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节 攻不攻城(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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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还没到城外,就先一步进了龙青潭和吴隆起的耳朵。二人不敢当成小事,火速派人去证实,随后即让龙琉姝过去。龙琉姝心知肚明,却不大在意,松松懒懒走去了,让人给看个软座,躺着,等着,只当是睡前小寐,养一养睡意,看他们到底要给自己说什么,听完之后回去睡觉。

龙青潭大权在握,威仪日升,自然不会在侄女面前流露焦躁,带着严厉简简单单地说:“琉姝,为什么让你来,你知道吗?”

龙琉姝小咳一声,淡淡地说:“知道,圈里养头猪,没宰,让阿妙给放生了。”

这都是什么话?龙青潭吃了一惊,说:“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龙琉姝平平抖颈,闭闭眼说:“知道。我当然知道。”她声音一提,轻声嚷:“我知道,有人告了我的状,这些告状的人有歹心,没错,歹心,他们也许想拉回龙妙妙的命运,觉得我不如阿妙,可是阿叔,无论我做什么,背后都有你们体会不到的用意。”

她摊开两只手,说:“用意,你们懂吗?你们议呀,和呀,都是人家提出来的,什么都顺着人家,就等于什么也没想,什么也没做。”

龙青潭脸上顿时上了色,越来越沉,越来越沉,忽然怒吼一声:“我们什么都没做,你却做了?”

吴隆起见他生了气,连忙请他克制,自己则代为解释说:“大公主,现在是在议和,敌我都骑在虎上,我们年长,却有口气没喘上来,东夏是个力弱的少年,他们提出议和,是他们量了自己的力,我们有了台阶,换种说法,是他们求着我们和,对我们没什么损失。双方正在潢西交战……”

龙琉姝打断说:“潢西之战现在谁赢?”

吴隆起轻声说:“情报是到了,这一阶段虽然严峻,但还没有彻底溃败。”

龙琉姝问:“溃败?这就是你们的考虑,为什么你们总只有一种考虑?溃败想了,战胜呢?打和呢?”

她“啊幺幺”地嘲弄,得出结论:“没头脑。”

龙青潭哭笑不得,只当这孩子不懂事,大人应该教育,耐心地说:“正因为没有败,我们的和谈才能围绕着潢西归属,要是败了,地都在人家手里,还能谈。”

吴隆起微微点头,说:“我们分析了多方面的原因,说出来你听听,作为一个参考。”

他轻声说:“此次出兵潢西,叶赫楞泰是打进了关内,中军扎到了北平原,可后方却没做好准备,敌军夹河而上,断绝了补给的运输,将堆积如山的粮草劫掠、焚毁,城外的东夏军只怕正在吃着我们的粮。兵法上怎么说?掠夺敌人一成的物资,就相当于自己一方得到了倍增的物质。哦,这也许说远了,我们高显虽然积有粮草,可数万大军的物资损失了大半,一时之间还能轻而易举满足调配之需呢?这是其一,只是其一,其二,就在我们进攻北平原的时候,卢龙塞被夺,高显虽不知大军损失情况,可我们也知道,叶赫棱泰只能领兵败退,甚至都不能在北平原下撞撞看。他败退,敌人自然要趁势而进,这个时候,敌追,那是从容的,我撤,那是慌乱的,你觉得在战争当中,在这种逆势下,容易扎住脚根,重新部署吗?叶赫能维持着大军退避后撤,与敌人相持,已算知兵善战,还能怎样苛求。其三,龙摆尾将军在这个时候调集水军回来,并不能解急舒缓,而是做给敌人看,因为水军回来,一时断不了城下兵马的粮,也没法再向潢西输运物资,仅仅只是让敌人知道我们对他们有很大的威胁,能解决潢西供应,能断绝孤军后路。”

龙琉姝恨恨地说:“都是这个叶赫棱泰,治他的罪,让金努术替换他。金努术最……”

吴隆起一团苦笑,淡淡地说:“出兵之前,龙摆尾将军就在斟酌,金努术?金努术带过多少兵?最大带过多少?结绳记事呀。上下传令,调度配合,他都会穷于应付,他只是一个培养的对象,暂时还不行。别说他,就是叶赫棱泰的眼光也不够开阔,这一仗,龙摆尾将军已经分析过了,为什么敌人能诱敌深入,同时切断两河?首先是他几万大军聚散不当,其次,他的眼睛只瞄在局部战场,没想过去防备屯牙废地,因为那离北平原远。就算龙摆尾将军,他自己也有失误,他自己也分析了,他的战略是先占潢西,再南下推进,如果他要让主力从屯牙西出呢,水路两路并进呢?这些咱先不说,临阵换将乃兵家大忌,叶赫棱泰虽然现了败势,但他还有对军队的控制权,让一个后生晚辈取代,你认为此人能弹压得住将士?”

他说了这些,继续照前面的话往下讲:“我们对狄阿鸟的认识还不够,没想到他这么快就稳定了国内形势,也没想到他有这么周密的谋划,更没想到他会主动进攻,发动这么大的攻势。就目前为止,他虽举全国之兵,又借外兵,但还不算穷兵黩武,没发尽国中老小壮妇,如果当真到了那一步,只要他先取得潢西战场的胜利,再设法克制了我们的水军,无论是捅西北军的后背,还是整个压到高显城下,逐水草一样围攻到秋天,高显就奄奄一息了。你没看透,好好想一想,敌兵从南来,龙摆尾将军为什么反而往西,西北压上重兵?他现在最怕,敌人从西线压住我军,接应北方几万军队。”

他肯定地说:“国事危机呀,一旦鱼死网破,根本不知鹿死谁手,这样的战争,两边都不敢打,都是骑虎难下,都有心谋和,凭大公主的才智,应该是能看透的。节骨眼上,你侮辱王本,东夏使臣,对两方都是一个难题。”

龙琉姝冷哼说:“既然都是难题,下一把手又有什么大不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时候,才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吴隆起一心说服她,问:“城内百姓无心死战,你看到了吗?不要说他调不调援兵,他明天就可以不再靠练兵震慑内外,你觉得我们该怎么办?不战示弱,人心更荒,战?出去与他野战,以我们现在的兵力和质素,未必能讨得便宜,在王城之下,不胜就是败。”

龙琉姝问:“那有怎么样?”她大声宣布说:“我说的,狄阿鸟他不敢?他是什么样的人我一清二楚,我敢保证,他不敢攻城。听我的,我的考虑比你们周详得多……两军对阵,敢者胜。”

吴隆起和龙青潭面面相觑,说心惊肉跳也不为过。

他们本来认为龙琉姝不懂事,无意之中干了件随心所欲的事,哪想到她就是一个疯狂的赌徒?

龙琉姝这又说:“就是他打赢了,那又怎么样?照样改不了高显大,东夏小的事实,小屁孩一样的王本竟敢在我面前蹦跳,三番五次戏耍我,为了几个奴隶叫板,我的天哪,这不是想与我看齐么?我就是不让他们看齐,我就是羞辱他们,我就是告诉他们,有我在,他们的奴隶他们保护不了,敢给脸色,和谈就不谈,哪里有错?哪里有错?我告诉你们,狄阿鸟就是个招摇撞骗的棍(骗子),狐假虎威,借了威风他就去哄骗人……听我的,事已至此,你们也不得不听我的,先一步宣布和谈中断吧。”

她咆哮说:“不如我们打个赌,要是狄阿鸟敢攻城,我就去嫁给他,真的,我不骗你们,他要是有一点巴特尔的雄风,我就可以把国王让给阿妙,或者让给他。”

龙青潭不停往肺中吸气,吸一口,再吸一口,光吸,却吐不出一口,好不容易缓过来,这才慢慢冷静,最后换了几种语气,和颜悦色地说:“哦,你这么考虑的。”

龙琉姝绷了嘴巴,分别向两人瞪瞪眼珠,说:“不知道你们想些什么,放羊要抓羊鞭,捉牛要扯牛鼻,得先考虑谁说了算。”

吴隆起觉得是这么回事儿,现在只能先一步宣布中断和谈,哪怕找个很牵强的理由,其一,那就是先不满和谈条件,不和谈了再侮辱的王本,道义上说得过去,同时也保护了王储的名声;其二,现在跟人家道歉,那是软弱的表现;其三,这可能是龙琉姝故意的,为了实现她的想法,故意来了这一手,决定两国大事,进一步夺权。

他发觉龙青潭急切看向自己,等着自己分析和建议;在混乱的念头中捞了一把,诚恳地建议说:“王爷,现在也只能如此了。”

龙青潭只好点头。

他放走要去睡觉的龙琉姝,倒也不知是喜是忧,轻声问吴隆起:“她太像我阿哥了,真的太像了。我的天哪,她一个女子家家的,又疯狂又胆大,又疯狂又胆大呀。你说,狄阿鸟会不会对和谈绝望,一不做二不休?”

吴隆起却觉得一点都不像。

他的理由是,龙青云虽然有时候很疯狂,但是这种疯狂会预谋很久,也会很持久,不会今天想这样,明天想那样;龙青云虽然傲慢无礼,但那种傲慢像是一种英雄气,他绝不会把别国的使者圈进猪圈,当年那些微不足道的中原使臣几乎指着他的鼻子骂,他也没杀对方,更没侮辱到比杀还严重的程度;龙青云对自己信心十足,也从来不会把自己的兄弟当成真正的对手,如果招到兄弟们的挑衅和嫉妒,就会哼哼两声:“老几又胡闹?”他更善于忍耐,当年的夏侯武律无礼极了,可有求于人时,他还是容忍了;龙青云在大事上也注意自己的羽毛,他绝对不会让国人们偷偷说,我们主公忘恩负义,不讲道理,不爱我们,不在乎我们的生死;最要紧的有一条,龙青云的谋略似乎更奸诈,更隐蔽,更长远。

如果论肖与不肖,反倒城外的那个更像,傲慢无礼,却又虚伪待人,恭谨纳物,敢给众人庇护,也注重亲情,对一些不够格的人挑衅,一笑而过,估计这回也会来一句类似的话:“龙琉姝阿姐又胡闹。”

那家伙上次来高显,是一视同仁,仁慈得让人像是看天上的星月,普洒天下,掀起了连龙青云都很少享受到的热潮,百姓争睹,而之后被龙琉姝无礼地宣布为情夫,二话不说,敲了笔竹杠走了。

他又回忆龙青云的评价了:“狄阿鸟肖我。”

这些话,他一个外人怎好说?

再怎么说,龙琉姝姓龙,狄阿鸟姓龙么?

再怎么说,没有龙琉姝,他就没有肖龙青云的资格。

龙青潭等着他的话呢。

他皱了半天眉头,连忙轻描淡写地赞同:“是呀。”

龙青潭忧愁少了,欢喜多了,同意说:“就这么办吧,给她一个成长的机会。有时候我担心我这身体,不一定哪天不在了,她一个女人控制不了国势,现在看倒是有点多虑,她毕竟是我阿哥的骨血,有些东西是血脉里带的,早些年她阿爸在世还看不着,这一离阿爸,骨性毕露,人才看一个清楚。”

事不宜迟,考虑东夏的反应,吴隆起要想赶先一步,就得立刻行动。

他很快找到两个借口,提出两个不突兀、东夏可让步的条件,这两个条件分别是分割湟西和拒绝变相赔偿。

分割湟西,就是一边一块,东夏要靠近朝廷那块儿,高显要上游那块儿;拒绝变相的赔偿,就是不但不支付所谓的什么赎回费用,反倒要东夏为自己的行为支付赔偿。找到这两个借口,他一边传达关于和谈的口头拒绝和正式要求,一边准备一系列材料,譬如划分湟西的边界,反过来索要的财物数量。

材料只是为了表示中断合理,和再谈判的起点,可往后放,而口头拒绝和书面拒绝那就快多了。

所以,王本回到行馆和自己身边的人协商着,高显一方宣布的人就来到了。

高显一方就地宣布完毕,递交书函,并告诉说,第二天一早,开始正式驱逐使臣。

王本未曾想到对方反倒抢先了一步。

龙沙獾袭营在前,龙琉姝侮辱自己在后,中断和谈,驱逐使臣的事实这么快到了跟前,他一时拿捏不住对方的用意,也只能怀疑高显无和谈的诚心,和谈只是缓兵之计,就在龙琉姝侮辱自己之前,对方就有在酝酿中断和谈了。

不过,这正合他的本意。

开战。

大好男儿,受此侮辱,不给点颜色,心岂甘乎?

自大军来到抢占南门,他就有心攻进高显。现在高显做好了准备,城坚池深,牛六斤又带走一部分人马,支援湟西战场,己方兵少,可他还是觉得可以打,理由就是他知道一个秘密,龙青云死时是要传国给狄阿鸟的,这个消息一旦正式放出来,就会产生深远的影响,而自家大王在高显城的表现也好到极致,深入民心,有这两个条件,里头的百姓应该支持狄阿鸟进城。

谁说兵少就一定无可奈何?

再说了,而今眼目下,不打,自己一方能怎么办?

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就接受了这个事实,连夜收拾行装。第二天天刚一亮,他们就爬起来,收拾完毕,穿戴整齐,排成两队要出城。

出了城,未到大营,狄阿鸟就听说了。

他什么话也没说,叹了一口气,给赵过说:“我得亲自去接王本,这几次出使,把他给折腾惨了。”

知会完,干脆把自己并不常穿的龙袍穿上,扎上龙翼软帽,带上人,出营门去接。

连阴几日的天际像一耷拉灰毛挂着,他们就看着自己家的使臣带着某种颓意,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慢慢到了跟前。

王本的头伤了,加扎一块白纱,见了面,一双大眼忽然就闪了亮。

狄阿鸟什么话也没说,上去与他拥抱,发觉他的身子剧烈地颤抖,连连拍打他的后背,轻声说:“我都知道了。”

这一句话比什么都催泪。

王本再也忍不住,眼泪脱眶,沙哑地请求:“不能再这样了,开战吧,没有给他们足够的教训,休想顺利谈和。”

使团成员一致请求:“开战吧。”

迎接他们的将士们也忍不住,纷纷单膝下跪,要求说:“大王,他们一直这样侮辱我们,对待我们,还等什么,开战吧,打进城去。”

要开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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