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节 脱眉而亡(1 / 2)
成桶吃饭太过夸张了,不过外头的人不知道,路过的都拐了弯,一个浓眉大眼的文士背个箱子,抱着长衫经过,本来不打算拐弯,听说是食量大的人,给人说:“这,这样的人,利害,利,利害。”于是也受吸引,在外头伸头,看个侧影,因为不好意思挤扛,人还是走了。
狄阿鸟吃饱了,带着马不芳往前走,四处挑了东西买,买了一堆,时候还早,心里痒了,问周围的人:“附近有卖书的么?!”
众人给他一指方向,他就带着马不芳,奔着过去了,到了,几个推车的书贩与小摊相邻,摆着,上前看看,都是一般的经典,大抵是给学堂的学生提供的,虽然叫嚷着减价,却无什么可买的。
两人正要走,无意间转脸,看到一个人放了一个书箱在地上,也摆了一套书,仔细打量,很是熟悉,却不敢认,连忙转过脸,问小贩:“他也卖书?!”
小贩龇牙说:“是呀。就一部,本来让人家刊,人家都看不好,干脆就趴在这里卖,一部书,你知道想多少钱?!”
小贩叉开指头,番一番比划,小声说:“五十五两。”
狄阿鸟说:“如果是孤本,未必卖不到这个价钱。”
小贩瞥去一眼,看那年轻人低着头,小声说:“先生有所不知,据说这本书是他自己写的,叫什么《方舆集成》,还配好多的图,书值钱不值钱,我们是不知道,我们只知道他极缺钱,他伯父来过,不让他卖,可是他伯父有痨病,他非要卖,卖了才有钱给看呀。他想得高,格外地高,以前,你知道他要多少?!五千两。五百两,一天一天地落,一天一天地落,最后到了五十多两,书有什么用,我们不知道,但我们活一辈子了,也没有见过这样的读书人……谁会花五千两买一本书?!你说,真要是古代的孤本,也就罢了,你自己写的,你觉得再好,人家认么?!”
马不芳点了点头,说:“不要说五百,这年头,五十两就够把人也买下来了,我看他卖书,不如插标卖己。”
“哎。”小贩点了点头,承认这个事实。
狄阿鸟却一下留了神,问:“书名什么,方舆集成?!”
他可以肯定是那个人了,从一定角度上说,他是自己到了长月,最好的一个朋友了,至于费青达,还不算,大尹子和郭华都只是邻家少年,后来进了内城,都很少见面,只有一个人,双双很谈得来。
那时,人人轻视自己,就是费青妲也是作弄多,尊重少,只有一个人,因为有点口吃,为人朴实,与自己相交起来,反过来会有所容让,双方每次见面,都在一起畅谈,相互观点也比较契合,尤其是费青妲的哥哥应征,他还送了一张方舆图,说是他与费青妲一起编纂的。
说是和费青妲一起编写,无疑是顾念费青妲,费青妲若是起到作用,也无非是帮忙翻两本书,找个地名。
狄阿鸟心里激动起来,激动起来,一直以来,他一向费青妲打听,费青妲就生气,自己总觉得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却没有想到,当年那个送图去军中,要补军缺的一个方刚贵少年,而今沦落到街头卖文的地步。
过去么?!
过去的话,人家会不会感到羞耻。
买这套书?
对,买这套书,假装买这套书,五十五两而已。
他拿出一张银票,发现不够,一回头,连忙往一家当铺冲去,过去之后,把刚刚买的银锁之类的东西往上递,递一回,里头吆喝一声,递完了,才多出几钱银子。
马不芳惊慌地问:“主人,你这是干什么呢?!你不会是要买他的书吧?!”
怎么办?!
“钱,你身上有多少?!”
马不芳连忙掏。
还是不够,缺得多了。
他连忙摸自己身上,摸出一把自己打的匕首,一个碧玉板指,送交当铺,问:“这把匕首是宝物,不信,你可以找金玉切切看。”
接着又说:“这个板指,是翡翠核——”里头的人一拿,就说:“假的。”
这确实应该是翡翠核的,还是白底青,如果是自己买的,自己不识货,可能真是假的,可那是张铁头孝敬上来的,他不要命了,送自己假翡翠,说得那么名贵,狄阿鸟提醒说:“你再看看。”
里头的人又看了看,说:“真是假的。”
狄阿鸟说:“这是兄弟给送的,说是上千两买的。”
里头的人说:“所以才说是假的,你看看你这些东西,最值钱是一片银锁,如果说匕首锋利我信,如果说拿出来白底青翡翠核,我还真不信了。翡翠核已经是很贵重的了,白底青的翡翠核,做成这板指,上头有个天然狼头雕,更吸了血气,有了老色,别说一千两,它的价钱就由人贵贱来估约了,所以我一看就说是假的,你也别觉得在下说话难听,这种玩意,恐怕大内难找。”
狄阿鸟也动摇了,这种东西,张铁头当真送得起?莫不是他也被人家坑了。
不过,他还是缠着,说:“东家还是再看看。”
人家无奈,只好冲里头喊了一声,里头出来了个老先生。
那老先生拿起来一看,手一哆嗦,从门里出来了,看着没人,小声说:“这是大内的东西呀,叫金狼吞青月,你要说你是上千两买到的,准是内官私自拿出来卖的,要是小店收当,小店只能给你一百两,当作没认出来,将来你来赎,也便宜不是?!”
狄阿鸟大喜,说:“好。好。一百两,卖了也没关系。”
马不芳晕了,连忙更正说:“我们是当,是当,活当,还来取的。”
老先生点了点头,进去了,喊道:“石头根板指一枚,作银一百两。”
银票出来了,狄阿鸟交给马不芳,说:“去,把书买下,但是别拿回来,就说是定金,就说是定金,说前几天,你的主人经过,看了,还不够翔实,把定价送来,等完好了,录一部送过去。”
接着又说:“交了定金,你要跟着他,看看他住哪,家里几口人,什么状况,想干什么,听明白了么?!”
他看马不芳不情愿,干脆实话实说:“那是我一个朋友,我不想让他知道,我在资助他,知道了么?!”
说完,攘走马不芳,自己留在当铺等着。
里头的老先生还没有从柜上走开,轻轻地说:“先生真是仁心的好人。”
狄阿鸟笑了笑,交上银子,说:“我现在就把那些破铜烂铁赎回来,可以吗?!”
于是,里头的人又一样一样往外递,递到匕首,老先生抽开看了看,惊叹道:“这匕首不错。”狄阿鸟问:“你们要么?!”
那先生笑道:“要,要,正巧,朋友家的孩子过岁,要送礼物,我看你这匕首,他会喜欢。”他出五两,把一旁的伙计惊得不得了。
狄阿鸟觉得这老先生人不错,就说:“那我送给您吧。”
老先生不收,还是取了五两银子,递了出来,狄阿鸟收下了,找个椅子,坐着等人。里头便窃窃私语,给那先生说话,怪他不值,全落到狄阿鸟的尖耳朵里。他又听到那先生说:“你们都不识货吧,这匕首虽然没有什么装饰,里头却加了料,锋利不说,关键是形,你看看,这两边花纹一致,下部形状对称,上部又锯齿,再看这后面的柄,也是一样,规规整整,略微下沉,适合投掷,这会是凡匠之手么?!一般的刀剑,都有匠师的记号,这上面有没有?再看看这血槽,从底部出来,像个狼嘴,这可是杀人的家伙,喝血似吞,这狼牙呢,狼牙就是这锯齿,这锯齿……”他大概是在木头上拉了一道,声音低沉刺耳。
狄阿鸟惊叹他的眼力,却不知道这些值不值五两银子,却听那老先生又说:“我问你们,这种兵器怎么打?!你看看这缺口,怎么打?!用什么样的锤子打?!这把匕首,奇特到这种程度,若加上合适的装饰,价值更高。你们再看外头那个年轻人,他的身材,体型,如果不走眼,武艺惊人,还从过军,说不定这是从藩邦过来的短兵器,这就不是价值不价值的了,物以稀为贵呀。”
狄阿鸟揉了揉鼻子。
说实话,这老先生虽然最后一点判断错了,可是别的,都一清二楚,自己设锯齿,适合投掷,适合砍击,适合钩挂,都是为了野外生存用,至于怎么打,很简单,用细腻的坩土倒模,抽取空气,缓慢注浇,一层一层浇铸,使得刃口的钢与脊上的铁不同,然后再垫略微收缩的刚模,内中抹磨制极细的石墨碳,把匕首稍冷一下,还柔软着,给放进去,在外头敲震,不损其基本形状,试着达到百敲百炼的目的,最后再稍微修理,形状已经一丝不差。有没有百炼钢好用,他还不清楚,不过开了锋,照样锋利无比,听老先生这么一评价,忽然生出一个念头,要是多打几把,卖钱也行。
一想到多打,他脑袋轰隆了,要是这样铸,打一把困难,泥模还好,钢模也要浇铸,简直费尽苦心,可是要打很多把,那就不同了,浇铸可以一起浇铸,压迫冲震,钢模只要四、五个就够了,如此反而比一把一把打省劲,比粗略铸造容易出胚,再细细敲打也省劲,又比工部直接铸造的制式兵器好用。
工部那制式刀,也是浇铸的,真没法提,铸了之后,不作敲击,放在那儿冷却,不作褪火,甚至不用碳用煤。
到了士兵手里,刀剑极容易被锋利的兵器砍开,露出一层灰的断面。
就这么一个样儿,产量也不高,到了军府,库存不够,士兵断了就领不上来,于是,大家干脆都用枪,枪用的铁少,就一个头。
听王志说,皇帝都极为不满,发了一通脾气,问:“这样的东西,能给前线的将士用吗?!”真的不能用,做菜刀都不够,打犁铧,马跑得快了,犁深了,它还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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