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节 不是你最大(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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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渔阳,狄阿鸟立刻召来了一次小朝会,与自己的文武大小臣讨论流民的问题。他已经详细地了解过北平原方面的情况,也已经做出了赈济的决心,最主要是想知道史文清手底下有多少粮草,再听一听众人的意见,这会儿听一听众人意见,不过是看看反对的声音多不多,少的话,自己放心,多的话,说服他们,让他们与自己一心,免得看着粮草钱财丢出去心里发酸。

他虽然竭尽描绘流民的惨状,表示备州大乱,官府无能,自己不能不管,可史文清丝毫不买账,就不交钱粮的底儿,不声不响坐那儿,一问,就是四个字:“我这没粮。”

逼着他往下说,他才说:“自己的人都吃不饱,没有闲粮闲草。”

其它人受史文清影响,大抵与他在一条战线上,黑着脸,好像是一给流民吃喝,自己就被人挖走了心肝。

众人之中只有一个人赞成,半个是谢先令,一个是冯山虢。

谢先令赞成的理由是:“有的事应该往前看,我们怎么能计较眼前一点得失呢?朝廷给了我们不少支持,我们就把他们给我们的,还给他们的百姓。不过,这也要考虑到我们自己的能力,我就怕朝廷那边一年半载也不去安置,这样,我们就进退失据,养,养不起,就算养得起,时间一长,代价太大,而为了弥补这么大的代价,让他们留下,则又成了诱骗流民,招惹朝廷忌讳。”

这含糊的话已惹得大伙很不高兴,嘟哝声一片,到冯山虢一开口,理由更倒大伙胃口。他极力逢迎狄阿鸟说:“哀民生之灾,殿下有此用心,可谓一代仁主。”看大伙瞪着他,又说:“哪的人不都是人?殿下有此善心,流民们必将结草衔环,为大王立长生碑,这是度多大的功德呀,有此功德,上天才会赐给大王福祉……”

众人干脆冲他起哄。

狄阿鸟本来打算立刻让谢先令和史文清一起赶往北平原,应对可能会发生的变数,可是眼看这一幕,自己口干舌燥,史文清带着头,大家都小里小气,看了一遭,最后把希望寄托在吴班身上,毕竟吴班年轻,不会瞻前顾后。

他朝吴班看去,吴班却吭吭巴巴地说:“名,名正,则言顺,大,大,大王赈他们,他们却不是大王番内的,的百姓,这虽然做了好事,行了善,可是,可是,却言不顺,行为,受人猜疑。”

狄阿鸟不得不点了点头。谢先令是看到了东夏依附着备州,有心支持自己赈济,却怕自家实力不逮,赈到半路,进退两难;冯山虢是朝廷的人,只要是有利于朝廷,一天到晚为朝廷着想,这不但是给自己戴高帽子,也是抓住了自己的心理;至于吴班,说的则是正理,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好事变坏事儿,那是要受人猜忌的。狄阿鸟环顾一遭,只好宣布暂时不做决定,把人给散了。

朝会散了,史文清却磨磨蹭蹭不肯走。

狄阿鸟想是刚刚有人,他有什么顾虑,他磨蹭来去,是给自己交粮草的底儿,就把几个也想要留下的人赶走,招他和赵过一起去别处说话。三人换了个地方,史文清看没了他人,一语惊人:“谢先令是奸臣。”

赵过半天没有合拢嘴。

狄阿鸟则怒不打一处,只因为谢先令一个带点儿真心,支持自己,话还不敢实说,一个转身,史文清就咬定他是奸臣了。

狄阿鸟忍住不快,打了个哈哈说:“你说他是奸臣?是不是这几天我不在,他做了什么过分的事儿?”

史文清摇了摇头,说:“就是刚才,让小臣看清了他险恶的用心,大王,您看人,首先要观他的心哪。”

狄阿鸟头皮发麻了,略作示意,尽量客气地说:“你说,你说。”

史文清上到跟前,坐下,看了赵过一会儿,最后选择没让赵过走,只是小声说:“他虽有进退失据一说,而实际上却怂恿大王不但要赈,而却不能白白地赈,要把这些百姓养下来,哪怕与朝廷反目。”

赵过也看不下去了,忍不住说:“可人家明明说,养,养不起,就算养得起……”

史文清严肃地说:“问题就在这儿,大王,赵将军,你们反过来琢磨他的话呢,他说:‘我就怕朝廷那边一年半载也不去安置,这样我们就进退失据了,养,养不起,就算养得起,时间一长,代价太大,而为了弥补这么大的代价,让他们留下,则又成诱骗流民,招惹朝廷忌讳。’这话反过来,那就是考虑‘我们倘若要赈流民,就得不怕朝廷的忌讳’,对不对?”

狄阿鸟点了点头,没好气地说:“没错,对。”

史文清说:“可他前头又怎么说的,‘我就怕朝廷那边一年半载也不去安置’,反过来,那就是朝廷过个一年半载,肯定要把人要走,安置,对不对?这样他的意思还不清楚吗?他说,我们养这些人,花费巨大的代价,得不偿失,要赈,就是把百姓留下来,不怕朝廷忌讳更划算。”

狄阿鸟品了一下,也觉着谢先令确实是这么个意思,只好淡淡地说:“各有所抒而已,他不免俗,计较得失,你也犯不着说人家是奸臣。”

史文清说:“大王这么想就错了,他的第一句话是,有的事应该往前看,我们怎么能计较眼前一点得失呢?”

他做有看了看,看了一碗茶水,把指头往里头一探,沾湿了,放在几上书写:“大王,你想和朝廷争天下吗?”

写了,用袖子一挡,不让赵过看,只让狄阿鸟一个人看,等狄阿鸟看了,这才说:“这就是他的本意,这就是他让我们不必计较眼前得失的本意,大王不可不察。”

狄阿鸟吓了一跳,连忙把字涂掉,严肃地盯着史文清说:“没有十足的根据,用权谋之法,教君王辨析同僚的忠奸,这可是奸臣所为……”

史文清说:“所以,我没有当面说他,只给大王您提个醒。”

他坐回对面,想了一下说:“流民不可赈。”

狄阿鸟斩钉截铁地说:“不,一定得赈,而且已经在赈了,不过你放心,朝廷一旦有安置的条件了,我再把他们还回去。”

史文清痛心地闭了闭眼,说:“大王您糊涂,无论我们是藩臣还是藩国,府内不可没有积粟,您忘了战争期间,朝廷供应粮草,是怎样漫天要价的吗?!您既然没有认同那谢先令的话,没有想过要和朝廷争天下,争民心,却做吃力不讨好的事,力排众议,倾空府库,到头来,还落个猜忌……”

狄阿鸟明白了,他哪里是说谢先令是不是奸臣,而是个引子,归根结底还是要告诉自己,不赈。

史文清注视着他,发现他眉头拧了,又说:“大王就是再有善心,也不能损己利人,这是他备州官府的事儿,我们何必越俎代庖呢?!”狄阿鸟说:“可现在东夏不能坏了根,我们植根于备州,北平原是借来的。如果备州人说我们见死不救,那么会给我们带来什么,他们会不会要收回北平原呢,我们的商队经过,他们会不会百般刁难呢,我们日后购买粮食,备州的百姓们卖不卖给我们呢……”

史文清笑道:“大王原来是担心这些?大王想想,官府猜忌我们,这些事情不也需要考虑吗?官府不猜忌我们,那些小民,就算是对大王误解,他们敢不听官府的么?!”

狄阿鸟叹了一口气。

史文清的话不无道理,可问题是……

他再次看了看史文清,轻声说:“你认为我什么都不做,手握几万户百姓,他们就不猜忌我了吗?我得罪官员,我不怕,因为官员官府和我之间都以利益为准,我时刻关心着我们共同的利益有没有变,就能够化解他们给我找的麻烦,但是百姓不一样,百姓不是这么回事儿呀。”

他脸色一厉,*迫说:“如果我一定要赈呢?你会不会一气恼,给我来个挂印还乡?”

史文清不笑了,也叹了口气,说:“大王不怕官府,怕百姓,您非后悔不可。”他说:“我手里粮食不多,赈一二日,我可以不管得失,要使情况一危急,那我就不能不硬着头皮和脖子和您对着干了。”

他爬起来,一边气冲冲地走,一边回头:“希望大王碰了壁知道回头,也希望大王您记住,东夏并不是你最大。”

赵过嘿然,笑着“咦”了一声,问狄阿鸟:“他说东夏并不是你最大呢。”

狄阿鸟若是照以前,非一口气上来,脱了自己的靴子,提着丢他一下不可,不过有了这几年的修身养性,他只是给赵过哂笑,说:“我没看错这家伙,他就是这么个人。我看他说的那个最大的,是嗒嗒儿虎他娘。可是他不清楚,嗒嗒儿虎他娘自从嫁给我,小事我听她的,大事上她都听我的,他当我惧内呢。”

正说着,一身雪白的狄阿雪和史千亿老远喊他。

他听了两耳朵,就听狄阿雪说:“阿哥,二阿妈不让人给她看病,她就是不让,把小婉姐姐急坏了。”

赵过起身要走。

狄阿鸟送他两步,回来走到狄阿雪跟前,更正说:“叫嫂子。”更正完,再问:“为什么不让看病?!”

狄阿雪揉揉鼻子,泛了眼泪说:“本来还好好的,高显老家来人,不知道给她说了些啥,她要回高显看病,找哪一个萨满神医看。”

狄阿鸟低声说了句:“胡闹,病都确诊了的。”

他走到前头,鞍马劳顿,衣裳都是脏的,史千亿看他后背脏着,拉上袍子打几下,才放他走。他“唏”了半天挣脱,穿过一道门,汇合侍卫,走上大街,一路直奔阿妈住的院子,进了院,走到门边了,只听到龙蓝采在摆道理:“东夏,东夏?还没有高显一座城的人多呢,什么都没有,没我娘家的水润,都还要从中原请先生。那先生我就是不相信,身边还有几个黄花闺女,她们都知道啥?一说就是这忌口,那不能碰,有关系吗?我就知道,他们就没得什么本事儿。”

狄阿鸟在外面站了一下,听到谢小婉说:“婆婆,你得相信,先生不会害人,您让别人说,这几天,您已经好多了。”

龙蓝采说:“好不好,我自己知道,她们有病,都去高显看病,高显的先生就是高明,我侄女那儿都有御医院了。”

狄阿鸟喊了一嗓子,一边走一边佯作不知,大踏步进门,问:“阿妈,谁有病都去高显看啦,看好啦?!”

花流霜也在,似笑非笑地摇头,说:“也不知道那几个婆娘给她说了啥,今儿她一烦躁,把人家郎中的东西全扔出去,赶人家走,说人家尽害她。我给她说,那是你媳妇自己家的人,能会害你,她也不说别人害不害她,就是说她侄女的御医院好。”

紧接着,她又说:“这一阵子,那些娘们有个头疼发热的,都去高显看病呢,就像当年在高显,病人都往中原跑一样,狄哈哈她娘那身子骨,却硬说自己不舒坦,这两天也老往这跑,准备跟你二阿妈一起去住高显的御医院。”

狄阿鸟连忙说:“我们也开,我们明天也开。”

嗒嗒儿虎在奶奶膝下跑来跑去,忽然抬头,宣布说:“国穷,医术就不好,没人相信。”

狄阿鸟眼睛一酸,上去把他抓回来,问:“谁给你说的?”

嗒嗒儿虎说:“我阿妈说的。我说阿奶要走,阿青姑姑也要走,不要我了,她说,阿虎,阿虎,你要记住,那是因为我们的国家穷,人人都说阴和阳都不好……”

狄阿鸟怒吼一声:“好了,给我住嘴,什么阴和阳不好?!”

花流霜一抬头,问:“你冲孩子吼什么?人家说的哪错了?你这片儿小地方就是穷,医术不发达,阴阳五行没有人会,阴阳五行没有人精通,医理就不会完善。这就是他阿妈说的,为了让他知道什么叫阴阳,什么叫五行,你有本事去找他阿妈闹去,自己怕老婆,逮着孩子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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