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节 千金选马(1 / 2)
雕阴的雪泛滥而且多变,忽然天女散花般,温柔不迫地落下来,伴随着晨曦中晦涩的光线,完全变成少女心中绮丽缤纷的春梦。
李思晴早早起了床,出来一看,矫情把丫鬟棒槌给轰起来,当院铺开笔墨纸砚,在众人的惊讶中充斯文。
狄阿鸟记得自己这媳妇经常坐下画山画水,却每张都是一山近,一山远,几棵松树栽沟边,在长月时,还曾给自己描幅肖像,揉了几百张上好的宣纸,才画了一个半人半鬼的刺猬头,天份和技巧还不如画画地图,建筑,偶尔描两笔工笔的自己,心中哂然。
哪知不消片刻,杨蛋,阿狗俩小孩就沿她凑成高低一排,摊纸抢墨,一起画画。阿狗在许小虎的帮助下,画了自己的狗,三条腿一身雪白,两眼包子般大;杨蛋在杨宝的帮助下画了一头猪,猪尾巴又粗又大,上头全是毛,一起拿了让杨小玲看,杨小玲没工夫,喊了狄阿鸟,狄阿鸟连忙把俩人夸一遍。
阿狗不撒手,督促着狄阿鸟,把他拽出去,也让画,狄阿鸟也就应付着涂鸦。
爱马的神姿跃然心头,他是一发不可收拾,挥手下笔,笔墨酣畅,寥寥数笔,一匹势不可挡的奔马四蹄腾空,跃在纸上。阿狗大喜,索要了去,撑开上边两角,跑来跑去,到处让人看。赵过把他抱起来,记得阿鸟要去卖马,心中黯然,跟阿狗说:“你阿哥今天就会把咱们家的马全卖掉。”
阿狗出生到现在,不知道多少人告诉他马儿是人最好的伙伴,记得自己一次次站在面前,打量起这些伙伴,有年老的,有受伤的,有刚刚出生不久的,眼睛圆溜溜的,也打量自己,好像自己养大的小狗,好像自己的亲人,却要被别人拉走鞭打,幼小的心灵里只觉一阵被什么刺透的难过,一下子不见了笑容,喃喃地要求:“不卖马。”
赵过觉得阿狗好懂事,不由一个劲儿叹气。
阿狗从赵过怀里下来,几乎要哭出来,一口气跑回到狄阿鸟身边,抓住了狄阿鸟的裤腿,声嘶力竭地喊道:“阿哥,不卖马。”
狄阿鸟仍然在画他远去的爱马,心头一颤,笔尖一顿,却是一动不动,一抖不抖地树笔在那儿。
身边的狗摇了尾巴,伸出舌头*阿狗。
阿狗被它惊到眼睛,就用另一只手,狠狠地打到它脸上。
狄阿鸟只觉得自己有点儿没法给孩子交代,有点失神,有点愧疚,极无奈地说:“咱们家没有钱了呀。”
阿狗拽着他的裤腿,使劲抖,最后干脆一搂,趴到上头,在裤腿上磨牙。
狄阿鸟只好把他从腿下掏出来。
这时,饭菜早好了,收了摊的李思晴迫不及待地喊:“阿鸟,赶紧吃饭,吃了饭别耽误卖马。”
但凡中原人都知道,家里养猪,养羊,赶出去卖,换了钱回来,能买许多平时渴望得到,却不能买的东西,大人、孩子会因此感到高兴。然而那些塞外人却是不同,对他们来说,钱是什么?钱就是牲口,就是牛、羊、骆驼,而马和狗,却是伙伴和发家的资本。
狄阿鸟朝她看去,发觉她有一种欢天喜地的督促,心中不禁感到悲哀:“我们两个人的成长大不一样,她觉得该欢喜的一件事,却不知我心中怎样的难过。”
他胡思乱想着,草草吃完饭,和赵过一起要走。
阿狗只觉得他出门卖马,死死扯住不放,扯不住,抱着他的一条腿,趴在雪地上不起来,两眼含泪,嚷着不让卖马。
李思晴却是迫不及待想跟着去,去见见那个一直想见,见不着的传奇少女,就哄他说:“你哥把马卖了,给你买好吃的,你想吃什么,给你阿哥说。”
阿狗“哇”地一声哭了,说:“我不吃。我什么都不吃。”
杨小玲知道他皮得很,很少哭,有事哭也是光嚎嚎,今儿却见他眼泪喷泉一样下来,怎么抓也不能从雪地上抓他起来,心疼不已,连忙给狄阿鸟使眼色,说:“你哥不去买马,人家逗你才说的。”
狄阿鸟却不肯对他撒谎,说:“马不是你的,你再哭也没用。你拉我,拉着我也没用,我人在这儿,照样可以让人家去卖呀。”
大人们责备狄阿鸟不会变通,眼睁睁看着阿狗趴在地上哭。
狄阿鸟却很顽固,心中发酸地想:“卖了就是卖了,骗了他一时可以,却没法儿长年累月地骗下去么。他要哭,让他哭一哭也好,将来也好知道,我们一家人,曾经被人逼得连一匹马都不能有。”
他甩开阿狗纠缠,和赵过一起走到外边,消失在街头,耳边还是响起阿狗的哭声。
哭声督促他记起一句在草原上流传的,最为刻骨噬心的誓言:“若复报仇,男女秃癞,六畜死,蛇入帐。”
对他来说,这句誓言因为仇怨的复杂而失去了神圣的意义。
他觉得自己应该把自己的仇恨转移到复兴家业上,于是一再用自己是雍族告诫自己,但复仇的习俗,恩仇必报的性格,是游牧民族做人的准则,但凡不遵从的人,都被会草原人撇弃,轻视,冠以胆小卑劣的头衔。这也是始终缠绕在他心头上的一根刺。
他也是为了自保去卖马。
一步一步地走着,他觉得幼弟的哭声是在羞辱他,让他知道一个四岁的孩子都知道,马不能卖,而他却连一个四岁的孩子都不如。
他一声一声叹息,矛盾重重,几乎要想放弃自己的决定,然而,行市却已经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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