么像个文人,还能自由走动。

他略一留步,叫了一声:“那个人。”

李言闻也看到了他,看到他怀里掩着的是个孩子,一个气喘吁吁,瘸着腿跑,摔了一跤,爬起来又跑。

嗒嗒儿虎又把头转过老人的肩膀,让人看得真切了。

李言闻一脸的紧张和惊喜全落入老人眼中。

老人只是瞥了他一眼,便冷冷淡淡地说:“你是孩子的伯父?”

李言闻连忙说:“是。是。孩子打搅老先生了。”

老人丝毫不跟他客气,问:“你怎么都不像他伯父。这是怎么一回事?孩子的父母呢?谁把他拐来的?你也是被人拐来的?”

李言闻没想到他问这么犀利,又不敢真实着回答,就说:“此事说来话长。这个孩子呢,他父母呀,他父母让我照料着孩子,可是呢,我是个郎中,这不,朝廷里的使团呀,里头有伤员,我就……”

老人比熊熙来还更难骗,哼哼一笑,说:“是吗?那你先回答我,你是不是他伯父?你姓什么?他姓什么?他父母为什么把孩子交给你来照料?你是个中原人,他不是。”

李言闻分辨说:“我们自然都姓李。都是中原人,前些年被虏去的,他阿爸呢,是……在当兵。他阿妈,这个,出远门了,我就带着他。带着他。”

老人说:“孩子说他还有一个阿叔,是谁?”

李言闻说:“噢,他阿爸的一个军友。”

老人不再理他,抱着嗒嗒儿虎,喊了抬头傻看的丫儿一声,扬长且走,扔了一句:“孩子我先抱走。等你的话不再破绽百出了,再说吧。”

李言闻平静下来,也没有跟上去,这倒也是,如果孩子被老人给藏起来,熊熙来找不到,自己脱身出来再把孩子带走,倒也是个办法,于是喊了一声:“老先生,您高姓大名,哪里可以找得到?”

老人停了一下,说:“一个让人羞耻的名字,不提也罢,你要找我,就来此庄园,问一个老不死的。”

李言闻又跟上几步,还是站住了。

老人是在这个庄园里,自然是这个庄园里的人,能会打听不到?切让他抱走孩子,让所有的人都当孩子失踪了吧。

想到这里,他笑了笑,扭过头往前走,走着,走着,又把脸色变回原来的样子,去阻止王三小会不会被人群殴。

到了跟前,一个管家打扮的大汉黑着脸,用手臂将熊熙来和王三小分开,天生神力的熊熙来正被他抓着胳膊拼力,然而熊熙来的脸神已经变了,吭吭有声。

最后,那大汉一扬手,甩了熊熙来一个趔趄,嘿然说:“熊大人,得罪了。我这也是顾全熊大人的脸面。”

熊熙来没有生气,只是讶然盯着他,迟疑片刻,问:“兄台是什么人?田先生的管家?区区管家,竟有如此气力,屈才了。”

大汉说:“我是本庄园的二管家,姓黑名泰……来替朝廷请你,朝廷来人了,要问你话。”

熊熙来不免生气,说:“我再给你说一遍,我这会儿顾不上。”

王三小也还要挣扎,李言闻挤过去扯扯他胳膊,不许他再妄动。

大汉又说:“不就是找个孩子吗?哪重哪轻,你自己还不知道?”

熊熙来当然知道,他把狄阿鸟的儿子带回朝廷也就罢了,半路上丢了,出事了,那可了不得了,这就说:“哪重哪轻你知道?孩子要是出了事,少半根毫毛,那可是变天的事儿。”他扭脸看到李言闻,脱口就问:“孩子呢,找到了?”

李言闻摇了摇头。

熊熙来大吼一声:“你们姓田听好,孩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们是灭门之祸。”说完,一扭身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说:“朝廷来人了?哪呢?”

到了,原来是陶坎,正要客套。

陶坎却一脸严肃,要屏退众人,单独问话,待人都走开,这就说:“我代表朝廷向你问话,你据实回答。”

熊熙来看他好像不认识自己,心里一阵不痛快,这就说:“我也正有事,大事,不敢让别人知道,你来了我才放心。你速速再安排一个地方,说不准东夏的人会扑来这儿。”

陶坎已经推测到了,说:“原来真在你这儿。”

熊熙来倒不曾想他未卜先知,问:“你说什么?你知道我要给你说什么?”

陶坎点了点头,又一次严肃地说:“我先问你,你和东夏王有没有达成什么协议?给你透个底,东夏王给朝廷送人质,朝廷不要,不敢要。你有什么想法,现在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朝廷要把一件大事交给你,在交给你之前,需要提审你的下属。你心里得有数……一定得有数。”

外面的人只见他们进去半晌。

再出来,熊熙来脸色苍白。

陶坎代为宣布说:“有个孩子丢了,必须找到,都给我去找,天黑以前找不到,我派军队来找。”

众人面面相觑。

跟熊熙来一起回来的人不知道怎么回事,田氏下人们更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他们的大管家出于矜持没来,其它的人,当中的一个人就觉得不合情理,说:“孩子又不是我们谁让他走丢的,和我们有什么关系?你派兵来,你问过我们家老爷了吗?”

陶坎冷冷一笑,说:“问没问都一样,孩子必须找到,别说是田文骏,就是皇亲国戚也一样,丢了孩子,就丢了一家满门。”说完,这就一挥手,让他们继续去寻找。

于是其中一个下人飞奔着去找大管家了。

人到了大管家那一说,大管家只带着不敢相信问:“一个孩子,这么重要?”他换上一身衣服,匆匆走出来,让人找来黑泰,低声说:“得注意了,陶坎很可能是找个接口,借题发挥。你去告诉老爷,让他来打听是怎么一回事。”

黑泰应了一声就走。

黑泰走黑泰的,他立刻让人到处寻找孩子。

无论人怎么找,天都要黑了,还是杳无消息,熊熙来脸上的汗都黄豆一样往外冒,作势要讯问叶赫完虎臣的陶坎也坐不住了,奔出来问了好几趟。事情好像真的很严重。大管家只好派人让田文骏回来。

田文骏倒先一步跟黑泰回来了,来不及大管家说一个字,立刻给他摆了摆手,去见熊熙来。

他见到熊熙来,客套了两句,直入正题:“你说一个孩子不见了,我已经知道了,我只问你,和我们庄园有关系没有?”

熊熙来怕他不好好找,就说:“有,这是在你的地方上找不到的。”

田文骏笑笑,说:“这样都能牵得上?陛下的皇子呀。”他不软不硬地说:“还要带兵搜查,是不是?在搜之前,你们得想好,为了一个孩子,你坐实我有罪能不能让人信服。我是投诚过来的,天下人可以当我忘恩负义,你们也可以看不起我,但你们这样搞我,以后谁还敢向朝廷投诚?”

熊熙来看他误会得厉害,倒不好再砸硬话,就说:“田先生多想了,这个孩子非同小可,他就是能牵连到你家,如此而已。”

田文骏叹了一口气,说:“我就不该接这个烫手的山芋,把你们养到这儿。”他不再多说,礼貌性地和熊熙来对揖,大踏步跨出去。

他刚跨出去,陶坎又进来了,说:“本以为发你去东夏的事儿,已经布置得再自然不过,可孩子一不见,再自然有什么用呀?就算找得到,那也能让人看出来点什么了。你说,这孩子到底能去哪?天黑之后,我还要不要绑上你,吊起来,找机会放走那个东夏兵。”

熊熙来要求说:“不能放他,朝廷得留住他,他是个将才,你们要放,放那两个高显人。”

陶坎摇了摇头,说:“我已经讯问过他们了,放他们,他们也不会跑去东夏,何况他们是从高显来的,对朝廷而言更有价值。那个东夏兵,即便是个将才,事情是这样的了,也得放,你要干大事,得通过他。”

熊熙来想想是的。

他走出来之后,立刻去找李言闻,到了李言闻,李言闻正在打听庄园里一个带着小女孩的老人,被他挂了一耳朵。他假装没听见,安慰了一下李言闻,但心底却怀疑了,匆匆出来,干脆直接找田文骏。

田文骏一听就惆怅了,过了好一会儿,这才说:“还有谁?鄙人的父亲。”

他说:“老熊呀,我和我父亲的关系僵得很,这个孩子,还得靠你自己去讨。其实,只要不是我在他面前,他还是明事理的。”

熊熙来也就只图在田老先生那先礼后兵了。

他让田文骏给派了个人带着,在庄园的西北角,见到了田老先生。嗒嗒儿虎果然在田老先生那儿,还在他怀里呢。一个小丫头揉着眼睛哭呢,咧着嘴巴说:“阿爷偏心,你见谁都不笑,见了这小孩,比疼我还疼他。”

熊熙来记得田文骏老说老先生的心被龙氏收取了,其实是不耐见他的,且站着,正要虚伪地说,本该早来拜访,只是身上有伤,失礼之至,田老先生却看了他一眼,先说话了:“熊大人是吧。”

熊熙来一愣,连忙执晚辈礼。

田老先生开门见山,问:“这个孩子到底是谁家的孩子,被你裹到这儿来?想不到朝廷的使者,现在都成人口贩子了。”

熊熙来略一犹豫。

田老先生又说:“大国得有大国的风范,你不要脸了,别人就不看你的脸了。”

熊熙来想编造事实,没想到他吐了这话,只好说:“老先生,不瞒您说,这个孩子和您毫无关系,把孩子给我,难道你会因为一个毫无关系的孩子而灭门吗?”

田老先生生出几分冷笑,说:“我早就等于死了。我养得儿子不争气,他被不被灭门,和我有什么关系?”

熊熙来问:“就是因为他投降了朝廷?所以,你看不起他?你也是中原人呀。你也是靖康国人呀。我是知道的,你受龙氏大恩。可那,你也不能忘了国家大义,只顾私情呀。”

田老先生怒声说:“我什么时候忘记了国家大义,是你们这些人,一个个自以为是。我推荐当今东夏王的父亲入朝为官,你们让他不得好死,结果招来夏侯武律的报复。夏侯武律打备州,我让自己的亲人哪,来报信儿,给我杀了呀,我的好孩子,让他死的像个奸细。龙氏虽是你们眼里的北虏,却是大情大信。我感念他们的恩德,羞愧自己的背叛,难道也有错吗?”

他大声问:“有错吗?”

他说:“我即便是后悔,不再站在朝廷这边,认为它腐朽,也不应该吗?我不去死,那是因为我觉着有个人他没因我而死,我还不至于羞愧到要自尽的地步。”

熊熙来没想到是这般隐情。

他是来讨要孩子的,这又说:“我听说您还抓着鞭杆来怀念在北虏那里的生活,那里就那么好吗?”

他大声说:“朝廷上是有一些傲慢的人,也许他们真的伤害了您?可是,您恨他们可以,您怎么可以恨自己的母国呢?”

田老先生两眼湿润了,轻声说:“谁说我恨自己的母国?你没有我的经历,你就永远不会明白,我在北人那儿生活,那里的人是怎么实心待我,那里的孩子,是我一个个照看着长大,你也永远不会明白站在一位盖世英雄的身边,接受人家的礼遇、尊敬和奉养,到头来却背叛人家是一个什么滋味。”

他掉着眼泪笑了:“就是一个铁石心肠的人,他也会一生痛恨自己。”他又说:“如果是你,你也许和我没有区别,虽然你带着雄心和六亲不认的傻气。”

熊熙来还是觉得自己不会。

冥冥之中,他感觉上苍的安排倒也巧,正是自己深入东夏前,上苍借眼前老人之口让自己借鉴,自己当然得注意,当以铁石心肠勉持心中大义,绝不能不顾他的前车之鉴。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