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节 浑水捉鱼(1 / 2)

加入书签

西门外有一片山,势起落不定,山却不过百余仞。

山上头也不见多少植被,大部分是光秃秃的,就地形而言,它对雕阴起不了居高临下的作用,却因为处在连接下郡的要道上,也成了兵家争地之一,城西草料场就设在这一片山区之中。

出了城西门,走完干道,再沿着一条谷道往里走半里,就可抵达。

草料场位于是在一所深谷中,居住的军舍建在对面的山上,便于俯瞰草料场,那上边有一所荒废的望所,正是老范要找的“观星楼”。

老范经常往这儿来,几个老军早已认识。他们只是见赵过和狄阿鸟一道来,问了几句,就不再管,放几人上山。

几人上了这名为山,实为丘的高地,爬上那观星楼,天还没黑。

群山大地被夕阳一披,那些没被雪覆盖的地方全成了黑色,从这个有利地势往下望去,黑黑白白,纵横交错,恍然让人回到高显,往南面俯瞰,草料场里散落着方方块块,人影缩如矮狗;往北面的半山腰上投目,是一片被榆树松林遮掩的灰褐色屋顶,几片迎风招展的旗帜从中伸出,大概越过那些旗帜有一个校场,里面正在操练,震天的呐喊自空谷中折射而来,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响起。

狄阿鸟问出陈绍武的卫所,想是陈绍武找到了做校尉感觉,日夜勤于练兵,哑然失笑。

一来到就抬了千里镜,四处张望的赵过突然放下手中的千里镜,转过头,告诉说:“阿鸟,那个跟踪我们的人跟着来了,现在在那边儿转悠……你看,鬼祟得很。”

狄阿鸟出客栈时就发觉了。

他没有被流放的经历,只以为自己特殊,被跟踪理所当然,一路上都没让赵过理会,接了千里镜一看,只见跟踪自己的那人正在往上爬,一路上不停地用障碍遮掩,沿着难走的脊壁攀爬,不时摸着脚在雪地里扎,而到了好走的地方,就会走快几步,突然闪几下儿,找个树杆,盘在上头绕几圈一样四处伸头,是怎么看怎么滑稽,立刻指了,哈哈大笑。

老范则万分奇怪,犯疑地问:“这人干什么的?跟着我们来这儿?!”

狄阿鸟笑道:“管他呢?!还不是怕我们跑了?!我们忙我们的。”说完从背上卸下一只镜面炒锅,又在赵过身上一拉,拉出一堆瓶瓶罐罐,当即往地下一放,撞得叮叮哐哐直响。

这倒不是他的主意。老范也是明算通理之辈,自打见了千里镜,忍不住终日琢磨,期待仿制一筒倍数更远的天象千里镜,一来二去,渐渐领悟其中道理,却遇到一个自己解决不了的关键,那就是透镜的制作。千里镜中所用的水晶片透光一致,不知谢道临在哪儿找来的,又用何等手法煅个里外表面光滑,堪称稀世之物,老范如何找得来,他苦于无计,灵机一动,想到了冰,今天下午,见了狄阿鸟提到,狄阿鸟更是迫不及待,这不,说干就干,提锅挂碗,怂恿他来城郊打透镜。

这些锅锅盆盆一放,几人取雪煮水,放到规整的容器中,放平稳,扎腰推身,像摆了一堆家什,忙着摊出大大小小的煎饼。

这座望哨最上一层是露天的,刚上来时,人吃饱喝足,走了那么远的路,也不觉得冷,忙就到了天黑,听得风呜呜过耳,才感到寒气刺骨锥髓,几乎把身子冻僵,而那冰,却还没冻结实。

随着战事发展和官府垦戍养马的计划,草料场囤积的草料、木柴、杂粮饲料越囤越多。为了防火防盗,草料场拾起破哨所,派人在哨房里住下来,便于望风,现在,哨房中也住了三个人,正好一伙。

里外有个小梯上下,上头三个受冷,冻得受不了往里头跑,而里头三个人闲着没事,老想知道上面仨人干什么,说话说得熟和了,反了过来,老往上头跑,双方爬进爬出,直到夜深才罢休。

老范自然会挑日子,上空早已是漫天星斗。

三个人把能围的衣物都围上,在一个见了风就不出多少热气的铜炉旁坐定,搂衣举头,大谈天象。

老范是见了星相就忘情,而狄阿鸟和赵过又都被一种狂热取代。

他们的身体也渐渐失去知觉,也不再觉得有多冷,多难受。

呆到夜半,两道大星拖着长长的橙色尾巴经过中天,向东掠过。

狄阿鸟认得,大吃一惊,连声叫道:“灾星?!”

老范并没有说话,只怀着复杂的心情,注视这拖着长尾巴的古怪天体。

赵过在两人身上看到什么,大气也不敢出,过了好久,才诘问狄阿鸟:“你不是说天下已经太平了吗?!”

老范热泪盈眶,喃喃地说:“多事之秋,若再遇天灾,国力何时才能够恢复?!”

天象的缥缈,使他不能下真正的结论,事实上,很多天象官员,就是结论草率,有点儿危言耸听,从而获罪。现在的帝国,个中矛盾错综复杂,府库空虚,往往拆东墙补西墙,勉强维持已很是了不起,恢复国力,谈何容易。三个人不胜嗟叹,话题渐渐扯远。

突然,一阵奇怪的声响引起狄阿鸟和赵过的注意,他俩不约而同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老范却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愣了片刻,什么也没有听到,只好探出头来,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

狄阿鸟没顾得回答,碰一碰赵过,往下示意。赵过立刻往梯口接近。

下头仨人怕冷,给他们说了一声,将天洞掩了,赵过趴了过去,拔出缝隙,倾听片刻,回头给接近过来狄阿鸟,小声说:“他们把下面的人杀了!是找你的,用火把一照,说死的没有博格阿巴特。”

狄阿鸟大吃一惊,却又怕惊到老范这样的文人,发出意外的响动,引起下头人注意,一按赵过的嘴,回头看了一眼,不容置疑地叮嘱老范:“不要动。”接着俯身下去,隐约看到一个举着火把的兵士,却只能看到背。

他耳中一阵寂静,只道再听也没什么结果,正要抬头,一个冰冷刺耳的声音响起:“消息不准?!就近抓个舌头问问。”

这时,又响起一个声音:“这有一个梯子。”

狄阿鸟看到一个人头在眼底晃了一晃,感到火光突然明亮,觉得他们要上来看,连忙给赵过指一指铸冰的瓶瓶罐罐。

赵过悄无声息上前几步,掇了狄阿鸟背来的那一口锅,盖在补洞的木板上。

狄阿鸟又连忙在周围拢了一大堆雪。上来察看的那人很快到了天洞的下面,感到头上沉重,用手一拔,缝隙中扑簌漏雪,心里先是怠慢了,正上不上,下不下,他的同伴不耐烦地说:“谁半夜趴上面?!摸一个舌头,问清楚。”

上来的脚步在木梯上“咚咚”直响,压迫得人心跳*,脚步又“咚咚”而下,让人如负重释,狄阿鸟凑在冰上细听片刻,回头朝老范看去,见他还很镇定,给赵过挪动下巴,让赵过去拉他起来。

老范倒不是镇定,而是刚刚从天象中回过神,猛然受惊,浑身既感到冻僵,又感到发麻发软,动弹不了,他好不容易才清透自己的嗓子,疑虑的目光在狄阿鸟和赵过脸上左右移动,着急地问:“怎么了,怎么回事?!”

狄阿鸟轻描淡写地说:“大概是官兵内讧吧?!我们赶快走,免得被殃及。”

赵过把他拔起来,见狄阿鸟已经在拔天洞,也连忙帮忙。

三人来到哨房,黑暗中,也不见里头怎么乱,一时并没有碍手碍脚之物,借着上面下来的微弱光线,隐约可以看到铺上横了两个交叉的尸体。赵过走到跟前,回头确定:“两个。”他们要找第三个人。老范翻了一跟头,摸摸,第三个躺在房子的中央。狄阿鸟隐约记得火盆和火盆边的灯火,点起来豆大的灯火,举了灯,到地板上检查脚印,判断人数,片刻之后,不由深深吸气一口。

赵过扶到躺在地中央的死者,得出结论:“脖子被扭断了。”

狄阿鸟再往铺上比划,赵过抢到前头,提起一个,惊呼:“天灵盖被打烂。”

上头并没听到太多的响动,死者身上也没有多余的伤痕,从儿可以推测,他们不只是对人体相当熟悉的杀人好手,而且预先作过一定的战术部署,再从脚印上粗略判断,那么,先后进屋子有六个人,最先闯入的一人掩护,三人动手,最后进来的两个是一正一从,而稍微探远一点,外面还有一双脚印,印在一侧,因为两脚一深一浅,角度外翻,应该持了重弓,在外警戒。

他们精通杀人,借官兵衣裳混入,现在就见到七个,再往后肯定还有后援,是既有可怕的战斗力,还显露出森然的组织,一定不是民间侠士所为。

狄阿鸟此刻也不由后怕,后背全是冷汗,刹那间,醒悟到自己竟然傻到点亮灯火,想扑灭油灯已来不及,不由变色:“不好。”

说完,他猛一挥手,将油灯砸在一旁的脏毯上,“轰”地腾起一团火。

老范大吃一惊,急忙扑去一旁踩踏,正要惊呼,被狄阿鸟捂了嘴。

他两眼瞪大,口中呜呜乱鸣。

狄阿鸟顾不得多说,揽过他往木梯上猛推,命令说:“赶快上去。”紧接着,他朝赵过看去,不容置疑地说:“阿过,你也上去。”说完,他一回身,来到铜灯瓶旁,赶上一脚,踢出一道火线,而自己脚上也着了,赵过从梯子上回头,担心地说:“阿鸟,你的脚。”狄阿鸟不忙灭火,将泥龛旁的备用灯油抓到怀中,赶到楼梯边,在根部倾倒少许,引火一点,楼梯登时燃着半边。

他“腾腾”上梯,拔住天洞上沿,用力抽出身体,是一边按人趴下,一边说:“大意了。大意了,我们刚才点了灯,洞口透光,他们不可能看不到?很快就会回来的。”

老范至今也不明白敌人为什么还会回来,到底来杀谁的,倒也忘了问,只一味赞同:“是呀,夜里灯光外泻,他们一回头就能看到。不过谁不怕死?!现在,就是派几个人上来看看,也不会呆多久,免得自己困到火里出不来,是看一眼,立刻就下去,我们正好可以赶这个时间差?!”

他边说边往里爬,爬到天洞一伸头,就是一阵烟,又跟狄阿鸟急:“你怎么连梯子都烧?!”

赵过微微点头,却说:“阿鸟,我一直很佩服你,却都不知道佩服什么,今天知道了,你真是高明,让门口烧起来,让榻烧起来,让梯子也烧起来,他们上来看一眼,哎呀,都是火,肯定就下去了。”

老范身子一硬,回神说:“是呀。不过我们也可以先跑到楼下,藏起来,有这个时差,就不用爬在上头犯险。”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