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七节 其人之道(1 / 2)
健符叮嘱几个卫士一定将狄阿鸟完好送还,留下一句“不能与你一道平定天下,实为憾事”,从此长眠不醒。
“投降”早已经公开化。
他一死,营中再无顾忌,顷刻大乱。
投降也分三六九种,各降各的,情景不可知,不如整编制降。
幕僚,军官,长史之流聚集在一起商量。
士兵和残余的低级军官已不肯再听他们的,仗打到这份上,中军的背信弃义把人都给刺激了,连日的血腥场面,冰天雪地的煎熬把人都给折磨疯了,为了保命,叛变都可以,还是什么要顾的?!
什么官长在他们眼里不是一视同仁?!
大家谁兵刃上不挂了一层厚厚的碧血?!
到了这个地步,谁怕谁?!
每一个人能信任的,也就是身边几个关系极好的伙伴,一个地方的乡亲,亲戚,别的少有。
什么官不官的?!
一拨人上来就找上了狄阿鸟,欲胁迫他为头头,一起去投降,甚至还有人,把眼睛瞄向死去的健符,暗地寻思着争他的首级。
狄阿鸟悚然之中,就有一匝子兵往开会的军官那儿拢了。
片刻之后,他们提出来好几颗人头,均是平日对底下极为不好,轻易结怨的文史、武将。剩下的军官一窝蜂奔了出来,他们不管武艺如何,对敌怎么勇猛,要是像史千斤一样有三个儿子,十几个惟命是从的兄弟依仗的还罢,别的,这个时候都溜着谷边,瑟瑟地发抖。
整个山谷一片暗白,只剩下疯狂的狞笑和禽兽般的嚎叫。
这边一拨准备拥戴狄阿鸟,还在连哄带骗着,那边一拨杀了人的,干脆冲着赏格,拔剌剌过来要健符首级。
他们已经杀了好几个人,气势足,冲散几个人,直接到了狄阿鸟跟前。
为首是一个脸上烂血一团的铁塔大汉,上来就要割人头。
健符的一个卫士上前拿他,双方快速地交了一剑,那卫士就被被剑顶了。
大汉往一旁一比划,用干糠的喉咙喝道:“滚开,不然杀了你。”他周围的几个军汉也各持刀剑来逼退众人。
要是放到没有经历过什么大场面的人那儿,即便再有能耐,也给这场面吓傻,那边站在的一排子瑟瑟发抖的文武就是明证,狄阿鸟也感到有点儿冷。不过惊悚归惊悚,还不至于方寸大乱,就慢慢地站了起来,冲那条大汉笑上一笑,发觉身边的史千斤上前一步,一把抓了,不让他动。
这个时候,一个人冲另外一个人微笑,那就是示好。
旁边抄来一个姓刘的参军,为首的大汉扭头看了看,实在没想到博格阿巴特都买他的帐,不敢相信中带着兴奋,舔了舔发干的牙床,喋喋解释:“人都死了,首级留着也没用,给兄弟买条富贵路嘛。”继而,又怒吼一声:“都给我让开!”
狄阿鸟伸了伸四肢,往里头指了一指,淡淡地说:“我也不挡你的富贵路,就想问你几句话,行么?!”
大汉也不急于一时,太欢喜,便点了点头。
狄阿鸟掂了掂袖,晃出拇指,儒雅从容地问:“兄弟,里头这个人对兄弟们怎么样?!”
大汉心虚地狞笑了两声,说:“还不错吧。”
狄阿鸟又问:“那他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你么?!你违反过军纪?!”
大汉狂笑:“没得罪过爷们儿,违反军纪?!他往营里一站,门神一样儿,我哪敢呀。”
狄阿鸟点了点头,说:“那我就要问你了,往日无仇,近日无怨,里头这个人对兄弟们还不错,你就为了让敌酋赏你,割他的人头,下得了手么?!”他提高声音说:“他没死的时候,挡着兄弟们的活路也就罢了,现在人都死了,为国家尽了忠,为朋友尽了义,你为了区区之赏,就一硬手腕,把他人头给割了,你就不怕遭报应么?!鬼神之说,也就罢了,大家都杀人如麻,不去提他,你有没有问过兄弟们答不答应?!你砍了领着我们出生入死的将军,一个人去富贵了,就不问问兄弟们答应不答应么?!你再来说,这个人对兄弟们怎么样?!自出为将,克扣你们的粮饷么?!举旗用兵,缩在你们后面了么?!行军打仗,是不是一直与你们同甘共苦,风餐露食?!你说,你来告诉我?!噢,他一死,你就要暄衣暴尸,枭首送人,你要良心么?!”
刚才赶到的参军突然推开人,啜泣着跑到里面,扑跪在健符面前,嚎啕大哭道:“将军英昭伟哉,烈马戎衣为国家征战,战功巍巍可削高山之石载,德行灿灿可如月临芝草,智不可测,严不可犯,温煦体下……”
众人已被狄阿鸟说得动容,随这位参军声色俱下哭吊,如大梦觉醒,纷纷向那为首的大汉举目。
狄阿鸟回头走过去,拍拍那位瘦弱的参军,说:“好了,好了,别妨碍别人的事儿。”
他又迅速出来,站在一旁引手,大声说:“来,来,你来,把人头割走,去寻你的富贵吧。”
大汉不知是什么缘故,上前了一步。
周围群情激愤,有人提头一喊,众兵纷纷鼓噪:“杀了他,杀了他。”
大汉本来还怒火直冒,觉着狄阿鸟羞辱了他,可是再环顾左右,只见众人个个提掖刀剑来跟前,身边几个交好的弟兄也缩了头,兵器“咣啷”掉在地上,“扑通”跪下,扇打自己的伤脸嚎嚎:“我不是人,我不是人!”
狄阿鸟不得不佩服他见风转舵的本领,也不追究,笑着说:“醒悟了就好,醒悟了就好,不就是一场富贵嘛,正好众兄弟欲降敌,而均不敢提头,你来嘛?!啊?!我们把此富贵转让给你。”
他解释说:“虽然到了这个地步,可是还是有不少弟兄顾念其家,你要是没有家室,带着大伙投降,什么样的富贵,人家不给你?!”
大汉一回神,听着是那么回事儿,爬起一只腿,说:“没错儿,我是没有家室。”
他身后一条汉子拽拽他,被他一肘子敲不吭,他有没有家室,这会儿,人人心里都有数,不过有人认这个冤大头,大伙何乐而不为。
狄阿鸟问:“你叫什么?!什么?!袁大头,任什么职?!良长,好。”说罢,宣布说:“长史何在,记录下来。袁大胆勇冠三军,斩首甚重,以三十人攻敌要垒,获头功,因所部兵尉战死,提为兵尉,以百人敌千人,斩首?斩首五十,不,斩首过百,功劳无以伦比,所部校尉受伤,代为指挥……因为廖司马战死了,健将军未殉国之前,破格提为前营司马,后健将军身亡,按序次,代领全军。”
大汉一口气升了这么多级,差点没有欢喜得背气儿。
众人却不信任他,本等着胁迫狄阿鸟,到了那边儿跟着狄阿鸟,一时不肯答应,狄阿鸟却推了推史千斤,自己带头鼓掌,大声说:“欢迎代先锋官袁大胆,记着,得对兄弟们好点儿,不然,大家揭你老底儿,怎么回事儿?!欢迎呀,噢,不要担心,到了那边儿,老袁将军还会升的,为什么呀,他还提了一堆人头,其中就有,健将军的。”
他往刚刚被杀的人那儿一指,说:“去,把健将军的人头提来,梳理梳理,衣裳也换上。”心里却说:“兄弟,你是伟烈丈夫,我一定以丈夫待你,送你回家,恩恩仇仇,我都不管了,我一定要让你魂归故里。”
众人却在琢磨袁大胆儿,想想也是,你杀将投降,人家肯定给你功,你再领百户赏,又是功劳,要是赏罚分明,人家还会让你领着我们么?!要是还让你领我们,我们就揭你的底儿,你这畜牲,投降就是了,杀好几个人,还想把将军的人头割走,对,到了那边儿,就揪你老底儿。
众人皆大欢喜,猛烈鼓了一阵掌。
狄阿鸟提议,干脆自己为了大伙儿,去游牧人那儿当回使者。
袁大胆哪有什么计划,听他这么一说,自然觉得没错,众人要投降,投降给谁呀,得先派个使者不是?!立刻派遣狄阿鸟为使者。狄阿鸟有前车之鉴,这次把假冒的人头提在手里,好吆喝给那些游牧人知道,一边往前走,一边在心里骂着:那群射冷箭的兔崽子,早晚把你们都杀光。
狄阿鸟这回走上山岗,一说是你们大首领要的人头,众人就带着他上去了,这回他才知道一个时辰前,这些弓手怎么招呼也不打就射了,原来他们的大首领下令,拒绝投降,除非对方的长官的脑袋提到。
众人带了狄阿鸟上山,他们的大首领已经在了,他好像还专门坐阵呢,狄阿鸟一看人,惊呆了,竟然真是狄阿孝个兔崽子。
狄阿孝又长高了,现在看起来有点儿吓人,一身横练,却有着稚气的脸庞,他也出乎意料,惊喜地叫了一声“阿哥”,迫不及待地伸出两只手。
狄阿鸟想起死了的弟兄们,想到这乱兵流,想到健符为自己挡箭,火顿时不打一处,两步到跟前,举了巴掌。但是,这一巴掌,他没有打下去,阿弟呀,才十六岁,虽然只比自己小半岁,可是他真的没有长大的迹象,二叔死了,像个孤雁,媳妇都要靠自己操心,自己让他一人在外,时时都不放心,害怕他胡闹,再说,他也是为了给他阿爸报仇呀,我该苛责他什么呢?!
我的恩人是不假,可那也是他的仇人。
他之所以出现在这里,又是出于自己的安排,顺从自己,顺从得就像是小了十来岁。
他把手掌举在半空中,眼泪滚了下来,脱口道:“果是如此,自己酿苦酒自己咽。”
他在狄阿孝发愣中,放下手掌,将对方抱在怀里,拍打着对方的后背说:“好呀,你长大了,竟然可以领着这么多兵,追得你阿哥像兔子一样找穴躲藏。”
狄阿孝则迫不及待地说:“先生也在高奴,我们团聚了,团聚了呀,阿哥,你不要走了,我也不会让你再走了,你不在,我收了这么多兵,应付不了。”
整支军队投降,意义非小,想必游牧人大首领还报了仇,心里痛快,这边将士们一放人家进来,那边儿,就已经安排好了一场盛宴。盛宴上有不少大盘的好肉,放到饿疯了的将士面前,香到口水流,舌头嚼的霍霍响,普通士兵们都在想,游牧人自己都过不了冬,到处抢粮,一见我们投降,就给大口吃肉,还真投对了,要是以后都给这吃喝,什么叛不叛的,值了。
他们上去就是把抓嘴啃,争夺撕拽,为此还打了架,直到人说人家首领来了,才往身上揩揩手,往军官那边挤。
游牧人的首领竟是个年轻人,顶多二十来岁,这一点出乎大多数人的意外,一改游牧人就等同于半野兽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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