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节 陷于乱军(1 / 2)
援军的到来也造成了高显上层的欣喜。
他们暂且忘记龙妙妙的失踪,相互拍手称快,言必称:“该来的终于来了。”
有了这些援军,已经不是让狄阿鸟什么都咬不住,嘣一口牙,偷鸡不成蚀把米的事情,也使得他们的作战更主动,龙琉姝甚至决定鉴于狄阿鸟恶劣的行为,收回只抓活的许诺。
龙摆尾更是只等他们一站稳喘口气,就开始把他们投入到战场上去。
狄阿鸟穷于应付,吃了一系列亏,就等着条件成熟就领兵撤走,任天下人笑他假仁义,弄得自己不在敌人虚弱时痛咬一口,一心议和,到头来作茧自缚,损兵折将,惨败而归呢,被动极了。
然而,王本突然饱含热泪,捧着双手虔诚地出现在他面前往脸上揩。
狄阿鸟半身都冷了,以为他那儿有什么不妙的战报,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严厉地要求:“什么事?你快说?”王本却是惊喜,一抬头告诉说:“来投降我们的百姓突然增多了,不顾兵戎相见,一夜来了好几百,要是再坚持几天,我们,我们……”
狄阿鸟也大吃一惊,带着他飞快地赶出去,上了马才来得及问:“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做的努力没有白费?坚持今天,回到潢西,潢西就不是一块人烟稀少,谁想要都可以来拿的地盘了?”
王本带着哭腔说:“是呀,山穷水复,怀疑没了路,柳暗花明,来了这一折。”
几人几马打着旋风扑跟前了,到了一看,好一片,逃来的有大人,有小孩,有老人,有使劲掩盖胸口,头发糊脸上的女人,有受伤的,有烟熏的,分明不是奴隶,其中几个骑马的汉子虽然浑身湿透,却流露出彪悍和气派,这是,这是小贵族,起码也是十户官,哦,还是他们带着百姓来的。
我的天哪。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狄阿鸟几乎是一头从马上扎下来,上跟前捧了人的胳膊闹亲热,说些思慕已久,看到人就想落泪的欢迎话。
他找到骑在马上的头头询问他姓名,上看下看,这人四十来岁,正当壮年,浑身透着十二分的彪悍,不能不用巴特尔形容,就问:“请问这位巴特尔尊姓大名呀。”
头人是真感动,往前挤着落泪,说:“我是百户苏海撒,听说大王思民若渴,特意率我的百姓来投奔您来了。”
狄阿鸟连连点头,说:“想不到,真想不到。”
他多了个心眼,问了一句:“苏海撒兄弟,你好好的百户不做,怎么下定决心投靠我了呢?”
苏海撒眼泪一下迸出来了,哽咽说:“不瞒您说,都是被那些畜生给逼的,昨晚上,他们说咱高显……不,他们高显没给够他们财物,杀上寨子,放了一把大火?*妇女,不放过老幼——”
狄阿鸟一下明白了。
自己怕的兵马来了,这些远地方来的兵可是掳掠成性,高显城一时供不起他们不说,他们想要的更多呀。
他出口气,音都打颤。
自己是怕这些强悍的兵,一天到晚头疼,谁曾想到他们来,间接推动了一股潮流,简直是龙摆尾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自挖王业。
几万生猛,洪水猛兽,要吃的,要喝的,要女人,要财宝,他管你三七二十一,你不给他自己拿。
几万人呀,十人抢一人,百人抢一家,高显城底下,百姓还有么。
他们怎么办?
他们打不过,又不能寻求朝廷的保护,能怎么办?得迁徙呀,避兵呀,跑呀。
狄阿鸟也想哭,不过却是高兴的。
跑,自己不跑了,竭尽全力,给他耗上个十天八天的,也不管百姓们是不是想苏海撒一样投奔自己,自己当中起哄,带着他们跑,指挥他们跑,保护他们跑,自己的潢西,就不再是人烟稀少,无人保护啦。
这是上天送给自己的王业呀。
他真相欢呼一番,跪下来向上天表白,可是不行,这些百姓都惊逢大变,自己怎么喜怒形于色呢?怎么能让他们知道自己不但不同他们一起悲痛,反而高兴得想哭呢,反而感激这些黑水下游,铁岭密林来的虎狼呢。
他还是捧着自己的脸,呜呜哽咽,却从嘴里挤出一句:“你们受苦了。”
几百人中几十人受不了这句话,干脆跟着哭。
狄阿鸟后退几步,一拔腰刀,要求说:“王本,立刻传令下去,全军将士四处出动,保护咱们的父老乡亲,只要他们所请所愿,都给我满足,一个保护不好,我惟你是问。”
他恨不得抓住王本的头发,一口气跑到这些人看不到的地方,把话说说,却还是不等,就一边同哀,一边说:“王本,咱们的粮食种得晚也该熟了,加上朝廷给的,多少人养不活?去,找个合适的人选联络头人们,鼓励他们带着百姓往西逃,不管愿意不愿意投降我们,我们都指挥他们往西避兵。”
回到中军,他十万火急叫到赵过,要求说:“快,派出三千人夺取大潘子,我想敌人根本反攻不起。”
他得意地说:“幸亏还没跑,幸亏还没跑呀,百姓们蜂拥向西,谁阻挡咱打谁,百姓一跑,除了那些生部落,周边的士兵,他们哪个也无心作战的,有亲戚在里头的,说不定跟着一起跑呢。”
这些都说完,他又要求:“留下一支主力,我亲自殿后,你们打下大潘子固守住,接应百姓,要是直接过河不成,军民一路南下,按原计划从潢中过河。”
赵过立刻照办,一支骑兵很快就直奔大潘子去了。
接下来几天,高显北路军,东路军彻底押上来了,狄阿鸟在高显南边转战,故意率军周旋,波及面积广大,所到之处,百姓纷纷避兵,上山下沟,西走躲避。王本带着自己人,当地人,沿路指挥,括出大喇叭喊地名,告诉他们哪没有敌兵,赶紧走,提前走,早走能带财物牛羊,晚走老婆遭殃。
百姓那是翻沟过野,灰蒙蒙遮盖山河,老远望去,就像是几支牧羊人一样的军队赶着羊走。
龙摆尾实在想不到会形成这种局面。
下头把百姓们成群结队西去的情形告诉他,说句:“王城脚下走得没人了。”他当即大叫一声,昏了过去。
醒过来,他派出人手,一连杀了许多军队中不规矩的小首领,小户官,派人出去截百姓回来,然而走势造起来了,却还是有许多的人铁了心,一旦行进,与东夏军间杂着,分不清哪里是兵,哪里是民。
龙摆尾确信这是有着狄阿鸟在里头使绊,调集全部兵力,铺天盖地朝他压去。这个时候,狄阿鸟已经觉得差不多了,眼看敌军害怕百姓直接过河,往法哈牛调兵,顾不得大潘子,而大潘子的道路一直畅通着,自然觉得还是得从潢中过河好,也就令主力南下,自己虚张声势,居后殿击。
高显最终在居于浑河和南下道路的交叉点马耳山千户镇南部千山余脉咬住狄阿鸟的人马,摆开战场。
狄阿鸟所部只有五千人,就以三千人迂回山后,二千人假渡浑水,背水列兵,高显外兵追得太急,又不曾分辨他的意图,出兵上万围击河滩,从下午战到天黑,三千人抄于敌后,大获全胜,斩首生鞑近五千人。
战后,高显嫡系追到,半夜渡过河水,只见漫山遍野星星点点。
狄阿鸟让百姓们手持火把迷惑敌人,却因为先前一战斩首五千上下,高显大军无不心寒胆怯,望山川丘陵而不敢前。前部将领在一泊水洼地旁边聚集,要等龙摆尾的中军接上来再进攻,龙沙獾明知敌兵不会有怎么多,越是造势越假,狄阿鸟一战力疲,已经经不起一碰,才设一个是人都能识破的骗局,眼看酒肉摆上,一脚踢翻,说:“你们这些人都是能征善战的老将,怎么能被他一山火把吓掉了魂魄?”
他分析说:“他打大潘子,守大潘子,沿途护送军民,得多少人马?再不济也要七八千,而之前,我们明明又接到消息,一支人马走了柳河子镇,他只有一战之力而已,你们这是要白白放走他。”
乌春前不久就和他闹不快了,说:“刚刚追到河边的时候我们怎么判断的?不也是他力疲不能战,人少么?结果怎么样,天刚黑,一支人马从背后攻击了,你去问问那些生鞑子,他们还以为是我们打他们呢,就这一阵功夫,上万人死伤大半。”龙沙獾本就是个上脾气的人,尽量耐心地说:“我们要是一迟疑,让他喘了口气,他守住山头,你们怎么截回百姓,可能就有数万百姓被他卷走。我们只能一口气打败他,夹击大潘子,不惜代价打下大潘子,才能夺回百姓。”
他抓到一张图,四处给一些叔叔大爷们咆哮:“你们重兵封锁河面没用,没用,他以一支军队南下,必定是走潢中渡河。”
乌春对他不满之极,觉得他这家伙别的毛病不说,老认为高显就他一人能,生生无法忍受,要求说:“要打,你带你的人打好了。”
龙沙獾叉着两条腿,绷住脸,往四周望一遭,望完了,大喝一声:“去就去。”
他飞快跑到外面,带上自己拉起来的千人队往前进军,站在山盘盘一侧的道路旁,见着慢了的,磨蹭着的,上去又踢又打,迅速就捅进数里,拉开一场血战。他前脚走,后脚龙摆尾就单枪匹马地上来了,跑来一问,只有龙沙獾一个追击,照乌春脸上就是一巴掌,黑着脸说:“你们都是身经百战,竟不知道抓住转瞬即逝的战机,龙沙獾只有刚拉起来的千人队,不足千人,一力击敌,成了孤军,成了孤军。”
众人听他这么说,这才重奔各阵,略一收整,往前进发,然而往前,往前,再往前,一直到天亮,都不见成建制的东夏军,也不见龙沙獾,打到大潘子,才见到早已追到的龙沙獾和大潘子守军作战,立刻加入战团。
按说大潘子位置特殊,东夏败军既然已经与他们会合,就不该出来,死命野战,却偏偏出人意料,他们一个劲儿野战,好几股上百规模的骑兵都硬是从复杂的地形中撕破口子,往背后去了。
龙摆尾略一整军,围上大潘子,抚慰龙沙獾。
龙沙獾浑身上下疮伤不下十余,然而一见他出现,就腾地站起来,推来两个服侍的士兵,大声说:“将军,我觉得有点不对劲儿。”
龙摆尾也觉得哪儿不对劲,要求说:“你说。”
龙沙獾说:“我一路追敌,似乎听到了狄阿鸟自己殿后的风声,而今城内守军拼命给我们野战,往我们背后杀去,难道说……”
龙摆尾为战事凝聚的阴郁一勺而空,惊喜交加地说:“你是说?”
龙沙獾点了点头。
他问:“是不是死于乱兵之中?”
龙沙獾摇了摇头,说:“可能性不大,夜战混乱,敌兵藏匿甚多,我军一路过来,只斩首三百余,非是将他与东夏军杀散了不可,将军,不如你让我领一支人马回去,上下搜寻。”
晚上那一仗开始作战前,狄阿鸟把嗒嗒儿虎放到了河对岸,仗打胜了,部队紧急渡河行军,他生怕自己儿子弄丢,跑去找嗒嗒儿虎、他乳娘和李言闻一行,龙沙獾攻上来,紧急行军的队伍也没有余力打仗,不是藏就是往前跑,其结果他和他身边的十多名骑士就给混到百姓中间了。
半夜,一支高显人马势如破竹地打到前头去,他能怎么办?也只好和身边的人一起换上百姓的衣裳,跟着许多人满山跑。
到了下半夜,他们和一群百姓一起找山凹子休息,休息到天亮,带着骑士们出来收拢士兵,意外的是,被卷带到此的龙妙妙先一步坐了个小山头,带一大群高显俘虏收兵,一开始自称是高显大将没人理睬,反过来自称是东夏大将,无论东夏兵、高显兵还是普通百姓,只管跟着走。
她内心深处是哭不出也笑不出,干脆假戏真唱,美其名曰:坐山派大将军。
狄阿鸟跑来拢兵,听说是自己的人马,带着陆川去找这位自己手下的某大将,龙妙妙一听以为东夏兵来收拾自己,心里虚,带上些高显兵,卖了个背就往山外逃,狄阿鸟快到跟前了,就见陆川一指大叫:“他们是高显奸细冒充的。”
狄阿鸟大怒,因为高显赏格太高,又不敢自报身家,放马就是一阵撵,撵得前头十几个虚心贼满山跑。
山上的兵兵民民一时之间谁也不好认谁的,前后又你追我赶猛刮猛走,都不知道去帮谁,只知道后头两个人厉害,把东夏某大将十几人追得上蹿下跳,这一口气追下去,龙妙妙身边的人只剩俩仨。
再追下去,龙沙獾带着人往回搜了,四下吆喝:“东夏军已经被我们打败了,大势已去,不管你是东夏人还是高显人,谁能抓住东夏王,立刻赏以万户。”
喊比一个个看传播更快。
狄阿鸟追着几个高显兵都听到了,听得人以黄袍辨认,大吃一惊。
他的黄袍虽脱了,却在马后的包里卷着,听人一喊,心里虚,突然勒马,往无人的地方去了,到了无人的地方拽出自己的龙袍,胡乱撕撕一扔,随后听说东夏王又一个特征是坐“金缕雕花鞍”,“穿花斑靴”,干脆把马鞍子和鞋子都拽下来,往一块大石头后一扔。
踏双草鞋出来,发现自己跟陆川失散了,只好回去找布敖。
走了一路,他还是觉得哪点不对劲,旋即自己找出来了,自己身穿百姓衣衫,却头上扎着爵碗,腰里别着宝刀,马上挂着宝弓,看准一个东夏兵,按照楚弓楚得的心里,扔给了他,叫了一声:“兄弟,这些给你。”
他迎头奔走一路,又听人吆喝“骑白马的是东夏王”,只好扯马掉头,往浑水方向走去。
走着走着,十余高显骑兵盯上他了,“噼里啪啦”追赶在身后,见他不停就射箭,箭擦着耳朵飞。
一路飞奔,不知怎么,跑到浑水岸边了。
这浑水激浪出了名的,他暗骂一句,见得岸边有个小树林,打马就往那儿飞驰,到了一钻,过了个坡,追兵又上来了。
正暗叫不好,半路杀出一骑,衣裳裹在腰里,上身赤裸,头上和肩膀上缠着白布,手持两大沉重的铁枪,分明认他认了个真切,大叫一声“休伤吾主”,插到追兵之中左刺右挑,杀散追兵。
狄阿鸟回头一看,却是樊全,当下喘口气,等对方拜见之后,将对方推起,心有余悸地说:“若不是大舅哥,只怕被绑到高显宫殿,为天下人笑话。”
樊全心里有数,前次失战,人家没有要自己脑袋,自己欠了份大情,也恭敬地说:“臣下护主,天经地义。”
追兵出了林子打了个转,遇到了自己人,拉来追赶,老远就口头传标志:“前头骑白龙驹的年轻人像极了东夏王。”
两人再不敢在这儿废话,飞身上马,入密林躲避,躲了几躲,搜寻的士兵们话就变了,直接说:“见着个骑白马的没有?”
狄阿鸟心怀鬼胎,瞄向樊全的马,看看,是匹黄骠马,想说:“他们遇到了你,肯定不认为你就是东夏王,咱们换马吧。”却终究脸皮没能厚到家,只看而张不开口,倒是樊全顿悟,大声说:“主公速与我换马,骑上我的马走。”
狄阿鸟真想立刻就换,却还是说:“我的马没有鞍子,怎么好骑?”
樊全顾不得了,跑前头一横马,说:“主公糊涂,我就是牵着马,他们又怎的分出敌我?”
狄阿鸟这就下来,与他换了坐骑,终是知道樊全平常牢骚多,却到底是位忠直真诚的人,抓了缰绳,抱拳说:“不是我非要大舅哥以马替我,而是高显要找的人是我,而我断然不能被他们抓住,将数万将士的战功辱没。大舅哥保重,若能与大部会合,让他们不要管我父子,速回潢西,我们潢西见。”
说完,便于樊全分道扬镳,各走岔路。
这一路再走,再也没有人当他是东夏王,硬着头皮从一些高显兵跟前走过,听得他们相互询问,更是放心,快马急赶,然而回到李闻言那儿,却找不到嗒嗒儿虎他们了,心里一惊,暗叫不好。
寻觅车辙和痕迹,经大路,坡地,来到了一个树林,只见马车抛在一旁,往前再走,嗒嗒儿虎的乳娘腿上拖着箭伤,靠树躺着,连忙下来问她:“我儿子呢,你们这是怎么了?”嗒嗒儿虎的乳娘呻吟着,等他拔下长箭,尖叫一声说:“刚刚听四周人要捉东夏王,他们不放心,就去寻你,留下我和李先生,不料有人想把我们掳走,我就赶车逃走,腿上中了一箭,从马车上掉了下来,就看着李先生抱着孩子往密林中去了,瘸着腿跟了半晌,再也走不动,就在这里歇歇。”
狄阿鸟心里猛惊,把她抱到马上,到处寻找,寻得浑身发冷,听的人几个人笑闹,赶过去,只见几个兵油子团着泥巴往一棵树上扔,上边扑扑楞楞直响,抬头那么一看,只见上头一只猛禽绕窝扇翅,一时倒也不知这几个士兵砸什么,上去撩翻一个带着兵器的,夺了把短刀,顶住人脖子问:“你们可见到一个男子抱着婴孩走过?”
士兵们见他凶悍过人,不敢异动,说:“未曾见到,倒是看到这树上有个小孩,我们让他下来,他不肯,沿着这条树干走上去,搂根树枝攀爬,跑鸟窝里了,这大鸟回来,大概看自己的窝被占了,绕着不走,我们看着新奇,就往上头投些东西,找找乐子。”
嗒嗒儿虎的乳母一听就哭了,说:“那一定是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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