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少年闯祸(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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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浑浑的陇西高原自陇郡西部铺向玉门关过去,又一个寒冬上不知不觉地逝去,山间林地、谷谷埂埂中似乎已经起了生气,但也只有在进关的官道亮起几片农田,而其中的最大一片,就是陇西李氏一族开垦出来的庄园。

陇西李氏,与其说是仓陇名门,不如说也是关陇军方的重要门阀。

自古关陇军系名将辈出,以善战闻名,更沾了关中王气,自然而然就成了国统嫡系,自恃甚高,当中盘根错节,相互往来,婚丧嫁娶也都出不了这个圈子,寻常军门,即便是你功劳再大,也很难一步踏进这个圈子。

李氏一族能踏进这个圈子不容易,官场经营,人才辈出,两个条件缺一不可。

按说李氏有着这种关系,当年民众东迁,李氏一族也随之入关,要在关内扎根并不难,再加上因为博格阿巴特的恶名,使得当今皇帝对李成昌父子另眼看待,官爵田产不在话下,然而随着两国在西陇拉锯格局形成,李思广再回陇上任职,他们却又活动出去了,在关外垦土经营。

这其中原因无非有几:第一,有个极度危险的人物聘了他们的嫡女,这个人在关内雠敌遍地,无形之中,也把他们李阀给牵连到,虽说大部分人都认为李家人嫁女乃万不得已,然而谁知道有没有暗中转嫁仇恨的人呢?

谁又知道这个人日后会不会又惹上什么塌天大祸呢?

第二,李家的田产主要集中在西陇、仓南,一旦进了关中,安稳求活,那就是丢了自家的祖业,何况关中虽逢战乱,民生凋敝,但是桑林良田已多有大族持有,即便拿上官府给予的田产,无疑是在给关陇集团争地,这个时候你没进去,他们会对你表示同情,可你要是进去了,那就不一样了,那就是在和他们争。

第三,玉门关以外,除了军垦,没有多少人敢悠哉悠哉男耕女织的,大片良田荒芜,即使有一些保存下来,也贱如荒滩,主人时刻想把它卖掉,走出来开拓经营,无疑是解决困境的一个出路,虽然常人不可理解,但是却又英名果敢。

以上这些原因,一些苟且偷安的人即使想到,也仅仅想到这几层,只会与关外恶劣的形势作比较,两下相权取其轻。

可族长李成昌却偏偏是一个别人看不透的人。

很多与李成昌来往过的人物都对他进行过叹为观止的点评,说这个人深喑为官之道,肚大能容,胸有城府,有宰相气度,却偏偏不肯出来做官,只肯侍弄些田产,就好像一潭深不可见底的水,所作决定让人纳闷;同时,也有许多人在接触之后说他重诺轻财,仗义好客之余,又有点惋惜他那点乡巴佬身上的土气,而一些知道底细的陇上旧人,个个都说他其实很不想把女儿嫁给那个人,可结果还是嫁了,要是受到什么牵连,都是他太重承诺,不肯悔婚给害的。

就在这些或看透或没看透的性格上,李家父子包括不少族人,内心深处还有十分倔强的一面。

当他们来到关中,看到官府与大阀争地,大阀与大阀争地,大阀与百姓争地,就给受到了刺激,在他们看来,放着自家祖业不去光复,反而内迁关中作为客人,与一群守财奴争地,再不是陇上寒风刮出来的李氏人。

何况这一族人上千口,外边再带一些亲族,所需良田,少说也需要上万亩良田。

他们经过好一阵子的商议,就反其道而行,硬是逆着又走了出来,不但他们出来,还带出来大量的陇上旧民。

关中狭窄,官府落实土地确实不易,陇上势力重新划分,要么兵屯,要么民屯,缺人,他们活动时又说:“我们李氏一族守不住自家的土地,起码也要日夜望着它,让占有它的敌人夜里都睡不好觉,吃不下饭,我们不要朝廷的一兵一卒,誓复故土,故土一日不复,儿孙一日不东向,父下世,儿非桑梓之地,当焚其身骨……”

提倡这种非其土不耕的精神,除了不面向东走路没法办到,他们也确实被自己鼓起来的悲壮给感染。

胸怀大志的嫡长子李思广从雕阴送嫁归来就在酝酿,鼓动新族规的施行,什么男不老死,女不寡居,户户养马整甲,插抢种地,欢庆节气,必服丧衣……到陇上到职之后,身边自有一群自家儿郎,农忙时少,农闲时多,边事一起,个个争如箭发,使得本来一个二流关陇家族迅速以李家军的名头崛起。

出来三年了。

他们虽然在荒芜的田野里开垦了一大片的土地,聚集了一大片人口,但那利用族规搁放在人心里的石头还是沉甸甸的。

居家生活的村寨内外,颜色也都是惨淡淡的。

围绕村寨给种下的一株株桃树也已经三年不见开花。

正是人们以为这些桃树可能不会开花的时候。

它们开了,不知不觉,像驱散人心头阴郁,苏焕人精神的阳光,忽然一夜间被刮开了,光华万丈,千瓣桃红,大小白碧桃,迎风舒展,迎风摇摆,落英缤纷,使得人眼盈盈。

桃树本就需要三年,可村寨的人却个个都说,这是天在保佑李家,保佑朝廷,打败外敌收复失地的先兆。

垂髫丫辫的鼻涕虫也往往抓着脏兮兮的脸蛋,站在花瓣雨下,抬头痴迷,抓一瓣看看,抓一把看看。

这天地被剥夺了颜色,孩子们除了喜,他们还着迷吆。

这天,春更暖了,桃瓣也纷纷扬扬,落得更厉害,大大小小的孩子都跑在还有点儿纤细的桃林边,看到了带了个家人,从镇子外面急急忙忙地往回赶的李成昌,连忙围了上去,“吱喳”说话。

平日这位长辈太慈爱了,很多孩子都认为,只有他才把自己这样的小人放在心上,肯看自己玩闹,可今天他却挥着手,看也没大伙几眼就走过去了,带小帽的管家一个劲吆喝:“都走开,都走开,唉呀,你们这些孩子,都别碍事。”

孩子们都没敢追。

他们大多都已经懂了事,战争不光磨练了成年人,还会让孩子有一种说不出的忧虑,大家一致看向李思广的儿子李邛,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他爷爷最亲的孙子,小家伙眨了眨眼睛,扭过头,一个人追了过去,跑跑,停下来,捧着自己的肚皮,上气不接下气,却又用尽全身力气,撕裂肺腑地喊叫:“爷爷,又要打仗了么?”

他的爷爷很快走得不见了。

李邛得回去给自己的伙伴们作交待,很快站到大家面前。

孩子们也不得不严肃地商议一阵,最后,一个*叹气了,给李邛说:“要是打仗,把咱们全族的地都抢回来,非得你姑父回来不可,你怎么不跟你爷爷说呀。”

李邛发了下疑问,问:“我姑父,我哪个姑父?”

他很快明白了是哪一个,撇着嘴巴说:“我爷爷恨他,从不让人提他名,谁只要一提,他就让谁住口。我听我娘说,因为我姑父没有照顾好我姑姑,他生气,我思晴姑姑是他最疼爱的女儿。”

大点的孩子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其中一个想了一会儿,说:“邛邛,我听我爹说,他偷偷说的,你别告诉你爷爷,你姑父去草原了,做了大王。”

他煞有介事地说:“此一时,彼一时,就是不知道你爷爷知道不知道?!”

一群孩子连忙补充,无非是分辨李邛的姑父现在会有多少兵。

李邛着急了半天,推了好几个人的胳膊,才来得及回答说:“他肯定不知道,他不让人说我姑父名儿,谁敢去跟他说呢,都不敢跟他说,他怎么知道呢?”

刚刚问话的大孩子很有城府地说:“没错。邛邛,要不?我们一起去跟他说?”

他又说:“这关系着家族兴衰,战场胜负,为将者,不,为爷爷者,不可以不察,我们得去给他提个醒,大家都去,他生气,也不会只生哪一个人的气。”

李邛犹豫了一下,抬起头,抓着后脑勺说:“可姑姑是我爹爹的妹妹,我爷爷的女儿,我姑姑才亲,姑父与我爷爷也不亲……”

大孩子揉了一下李邛的脑门,又提升了一个高度,严肃地说:“这是国家大事,怎么可以牵扯儿女私情呢?!”

李邛点了点头,大概觉得爷爷就不知道这国家大事和儿女私情,低下头,抓着耳门,开始跟他们一起往家走。

沿着一条爬坡土埂,他们很快走到寨基上,从门洞进去,进去之后,有的开始跑,有的开始背着身走,有的开始交谈,是一口气去到的李邛爷爷家,那儿也种着桃树,桃花挂满枝头,老远就在孩子们的眼前闪。

孩子们只看了一眼,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虚惊了一场,不是去打什么大仗,而是李邛的小叔回来了,想也是惹了祸,正和自己的小厮一起在桃树底下跪着呢。

桃树下跪的一个少年和一个小厮,少年就是李家的老幺李思浑,虽然身高体大,却刚满十六岁,在他们旁边的一侧,站着两名相貌老实的百姓和一个扎着文士巾的少年。

孩子们看到时,李成昌也不过刚刚到,刚一扎下脚,就在左顾右盼。

李成昌前天在屯所那儿就接到了官家的信儿,说是自己前些日进关的儿子杀了人,表面上虽然摆了一副你们肯定是弄错了的模样,心里其实着急,连夜派人去了解情况,那边情况还没弄清楚,这边,也就是在今天,大理寺的文书下来了。

现在关外政体简单,情形复杂,缉拿捕盗不是靠司牧一方的衙门,也不是提片单刀的普通捕快,而是直属西陇地方军事系统的掌盗司,里头的人往往都是一些武艺高强,弓马娴熟的军人,人们叫他们马快。

这些马快办案,手里提着画像在三教九流中辨认,一旦辨认出来,往往直接毙人性命,提着人头交差。

几十里外镇子上有一个小小的马快衙门,说是衙门,其实也就是联络点,负责传递刑部,大理寺,军部公文,同时也在马快们交来人头衣物时,为在案人犯验明正身。

这两天,李成昌一直在那儿守着,利用关系,知道公文到了,也利用关系,设法让里头的小吏暂时把公文压上一两日,等着自己派去中州的家人弄清楚情况,说实话,有时他更希望自己的孩子在关内落网,因为这关外办案,就是人头对图像,什么青红皂白全然不会理会,眼看马快们提着人头进出,让联络点的小吏验明正身,发授赏钱,做父亲的,反倒就怕儿子跑回来。

他也是刚出联络点儿,家里人就去找他了。

这个关头,他小儿子还真的跑回来了,也是被陇上的旧人给秘密送了回来。

这一刻,儿子的画像,案情,赏钱都在联络点等马快,他的心也就咯噔、咯噔跳着,急冲冲地赶了回来。

一到,就看到了李思浑。

他到了,他的正妻和一个妾一起,也急急忙忙地赶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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