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节 暗中观察(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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癞蛤蟆,蚯蚓,水蛭,蜗牛,家鼠,生肉,加上蝮蛇、蝎子,天上飞的,地上爬的,河里游的,不管样子多丑,看起来有多么恶心,狄阿鸟都能抓起来就吃。

尤其是蝮蛇。

四岁的时候,他因为什么都吃,生过蛔虫,肚子疼,夜里咬牙,他阿爸知道了,就给他服用蝮蛇胆打虫,算是让他学会了怎么抓蝮蛇。到了七、八岁,他满世界抓蛇,抓到了,挖去毒腺,再抠吃蛇胆,拔去蛇皮,穿起来烤,剁几截炖,吃得段晚容和余山汉看着都心惊肉跳,背地里都叫他“饕餮”,有次风月拿他收集的蛇胆换酒喝,结果一卖,回来穿了一身名贵的灰鼠裘。

要说忌口,不能吃的,怕也就是鸡蛋。

他小的时候就开始吃生肉,喝生血,生鸡蛋,赵嬷嬷也是雍人,习性矜高,看不得他和那些野外蓬头垢面地流浪者一样吃生,曾故意在鸡蛋堆上摆过俩坏的,想着等他磕开时闻到恶心,就不再去摸。

哪知道这家伙偷吃熟练,两手一掰,闻也不闻,一仰头,倒嘴巴里了,当时是一下被臭得将蛋液喷出一尺高,差点儿被鸡蛋呛死,回头一吐就是好几天,从此就对鸡蛋多出一种恐怖心理,被人逼着吃,让着吃,都是说谎话:“我不能吃,我一吃,就出不过来气儿,胃了抽抽。”

这一说谎,就持续了多年。

直到后来来到长月,一个院住的杨小玲动不动拿猪油煎鸡蛋,香味飘几里,使得他那点儿少得不能再少的烙印让路给肚子里的馋虫,他就跑去人家跟前吃了两回,听人问起,谎话谎说:“我阿妈说我不吃鸡蛋,吃了晕,吃了吐?!这是鸡蛋,真是鸡蛋?!太好了,鸡蛋,我吃呀,还特别喜欢吃。她出于客气骗了你,怎么煎的,你教一教我好不好?!”

这不只是他的一个好吃的恶习。

这是游牧人品尝百草的口感记忆。

狄阿鸟也是个口舌敏感的人,他留意李郎中的每一次用药,李郎中去他家没问到什么,回去之后,叹着气坐到狄阿鸟身边。狄阿鸟挂了一耳朵,从他和别人说的话中知道,他从哪儿回来,看他这回的模样,不仅仅没有找到让自己好转的法子,还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同情,顿时多了一种预感。

蒸腾的药味从一旁弥漫过来,药又好了,该喝药了。

行馆中调来的官婢煎好了药,知会李郎中一声,待他挪动,把药送到跟前。

“解毒汤”里有好几种药,像甘草,绿豆、金银花,茅根,都有古怪的甘味儿,再配上白糖,熊胆散剂末子,滋味嘛,喝下去,只是让人一个劲儿想吐,狄阿鸟并非真的中毒,自然不耐喝这个,看得官婢自己先抿一口,而后把勺子送至嘴边,不禁为之踌躇。

李郎中眼看他迟迟不见好转,家里出了情况,一个多好的媳妇难成那样,又得一人面对上吊而死的家人,心里也不是什么滋味儿,寻思着病人再恍惚,给他说说话,也能刺激到他的内心,让他多出股挣扎的劲儿,就自官婢身边探身,大声说:“喝点药,好了回你家看看,成啥样了,再不好,多好一个媳妇,只能受人家欺负?!”

狄阿鸟顿时担心起来。

他看得出来,李郎中是个好人,至少是个有慈悲心肠的人。

这一刹那,真想冒险抓住他的手,向他坦白自己的苦衷,让他告诉自己,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可是,他忍住了。

他虽然在牢里,还是知道,战争,不只是拼杀一次那么简单,打了胜仗要欢庆,要劳军,要为伤员治伤,要安置俘虏、移民,要快速地、不失警惕心地,将防御工作完善,安县长,王志,事情太多,而邓校尉,却有机可乘。

外面有人喊李郎中,李郎中起来出去,一个婢女伸伸头,回身小声跟另一个婢女说:“又是王将军的人。”

另一个婢女连忙凑到她那儿,小声说:“一会儿来一趟?!……”

后面的话没说,两人心里都特别明白,这个人跟王将军肯定不一般。

她们从而也多出一点期盼。

官婢的生活都是非常地下的,平日日子很苦,还要接受声乐,医护等等的训练,时不时被派出去,大多是猪狗一样遭受蹂躏。

不少官婢也没什么心愿,很少想着自己这些人有什么出头之日,命已经是这样了,谁还能怎么办?!但她们总看到那些出去伺候人的同伴,有时因为把人伺候得好,琴弹得漂亮,懂得那些士大夫的情怀,得到怜悯,被抬籍,转籍,要走,到一个新地方,生活比着以前得到很大改善,渐渐的,就把这当成一个努力着的期望,希望自己也有那么一天。

眼下这个中毒的年轻人,是王将军重视的人,而王将军,又一再为朝廷下大功,前途不可限量,谁能说,自己在这个年轻人最需要照顾的时候尽心照顾,日后不会因为他的一句话,就改变了悲惨的命运?!

她俩小声地说话,发觉病人晕头晕脑要下炕,连忙上去,一左一右上去把他搀扶。

狄阿鸟自然不是莫名其妙就起来,他是用尖尖的耳朵,探听到了“王将军一直派人来”,当然,王将军一直派人来,可他知道的却只有一两次,听两个婢女互相咬耳朵,就假意起身儿,用心听听她们还说些什么。

不料两个婢女却来拥他,毫不吝啬身躯,用软绵绵的胸脯抵在他的胳膊上,将略为发黄的脸庞凑得很近。

狄阿鸟感到迟疑,拿不准自己是不是突然好过来,跟她们说话,收买她们,再想到叫李郎中出去说话的人就在外面,不由在两女的搀扶下下地,口中念念有词:“茅坑。”

一个婢女连忙把便桶拿来,放到他跟前。

他却摇了摇头,要求说:“茅坑。”

他也一直这样,两个婢女并不感到奇怪。

她们见过,听说过许多道貌岸然的儒生,上官,表面上遵守礼节,私下没人时,却会让自己侍奉着洗澡,大小便,甚至迫不及待地摸胸,探裤裆,做别的龌龊事儿,按说他们本身就有权势,在家在外,都饱经男女之事儿,习惯于把女人当成玩物,算不上没有羞耻,但她们这些也在学习种种知识的人也总明白点儒家的思想,却感到不可思议,而这一次面前的这个年轻人不同,即使浑浑噩噩,也不愿意在陌生的女人面前脱裤子,更不让人握着掏雀儿,对着便桶一阵“哗啦”,看起来骨子里具有一种强烈的羞耻之心,从而可以判断,他好着的时候是个大大的正人君子,也就不作勉强,这一次,更像以前一样,柔柔哄着:“茅坑?!我们去茅坑走一走。”

三人慢慢出来,要去监狱外头的茅坑。

这已经是习以为常的事儿了,服排毒泻火的药,再多喝些水,那就是屎尿多,狱卒一开始还跟着,时间久了,也就懒得管了,就让这两个婢女一左一右,扶着他,穿过监牢,到外头的茅坑。

狄阿鸟就这样出来,就这样,看到了几个身穿衣甲的人和两个文士,拱着李郎中,听他在那儿说话。

他们说什么呢,营里受伤的人多,缺药,缺人手?!

他反正中毒,精神恍惚,干脆一个眼愣,直直往跟前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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