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生波(4)(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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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置了沈蘅、吴晋、昔波,算是给杜老报了仇。然而我心里却是怕透了——这些年中原已换五代,天下分崩,忠心二字早已不可贪得!贼人无处不在,甚至像吴晋那样的,把小妾都弄走了,可我这个君王还一无所知——这样的人,在我身边有多少!我简直不敢去想!

我坐在宝位上,十几年来做了多少违心的事!每一桩事背后都有人为此丢命,而做这些事背后的负罪感是什么样儿?除了我自己,怕是没人说得清——李德明和杜老先后死去,萧阙和贾崇还困在扬州,文小何离开我做了和尚,王研因为被人利用牵累而死,身边近的、远的人,死的死、散的散、变的变,环顾四下,竟只有宁安一个人可以一直陪着我!但我不能说,不能倒,还得装得挺开心——天已入夏,这几日天气渐热,我特意穿上了四十大寿时定云为我设计的那一袭明金闲云游龙缂丝袍子,约了冯正中及两位兄弟到后湖游湖消暑。太弟和景达都来了,只是不愿和冯延巳在一个船,我依了他俩,自己同正中及宁安占了御舟,又专弄了一条舫子给他俩——望着后湖上的莲花已开好,强打精神的我一时兴起凑到前边立在船头去看——一霎时吓得魂不附体!只见那浅粉娇白的荷花,霎时变得一片血红,一片片荷瓣纷落湖中,那好好的一湖静水,竟化成一汪血池,带着热气的湖风朝我卷过来,那湖水拍在我的龙舟上,船头上分明留下了不明的血痕!我咬咬牙,拼命告诉自己这是幻觉,正想垂下眸子转身回步,却一个不小心足下不稳,“呯”的一声掉进水里——冷热交替之下,惊恐之极的我没来得及喊出声就没进水里,薄薄的龙袍轻柔地浮于水面,不会水的我脑子晕晕的,为了保命毫无章法地拼命扑腾几下,听众人七嘴八舌地嚷着要下来救我——冯延巳在船上纵声哭起来了,宁安跳到了水里,朝我游着,太弟在后面的船上指手划脚走来走去的,乱糟糟的听不清楚说的什么?最令我感动的是景达!他自小不会水,我最知道!今天为了救我,他奋力跳下水往我这边游着,他的贵紫色王爷袍服宽大,蓄了水甚是沉重——景达也不知哪来的运气,竟然游到我身侧,我左右有宁安和景达托扶一把,自己又因怕死,卯着劲死拽住船沿,上面老冯花了死力拽我上去——我游了半辈子湖,这是最狼狈的一回,但是只因这一回,周围人的心思,我也看出一二来了!

我的意识还算清楚,只记得众人把我用软轿抬回了昭阳宫里,凝烟摒退了别个,独自守着照料我——她态度温婉庄静,与当年初嫁过来时有些跋扈的将门做派又大有不同——她的秋波中虽藏了些许迟暮之意,那双眼却还是秀媚的。颧骨已有些微凸,脸颊也消瘦了些,鼻骨依旧细而且挺,唇色已淡,嘴角也有些岁月的痕迹——高挑的凝烟认真地端了一碗姜汤,好像捧着宝,似乎这件小事也是极重要的!她眼睛肿着,显然是哭过的,却重画了眼妆不叫我看出来。我怀着歉意,温存地朝她瞧过去,一手忘情地拍她的手背:“阿烟不用心焦!朕不打紧!原是湖上风大,一时没站稳便栽进水里,也没怎么的!你且避一避,姜汤搁着晾一晾,一会传了老四进来,说罢了话我就喝了!”阿烟显是知道了除落水以外的什么事,不接我话,闷闷地、心事重重地对我道:“皇上…有事别瞒着,别瞒着臣妾呀……”

我凝了一抹苦笑在脸上,眼里的光一敛,叹了口气:“没事!还不就是朝里的那些事,唉!”

我朝一旁默默站着的宁安使个眼色,李宁安会意道:“四王爷在宫外候见呢!”

凝烟欲言又止地扫了我一眼,没说什么,默默避了,见惯了她那宠辱不惊的平和样子,这般哀怨的样儿却叫我心疼!

皇后退了,景达换了一身浅青宽袍,打扮利落进宫看我来了。景达生得英伟,国字脸庞,浓浓剑眉,极深邃的一双亮目,刀削般挺秀鼻梁,甚深较短的人中,略厚些有致的双唇,下颏丰隆,那张脸配上身材,直似画上的将军!他生得长身玉立,皮肤却是浅棕色的,手指天生修长纤细,手却不似有力的样子,右手中指上戴了个祖母绿的方戒,极是奢丽,但他似乎偏爱此物,出入都戴着——我斜倚龙榻,伸出一只苍白见筋的瘦手握住了老四戴戒指的右手,叹息似地问他道:“你不会水,为何要下去?”

景达默默看我一眼,深目中泪光跃动:“你是我大哥!唐国还在你肩上呢。臣着向天祈求,祈求皇上平安,上天终于听见了一回!”

“老四…不说别的!打周国人,救寿州你去不去?”我听了他的话,心里打定了主意,激动起来,紧紧扣了他的手:“现在外头人心不附,到处都可能有阳奉阴违的两面派!想翻盘,只有靠咱李家的自己人了!老四!你向来有贤王之名,你可知道,先前几回咱们就吃亏在将帅不和还有苛待老百姓这两条上!你的性子好,咱几兄弟里,你的人缘最好,你去定然不会有这些事儿!朕也知道这事凶险,可眼下只有这么办!老弟,你总不愿人家说你是个‘闲王’吧?只有你立了功,人家才能重新服气咱们李氏呢!”

我气喘吁吁地说了这几句,倦眼朦胧瞧着景达——我打小和老四完全不同,父皇总说景达英伟,而我生得文秀,二人一点都不像,老爹说我不像爷娘,自成一格,再加上后来母后也很少见父皇的面,我当然也就愈发不受待见了,父皇口中对我的评价也从当初的“文秀”,变成了“文弱”、“软弱”、“庸懦”,一步步地,无声息的坏下去。后来,因为马道元的事,我终于知道了这背后真正的原因——这也成了我瞒住所有人的秘密——整个唐国,整个天下,只有一个半人知道。一个人自然是定云,告诉她我是不怕的!那半个是冯延巳,我也曾一时忘情,脱口告诉过他,可他不信,所以只算半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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