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节 反守为攻(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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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方狄阿鸟还没有回到中军,就已经接到战报了。

他现在好歹也是一国大王,部下各有司职,上千规模的小战也是胜败常事,自忖不好指手画脚,就没往上面投入更多的心情,直接赶报信去找前将军德楞泰,自己径直回中军,到了中军,赵过十余人刚刚骑快马,直接撞入营门。

原来他也观察到北面遭袭,马不停蹄地赶回来处理。

为了虚张声势,做出攻城势头,东夏军显得更为分散。

北线上没布成防线,单位松散,未放置太多生力军,而整支军队同时酝酿着打击南线勤王兵马,战表都已经送了出去,倘若北线不稳固,遭遇大规模的攻击,南线兵马自然不敢轻举妄动。

赵过第一个反应就是狄阿鸟让自己画蛇添足,送交了战表,对敌人起了作用。

要打勤王兵马,袭击就成了。

你递了个战表,生怕别人不知道,城里自然按捺不住,要与南面的勤王兵马遥相呼应。

之前,黑水方面的援军尚须时日,南方援军已近在眼前,东夏一定得在这个间隙打败南方勤王而来的兵马,而且是势在必行,紧迫非常,这样才能避免对方的合战,可是现在,城内守军与南方勤王兵马配合呼应,增加了战事的发杂,一旦不能按照预案,及时击溃南方勤王兵马,恐怕情形不妙。

赵过得知德楞泰已全面反应,而手头上也无多少兵力,于是只在行营抽调十余人,组成一个观察组和对方联络,方便及时摸准敌军的事态,近一步制定计划。

人派去后,他仔细斟酌一番,又在帅案前方“霍霍”几个来回,还是认为破袭南方援军应该定在今夜。

无视自己一方所下战表,今夜一举打退南方的援军,才不会涉足险境。

他在胸中筹划,多方了解一番事态,一直推演到天黑。

天黑之后,前线对此战评估与德棱泰的作战计划一起送到,评估之中,全面改写了高显军队素质和战斗力,作战计划中,德棱泰再三比较敌我野战优劣,决定夜晚时分,接战单位以小营为单位固守,而自己领一支兵马救援,伺机而动,非接战单位拆营集结,隐匿藏身,倘若敌人大举进犯,自己一方到黎明时再反攻。

东夏国不是没打过仗,但也没打过多少仗。

上上下下,甚至包括狄阿鸟在内,谁也没觉得己方的实力很强,心里都很虚,前方受挫之后再去分析敌军,大多采取谨慎、高估的态度,最后得出的结果只能用十个字概括:“敌军很强,我们不能掉以轻心。”

带着这种态度的分析,摊到人跟前,能让人看得汗流浃背。

赵过批准了德棱泰的决定,同时下定决心,将明日决战提前到今夜决战,袭击自南而来的敌军,于是立刻去寻狄阿鸟,要求他批准自己不顾己方所下战表,袭击南线勤王兵马的设想。

狄阿鸟表面上轻松,暗中也是眉头紧锁,绞尽脑汁推演这一战。高显朝廷像是疯狂了。在这种不计后果面前,议和的可能越来越小,若想再次找到议和的契机,只怕自己只能假戏真唱,设法撬开敌军对水路的封锁,举国上下十数万头一起蜂拥过来,团团围住高显,围困数月,打个你死我活,才能重新议和。

可是一旦这样,自己就没什么便宜可占,就是胜了,也是惨胜。

要知道背后还有两只黄雀,一是朝廷,二是克罗子、纳兰等部联军。

按王本等人的说法,自己一旦攻破高显,就成了高显王,显然是痴人说梦。就算自己成功拔了高显,打赢了,可这结果必然造成高显国的崩溃,西北大军不战自乱,也速录带领他的联军长驱直入,兵临城下,自己高显王做不成,反倒在损失惨重之际,引来十数万头渔翁得利。

朝廷肯定不想让自己实力膨胀,肯定也出兵捅自己的屁股,一路收复北平原,逼迫自己出让潢西。

自己这一战,家底拼完,换一个这样的结果,比败于高显之手还惨十倍。

可是不调动男女老幼,举国上下,高显王城这边,敌我对比态势正在扭转,自己又是进退两难。

他一番苦恼,却还是找不到高显到哪个底线议和。

按说自己趁此机会,打完南线,携裹百姓撤退,诱敌追击,胜一场,再议和,不失为一条妙计。

可问题是,已经没多少时间供自己引诱百姓的了,粮食也不允许。

自己得上千奴隶和平民,可有可无,也不容易引诱敌兵出城轻追,打一场胜仗。就算自己鬼使神差实现了这种预想,高显还是不议和呢?自己在他们最虚弱的时候兵临城下,他不真心议和,潢西战场胜负将分,他还不真心议和,难道自己退兵之际,小胜一场,他就愿意议和了?

他摊开地图,悉心查看半晌,最终决定自己还是退兵的好。和不了,就当自己被打败撤的军,将来让朝廷斡旋。

反正现在自己顶着高显的命门,潢西战场上已露出胜利的曙光,即将完成对潢西的吞并,怕什么呢。

到时潢西在自己手里,自己又吃败仗,朝廷斡旋时,更容易忽略自己,针对高显,反倒是一味胜利,不好办,朝廷会认为自己翅膀硬了,把高显都吃得死死的,已经成为他们的心腹大患。

对,北线既然吃紧,干脆不打了,争个虚名干什么?

保存实力要紧。

打不过,我跑还跑不过吗?

他的水军又不是无所不能,只要两岸都是我军,伐木放活,趁机搭几道浮桥,撤退还是可能的。

越想,他越觉得自己虚晃一枪,逃走是正理。

猝然,在外头玩的嗒嗒儿虎大喊,似乎赵过来了。

他连忙团团手里的地图,上土榻一躺,背朝里,给出个安心休息的假象。

嗒嗒儿虎先一步跑进来,见他躺倒睡觉,往他身上一趴,大叫:“阿爸,阿爸。”他睁开一只眼,眨几眨,往里头滚滚,要求说:“你这孩子少闹我睡觉。”嗒嗒儿虎嘴巴一撇,见他又睡了,只好从矮榻上下来,绕过榻头,找他的脸,捏他鼻子,他一番生气,外面已经禀报:“大王,赵将军来见您。”

狄阿鸟含糊说一声:“让他进来。”

说这一句,他并不起身,只是睁开眼睛看看,只见嗒嗒儿虎用两只胳膊肘摁着矮榻,半攀着冲自己笑,两只黑亮的眼睛笑眯眯地凑在自己脸上,干脆探出胳膊,一用劲,把他拔上来,放自己内侧,小声问:“你来干什么?”

嗒嗒儿虎老老实实地告诉说:“替阿叔喊你。”

狄阿鸟忽略过他的殷勤,并不夸奖,只小声问:“想你阿妈了不?”

嗒嗒儿虎连连点头,连忙说:“我还想阿奶,想小叔,想狸猫,想……”他一口气想好大一堆人,掰着手指说不完,看到赵过来了,就趴阿爸脸上啃几啃,藏起来,“嗯嗯”地笑,提醒说:“阿叔进来啦。”

狄阿鸟用耳朵听着,如何不知,就轻描淡写地说:“阿过吗?有什么事儿?”

赵过没想到这会儿他还有心情睡觉,连忙说:“敌兵出城,袭破我营寨,你知道不知道?”

狄阿鸟装傻,坐起来说:“哦?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怎么?很严重?快打到中军了?哪个兔崽子干的好事儿?”

赵过愕然,说:“还没严重到这种程度,只是……”他决定先把樊全的事儿给狄阿鸟说说,就作战司冒险深入战场,总结的战况说一番,说:“失战当斩,指挥不当还当斩,他仗打成这样,该怎么处置吧?”

狄阿鸟也一阵犯难。

他倒不认为作为将军,打了败仗就得处死,因为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要是一有不利,就杀大将,杀光了,谁来打仗?只要没有撇弃自己的职责,没有胆小怕死,没有胡作非为,仅仅是判断出错,惩处就可以了,没必要杀颗脑袋,再说,这樊全是李芷的娘家人,追随而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过细细听听,这一战,责任确实在樊全,而似乎樊全领兵打仗的能力还不如个编领,就说:“阿过,你不讲情面是好,可也不能光靠杀人来治兵,这样吧,把他给我就地免职,充入德楞泰麾下待罪立功,等到战后,再邀集军事断事官判其过失,依据过失进行处罚。”

他一扭头,叫了句“来人”,给嗒嗒儿虎说:“这是你舅舅,我不好说他什么,还是你这个外甥鼓励他两句。”

嗒嗒儿虎傻了半晌,嘟囔阿爸的话:“让他待罪立功吧。”

狄阿鸟鼓励说:“还有呢?你看他本来是个章京,现在都免了职,心里难过不难过?说不定还在害怕你老子砍他的头,你就光让他戴罪立功?”

嗒嗒儿虎脑汁用劲,一拍阿爸的胳膊,大声说:“还要他好好打仗。”

嗒嗒儿虎这岁数也说不出个道道来,不过樊全这家伙老自以为是,过于自尊,还老跟狄阿鸟闹别扭,背地里没少骂娘。狄阿鸟不好直接骂他,借了嗒嗒儿虎传话说:“去问问他,他娘的跟老子打的什么仗?!说老子本来不想饶他,可他外甥心疼他舅舅,让他戴罪立功,老子是看在儿子的面子上给他一个机会,告诉他说,他外甥说,让他好好打仗,总有官复原职的一天。”

来人得令要走。

赵过坐在一旁,却说:“打败仗的不杀头,别人会说你包庇,再有人打败仗……”狄阿鸟打断说:“打了败仗未必该死,自古以来,军法都太过苛刻啦,这也斩那也斩,真要严格执行下去,一场战争打下来,人怕是要被砍十分之一。人都被自己砍头了,谁来打仗?正因为如此,一些将领迫不得已,又不得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军法是严时太严,松时太松。我早就决定改革啦,所以成立了军法处,执行新法,虽然没有对打败仗这个问题做太多规定,可也要酌情。樊全料敌不足,眼看敌兵猝来,又茫然不知怎么办好,这是指挥作战能力的问题,不是他通敌,也不是他怯战窜逃,更不是草芥将士性命,何以至死呢?就地免职足够了,至于处罚细节,事后再送军法处讨论,且让他戴罪立功。”

说完,他又要躺倒,假装睡觉。

赵过顾不得迟疑,连忙递交几份分析文书,说:“阿鸟,此次敌人出兵,非同小可,情况很紧急,以我看,我们还是不要顾忌明日的战表,今夜就袭击南面之敌,尽快结束战斗,也好腾出兵力应变。再说,他们答应明后天的大战,今夜内外飨食,人马靠前集中,为阵战作准备,肯定最为虚弱。”

狄阿鸟顺口来了一句:“你想让我做无信之人呀?!”

他困倦地说:“也好,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既然情况紧急,你自己斟酌就行了,战场上你欺我诈,我也顾得不失信与否。”紧接着,他补充说:“人家不下战表就能攻击我们,而我们还下了战表了呢,也不算失信,要是下半夜摆开战场,攻击过去,就是明天嘛,对不对?他们要是吃了亏,那怪谁,谁让他们不早一点起床列阵呢?”

赵过顿时就出汗了。

撕毁战表上的日子就算了,战场上尔虞我诈,该不讲究的时候就不讲究,可是这个决战前出兵,却自认为自己践约,而敌人凌晨不起床,这就是脸皮厚与不厚的问题了。

他咳嗽一声说:“也好,我就下半夜……”

狄阿鸟打断说:“我可没说让你下半夜出兵,时机你自己判断,这几天正好风高夜黑,天上就俩仨星星,打起来,头掉着,血抛着,火点着,他们哪个知道什么时辰?他们连时辰都分不清,是不是已经到了明天,那也是我们说了才算。”

赵过又是一脑门汗。

这脸皮?!

真是厚到家了。

对方倘若践约阵战,黎明之前就得出营摆阵,肯定早睡早起,这一袭击,下半夜不是最好的时候,说不定敌人已经起身,最好的战术无疑是上半夜袭营轰敌,下半夜全线进攻,天亮之后,更方便追击、合战,扩大战果。

他点了点头,说:“阿鸟,你只要坐镇好前军,我就能保证大获全胜。”

狄阿鸟却又说:“傻呀你,你向南出兵,我们岂不是七零八落的?无法相互救援,万一敌人出兵,你打一半回来救援?干嘛还死守,连夜将北线人马给我撤出来,留下少量人马虚张声势就可以了。这一战,兵力够了,一旦包围南面的敌军,他勤王兵马未到齐,他出城救我们也不怕。”

这么一说也是道理,可赵过给想起来,自己刚刚同意过德楞泰,采取耗敌反攻的计划,到天亮时反攻呢。

要是现在更改,夜中抽调前军,不能不先给德棱泰打招呼,安排一个稳妥,赵过想了想,说:“我现在就让德棱泰来商议。”狄阿鸟本就没心睡觉,迅速爬起来,一摆手,说:“事不宜迟,还商议什么?你立刻下令,让各营打点行装,轻装进军,不宜拖带的辎重堆积到要道上,必要时予以焚烧。”

他把成团的地图找回来,慢慢展开,抬头看着问:“投靠我们的乡亲有多少?”

他已先估算过,西镇雍族,加上这几天投靠的百姓、奴隶,有万把人,男丁在两千以上,不等赵过回答,就说:“我们可分一支人马与投靠我们的百姓一起向西撤退,同时,令牛六斤抽出兵力,东向接应,表面上是我军接应牛六斤东来,实际上是牛六斤接应我军西归,只要将他们送走,主力无后顾之忧,能战则战,以轻装劲旅向南迂回,已先立于可进可退的不败之地了。”

赵过没想到他这么轻易就准备撤军,紧张地建议说:“阿鸟,我们不能撤。我们兵逼高显,没打上像样的仗就撤,不但议和议不成,还会遭人耻笑的呀。”

狄阿鸟责怪说:“我什么时候说撤退了?可我们粮食即将耗尽,后路无法畅通,龙摆尾这个自我五岁就欺负上门的冤家把重兵全摆在西面。”他用手指在地图上拉个弯,轻声说:“勤王兵马一旦上来,他的西路军可就随时包抄我们的后路,我们非要进退失据不可,难道要等牛六斤、张铁头打完湟西,过河来救?”

赵过不是没考虑过。

他认为现在击破南方来的敌援就是破解之道,一时陷入沉思。

狄阿鸟顺势在图上摁了三点,说:“我军现在进退两难呀,时刻有被包围的危险,既然此次作战已成鸡肋,不妨先设法立于不败,偏师男女老幼不宜行军,可直接西撤,但并不直扑湟水,而是渡过浑水,进军大潘子。大潘子与茨榆坨只有五十余里,主力一路向南,赶走南边的敌人,经十里河,一天之内就抵达柳河子,从柳河子西向打茨榆坨,南可望湟中,北可与偏师会合。偏师兵力再不济,也足够守大潘子,只要守好大潘子,无论他勤王兵马来多少,我们都已经跳了出来。”

他拿一根尺规比着,以炭条勾勒,说:“敌军想截断我们退路,要么从大潘子南下,要么从高显追击,要么从辽州城出兵,先一步支援湟中。我军足以固守大潘子,而辽州城原是辽阳郡城,虽民多富庶,目前是南来勤王军的大后方,多是雍民,一旦勤王兵马溃败到那儿,形势一定很乱,更让高显不敢就地征集丁壮用于截击我们,我们就可以专心攻打湟中城。”他补充说:“攻打湟中还有一个有利的条件,福禄原在对岸扎根,后来衰败,所部百姓纷纷逃往湟中,现在福氏已经投降于我,我可让狄泰来先行一步,到湟中联络福氏旧部。”

赵过听他细说,这才点头表示赞同。

狄阿鸟说:“你无须再招德楞泰商议,我待会儿就去他那儿,令他部虚张声势,掩饰主力动作,你旗开得胜,略作休整之后,我就率部殿偏师,化整为零,向西撤退。”赵过觉得殿后太过凶险,请求说:“你留下德棱泰殿后既可,不用亲自殿后,你现在是大王,一冒凶险,那就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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