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节 七巧玲珑心(1 / 2)
夜里呼呼啦啦来了阵风,赶着些雨,逢上狂风暴雨般的马蹄子,追兵、被追的兵都往外跑,是谁也分不清谁。追兵和被追的兵一起出了镇,因为身份特殊的东夏王具有等同于之前战争战果,情形太过紧迫,一匹匹快骑拉开了一张搜捕的大网,到了河跟前,调集船就冲对岸了,一方面围捕,一方面又紧急通知前方人马维持的那张网,一夜的激流湍浪,风打梨花落。
到了天明,水军都游弋个来回,东夏王却杳无音信。
事后,龙琉姝因为行头的交代不得体,使她犯了疑心病,她迁怒行头,拷打之后自己动手杀人,再调动身边所有能调动的人,又把千户镇搜了一遍,折腾一宿,殚精竭能在其次,总觉得心口郁结一块怎么都吐不开的灰铅,梗得难受。
天亮后,身边的人劝她去休息。
她一阵阵暴躁,哪能躺得下去,哪有风吹草动,消息一刮过来,她立刻遥控指挥,挥走传令兵。
到了半中午,镇上调上来的百姓得不到片刻休息、吃饭,提着兵器跑一趟,跑一趟,不得不嘀咕:“你藏东夏王了吗?你敢藏吗?往哪藏呀?都挖地三尺了,只怕东夏王都跑过了湟水?!”
别说他们,镇上的千户又怕又急又牢骚。
龙琉姝身边的人也只做点眼皮子活,在她注视下运动运动,转身就打瞌睡。又到了中午,据说追查到狄阿鸟的下落,说他领着好几百人跳出了追捕圈,在河对岸的荒山上,给搜捕的小股骑兵打一仗,往湟中的方向去了,龙琉姝忽然一阵心悸,忽然浑身无力,心中绞疼,捧着蹲下了。
镇上紧锣密鼓的追捕立刻告一段落,改为到处请郎中,请萨满。
龙琉姝自幼就未怎么生过病,体力卓绝,躺那儿接受大群仆女的侍奉,思前想后,自己不曾这样,忽而怀疑中了巫术,紧接着肯定起来,特意让人请到一名原汁原味的萨满。
一名来自于黑水下游的大萨满过来给她看了一番,作了法式,告诉她说:“这是被东夏王手底下大巫蒙住了心,所以心疼,非得找到一个有着玲珑心的*,挖出心脏食用,才能快速好转。”
龙琉姝深信不疑,躺下来念叨着,好了才可以继续追捕狄阿鸟和龙妙妙,立刻照他的传话给当地千户,要其将功补过,寻来当地最为伶俐的*,供她食心治病。吴隆起本身就略通医术,自认为她怒火攻心,加上心力憔悴,才引发了心绞疼,苦劝无功,再私下派人,去给千户交代:“你还是找颗猪心羊心骗她一骗,若是让百姓知道王储要生吞*之心,家家深藏爱子,怕非引发恐慌不可。”
可怜的千户为了戴罪立功,眯了一会眼,傍晚时带着人又搜一遍镇。
当地他熟,搜不出所以然,自认为谁也没有窝藏东夏王的可能,只有中原人不可信,回想起东夏王利用使团财物,又奔熊熙来的使团去了,火把凑到猫猫狗狗上,把使团重新翻上一大遍。
因为狄阿鸟第二次要丝绸通过熊熙来,熊熙来安排的有话,再加上使团没有肩负贸易使命的时候,没有报关,而即使报关有大笔货物,其中所夹带的财物也等同走私,是犯法的,在这儿一张口痛快了,回去可是要蹲大牢。
使团内中挑夫走卒、士大夫,谁也不承认狄阿鸟送他们那儿的丝绸是他们夹带过来的。
不承认归不承认,可这是件心知肚明的事儿。
当地人哪来这么多丝绸?不是使团夹带的怎么来的?
千户担心身家性命,哪顾得邦交礼节,不管三七二十一,抓了下头的人,吊起来就地拷打。熊熙来怒不打一处,却又无可奈何,一时怕有人挺不住,供出来,就以破坏邦交和引发战争恐吓千户。
一时你拷打,我黑唬,你黑唬,我继续拷打,满院鸡飞狗跳。
嗒嗒儿虎的乳母心虚,都瘫坐在地上,李言闻心里忽通忽通的,死死搂住嗒嗒儿虎,藏在人堆里寻思。
果不其然,千户休息之后,精力充沛,这一次搜查对照,已先一步通过底层人员名单,准备一个一个对照,找出使团多人的事实。
熊熙来干急没办法。
不过,在他看来,李言闻困境中找到了自己,放到公上,那是朝廷的子民,自己这个使臣有义务对其保护,放到私下,那是道义之交,不该不管,也不能不管,但东夏王确实来找过他,他在一定程度上给东夏王创造了逃走的诸多条件,东夏王逃掉逃不掉关系着国家的安全,关系着朝廷的利益,即便东夏王已经逃之夭夭,回他东夏了,朝廷会因为这个暗助,陷入与高显的交恶中,孰重孰轻?
两下权衡,再三比较,国家利益才是大,他一男一女一个孩子仨人终归是小,事有大有小,逼不得已,那只好自己揭出小的问题,掩盖大的问题。他干脆上前一步,不等千户找到多出来的人,告诉说:“噢,是这样的,千户大人,这里头多出来的两个人,他和东夏王没有一点关系,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让我慢慢给你说。”喘了口气,他就向李言闻招手,开始慢慢说:“这本是我的一个同乡,也是世交,姓李,家住卧牛山王屋镇,多年不见,不想家道中落,竟沦落到被人骗到关外,行医求生,勉强度日的地步。天怜他救世之功,让我与他异地重逢,听他说他有心归往故土,这才把他收在身边,你看,千户大人你看,他一家两大一小,三口人,哪个像东夏王?”
李言闻强打镇定,拢着嗒嗒儿虎和嗒嗒儿虎她娘上前一步,连连鞠躬作揖,乞求放自己回国。
千户看看,人要是像了才怪。
不过不管像还是不像,千户总要秉公说话,就说:“你?!是怎么来我高显的呀?是谁家的奴才呀?啊?既然成了我高显人,再回中原,那就是叛逃,那就是……不行,不能带走。”他伸出熊掌大手,冲李言闻几挠,忽然又有了疑,问:“你是哪人呐,虽然你不能跟上国使臣一走了之,可是你既然与上国使臣有交情,我就冲着他的颜面,派人送你回去,给你的主人或者户官打个招呼,让他们看在我的面子上,以后对你好点儿。”
李言闻一听,心里咯噔一响。
他与熊熙来介绍自己容易,说自己是哪里哪里的,怎么怎么来的,怎么说怎么是,当着高显人,一个狡猾的高显千户,再卖旧账,那就难了。
他可是跟熊熙来说过,自己是行脚郎中,中原的乞丐一样带着马车,老婆,孩子一路给人看病,看来看去,跑来跑去,到哪给人看了病,让人给口吃的。
就他自己在狄阿鸟身边呆的这一段所了解的,这样一双没有自保能力的男女这么来来回回,在高显,即便是没有官府的理睬,也是不可能的,早就老婆与财物一起被抢,自己被人家拽走当奴隶郎中,儿子被当成小奴孩儿了,说不定一家人都被人杀了还不一定。
虽然自龙百川的爹那代,杰出的首领为了保护人口的繁衍,取缔有仇必报的可怕,开始着手“买命钱”规则,要求杀了人得付钱。
可是人与人有差异呀。
杀某个家族的人,你可能需要赔偿成圈的牛羊,用以解除有仇必报的死结,但杀个流浪猎手,先前只需要赔偿一根草绳,马拉着拖荒郊就行了,就算最后,律法一修再修,需要赔偿五两银子,但是,一个流浪者,无人告发,无人问,一家死完,买命钱都给不出去。这个时侯,你能拿哄熊熙来的话哄千户?
可不说也得说了。
李言闻略一迟疑,说:“按说我归高显城外龙姓百户管,可那百户,他是脑满肠肥,对辖制所下不管不问,竟坐看邻家侵吞我们家的田地。地没有了,他不管,我去求他,他就说,我会治病,以后就拿这个谋生好了,于是我就带着我的妻子四处行脚,给人看病,借以换个温饱。”
千户盘问说:“你?!怎么会有地,你以前是中原人,来这儿不过几年,又是被骗来的,怎么会有地?你是被人从湟西掳来的,还是……”
李言闻差点回答不上来,想起狄阿鸟给他讲过父辈们为了吸引工匠,专才,人口的举措,连忙说:“都不是。大人有所不知,区区家道中落,还不至于身无分文,被人骗出关,那也想着带了钱财来买屋买田,重振家业,不料一出关,家私被骗我的那人卷走,我们一家进退失据,遇到了走关北的乡亲,说是给安家置业,就一起到高显的,到了高显,给了二十好几亩。”
千户一声冷笑,猛然抓向他的手,举了起来,手上没有耩子,修长白皙。
李言闻知道他想要看什么,不等他得意忘形地宣布出来,就先一步说:“大人,在下好歹也是书香门第,家道中落,那也不是一个人出关谋生,出来时,带了两个忠心的仆从,耕织之事,都是他们与我那妻子操劳。”
千户一愣,往人堆里看了看,问:“他们呢?”
李言闻说:“后来没了地,哪里还能养他们,就让他们给别人种地了。”
千户还想说什么,但看盘问数句,只怕再问,熊熙来小看,就说:“老子信你了。”他一俯身,看到了嗒嗒儿虎。
嗒嗒儿虎啃着食指,抬着头看着他,眼睛黑白分明,人是虎头虎脑,且不说这拷打,这拽他爹他不害怕,就是这模样也有问题呀。
一个流浪的郎中,他日子好过吗?
就算勉勉强强过得去,他儿子会长这么好?
壮壮实实,白白胖胖,招人喜欢。
自己堂堂一个千户,家里因为孩子多,那还都顾不上,一个俩的,鼻涕拉着,满地打着滚,黑泥鳅一样,站人跟前,不是拽裤子,就是嗷嗷叫,跟有点傻差不多,这流浪汉的孩子能长这样吗?
他又妒忌又稀奇,一弯腰,捏嗒嗒儿虎脸上了。
狠狠甩了两甩腮肉。
嗒嗒儿虎竟没哭,瞪着眼,伸出一只小脚踢他。
他一下又找到了破绽,手丢了,嘴唇是一层一层地绽开,指了李言闻问嗒嗒儿虎:“他是你阿爸?”
嗒嗒儿虎摇了摇头。
李言闻一下就懵了。
他想不到自己绞尽脑汁,急中生智,好不容易糊弄过去,却是白费功夫,千户把手段用到四岁的嗒嗒儿虎这儿了。
千户急迫地问:“他是谁?”
嗒嗒儿虎厉声反问:“为啥告诉你?”他上前一步,抡了拳头,对着千户的腿打两打,大声说:“欺负我大。”
使臣们都疼他,登时全都松了口气。
熊熙来都着急解释,连声说:“大就是爹,爹就是阿爸。”
以他的身份,是解释得莫名其妙。
嗒嗒儿虎却大声说:“不是,你说的不对。”他也不说为什么说的不对,吸了一下鼻孔,又拿脚踢千户。
他腿短胳膊短,不但打不住,也踢不到跟前。
千户也没理由讨厌他,又问:“你阿爸说,你们家里以前有两个仆人,你见过没有?都叫他们叫什么?”
李言闻害怕嗒嗒儿虎露底,抢先一步说:“他那时还不记事。”
千户一瞪眼,招呼说:“让他说。”
嗒嗒儿虎一字一字重复给千户:“我那时还不记事。”
熊熙来过来圆场,表示自己开出什么样的条件,能把这二人带回国。
千户没有机会撬嗒嗒儿虎的话,却给熊熙来说:“你想要人,给你几个也不是不行,可他们确实有问题。”
在熊熙来一愣中,他间断地说:“这孩子。”
片刻之后,他回了口气:“这孩子太不一般了。”
熊熙来连忙说:“那时我这位兄长教得好,养得好。”
千户摇了摇头,断然否认说:“不。你们中原人养不出这样的孩子,尤其是读书的人,工匠,郎中……”
熊熙来说:“不是给你说了吗?他们家,那以前,也是官宦人家。”
千户又摇了摇头。
熊熙来都摸不透他判断的依据,咋就无缘无故地肯定。
他和北方的巴特尔打过交道,知道这些人都不按常理思考,想法千奇百怪,就说:“合着我们中原人养不出来?”
千户一招手,让士兵拽了个镇上看热闹的小孩到跟前,要求说:“阿九,给他摔跤。”
这也是个光屁股孩儿,却怕人,眼里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一畏惧,就站在千户脸跟前哭了起来。
千户指了一指这孩子,说:“他父亲是个有名的巴特尔,可是我让他站到这么多人的面前,他竟然吓哭了。”
他得出结论:“这个孩子有问题,孩子有问题,他们一家都有问题。”
熊熙来却从嗒嗒儿虎身上得到了一种民族的骄傲,竟态度蛮横过千户,大拇指回指肩膀,晃着冷笑,大声说:“什么问题?这是我们雍人骨子里的问题。我们雍人的血脉里自有刚硬之气,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岂是你们这种人能体会得到的。他现在虽然小,可是他父亲以儒学治家。”
他一激动,手用力往前一捅,大声说:“就养成了他这种胆气,不但是胆气,还有聪慧。”
他带着轻视笑起来,蔑视地说:“你们高显是处处效法我中原,但精髓,你们拿不走,我们士大夫的钢骨,忠君爱国之思想,旷世之才华,做人的道德,廉耻之心理,以及文武六艺,你们是下辈子也学不会。”
千户静静地看着他,一回头给身边的人大笑,无礼地说:“熊大人熊性大发,说不定要给你们比力气呐。”
在他看来,熊熙来可是个文人。
熊熙来却一阵笑,贴上他彪壮的随从一拦后裙宽裤袋,单手提往头顶了。
千户一下咽了吐沫。
熊熙来又一阵笑,把人放了下来,淡淡地说:“千户大人,我可是一介书生。”
千户羞恼不已,熊熙来的人干脆也讥笑开了,说:“千户大人不是想给一个光屁股孩子比力气吧。你肯定赢他,不过论聪慧,恐怕你就差远了。”
他们要用这个契机搅搅,借以对千户拷打下人的行为谴责,竟鼓励嗒嗒儿虎给千户出算术,嗒嗒儿虎一下掰了手指,一遍掰一遍诵:“鸭有一群,狗有一窝,鸭狗一样多,狗的腿比鸭子的腿多八,八脚,问鸭狗几何——”嗒嗒儿虎的题,每次都是多“八脚”,如果是八脚,太容易猜出来。
熊熙来看千户迟疑,觉得他答不上来,知道时机恰当,给嗒嗒儿虎打断了,增加难度说:“多八十八脚,共有鸭狗多少只?千户大人,咱们赌一赌,你要是在一刻钟答上来,这三个人就给你处置好了,要是你答不上来,你就把他们三个输给我,以后再也别拿他们的茬子。”
千户其实是听愣了,没做过,一时明白不了题义,含含糊糊过一耳朵,虽受激将,却还是没答应,只找个台阶说:“我这是在追查东夏王的下落。”
这么说完,他就不再众人面前继续站着了,带着自己的人往外走。
这是不是意味着这三个人就这样了,能一起入关了?众人见千户带着人走了,给些下人、士兵松绑,个个宽慰说:“不碍事了,不碍事了。”有甚者纷纷指着嗒嗒儿虎说:“是这孩子把你们救了。”
嗒嗒儿虎的乳娘搂着嗒嗒儿虎,一边哭一边亲。
嗒嗒儿虎也一阵得意。
眼看心口的大石头落在地上,松了口气,千户出走一刻,满脸阴笑着回来了,吵嚷一阵子,大着嗓门问:“他刚才出啥让算?”
熊熙来刚刚回屋坐定,还没有跟底下商量他们到底怎么办,怎么平安回国,听得他叫嚷,走出来,信口给他复述了一遍。
千户倒没有去算结果,只问一句:“这问题不是你们教的,是那孩子自己提的?”
熊熙来自认为他赖给大人,表示他不是输给一个孩子,就说:“那还有假?”更不料,千户听得都想落泪,最后情不自禁哑笑半晌,吹出来的音都是嗓子里沙沙响,笑完了,他这才脱口说:“玲珑心,原来这个世上,真有玲珑心。”
熊熙来正在奇怪。
外头一溜烟跑来几个千户的随从,冲过来一跪,趴在地上打滚,嚎啕哀求:“爷,你不能那样做呀,世上哪有玲珑心,杀了一个孩子不行,再杀一个孩子不行,咱镇上的人不都要绝种么?”
熊熙来还在发愣。
千户举着两只手,泪光盈盈地跪了下来,说:“弟兄们,我也有儿子,自然知道出这主意治病的混蛋挨千刀,是想把孩子们杀绝,好在长生天保佑,让咱给找到了有玲珑心的孩子。咱们就带着这孩子去,让那个畜生自己说,这是不是玲珑心,杀了,吃了心,到底好不好,如果不好,那就让他偿命去。”
熊熙来浑身一冷,大吼一声:“我看你们谁敢,人来!”
双双士兵顷刻间对峙。
一个要交差,定夺了嗒嗒儿虎去,一个义愤填膺,涌起保护欲望,虽然一时尚且克制,却争执不下。
嗒嗒儿虎的乳娘卷嗒嗒儿虎到僻室藏身,与李言闻站在一起着急。李言闻听人来说原由,略微镇定,想出个法子,轻声说:“生病。”嗒嗒儿虎的乳娘猛一抬头,朝他看去。李言闻这就解释说:“先让孩子害上瘟疫,缓和上几天,也许这几天足以周旋,设法治愈那吃心治病的人。”
嗒嗒儿虎的乳娘破口就骂:“只当你有什么妙计,却是这样的鬼主意,孩子有了瘟疫,你定能治得过来?”
她又说:“连日奔波,孩子吃不好睡不好,身体虚弱,再经你去折腾么?”
李言闻默认这个事实了,因为嗒嗒儿虎年龄太小,夏天热,打起战争,而瘟疫横行,他跟着奔波,不是上草原,就是住军营,近几日又忙着逃亡,身体差一点儿,没有自己这个郎中陪伴着,只怕再经不起折腾。
虽然自己可以不让他沾瘟疫,只给出点患了瘟疫的假象,可你令他呕吐呢,剧疼滚汗,拉肚子,发烧,能保证他撑得住?
他看了看嗒嗒儿虎,嗒嗒儿虎黑了不少,也瘦了一圈,两只眼睛猛然变大,精神是更精神,可……
他可还是个孩子。
体虚病入,要是往他身上折腾,一个挺不住,纵有回春妙手,也凶险之极。
这是万不得已才能走的一步,这会儿,说不定事情还会有转机。
一个回转,他拿不定。
再一个回转,他更没法决定。
再朝嗒嗒儿虎看去,只见孩子两眼已经红了。好几天见不到亲爹亲娘,孩子也是又想念,又心焦,听得乳娘吵闹,竟然要哭了,使劲嚷着喊:“我阿爸呢,他跟那个坏女娘去哪儿了,我想回家……”
他一扬脖子,不是喊他阿妈,就是喊他阿奶,叫得人心发麻。李言闻心里大不是滋味,安慰说:“阿虎乖乖听话,我们很快就能回去。”嗒嗒儿虎的乳娘搂着孩子的背一阵轻拍,口中念念有词,却哄不住了,越哄孩子越难过,转眼间,孩子的眼泪就滚珠子一样往下落。乳母不免着急,恨恨地说:“少见这孩子哭过。”
嗒嗒儿虎能这样吵吵?
李言闻连忙引诱说:“就快回去了,阿虎,你还记得来时的路吗?”
嗒嗒儿虎生怕他忘了,倒是顾不得在哭,连连说:“就过河,就走路……太阳落山,是西……”
他呜呜啦啦也说不清。
李言闻就接着他的注意力说:“是呀,我们得往西走,过一条河,到了个村,过了村,有条小路……”
他就这么真真假假,牵引着嗒嗒儿虎回忆,把嗒嗒儿虎的乳娘也稳住了。嗒嗒儿虎的乳娘倒是真知道路,细说一半,又计较怎么走,然后才回到眼下局势,问了一句关键话:“那个熊老爷,他到底靠得住靠不住?他会不会把孩子给……”这么一说,又把李言闻暂且抛下的担心说了上来。
李言闻虽然嘴里说着“他是个读圣贤书的君子”,却想出去看一看,如果那熊大人态度不坚定,不能捍卫住孩子的性命,自己再设法游说住他,万不得已之下,把孩子的身份说给他知道。
他急于出去,丢下一句:“你看着孩子,我出去看看。”
还没走出门口,熊熙来到了,在门口要求说:“李兄,带上孩子跟我一起去,见见他们的王储和丞相,给他们理论,料他们也不会定要一个孩子的命。”
李言闻对萨满教的风俗已理解众多,大吃一惊,连声说:“不可,不可……”
熊熙来叹了一口气,说:“还有更好的办法?”他说:“外面都是他们的人,我不让,他们不会硬夺?一旦硬夺,孩子救不回来,还要出更大的事儿。你不要急,咱们死马当活马,走走看,我让你带着孩子去,还有一个用意,即使打消不了他们野蛮而恶毒的行径,也可以游说缓和,让你施以妙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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