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云(3)(2 / 2)
定云冷笑一声,话中分明嘲笑我的无能:“李璟!你这皇上做得也忒失败!那陆观友也是皇亲,也要对付你……”
“陆观友这种人没甚骨气,凭他定不是别国派的,不过被杨氏收买而已。他做的事,紊紊一定不知道,这种人死有余辜,何足挂齿!只是……”
外头的雨声不息,我一手扶案,艰难站起身来道:“若正中和萧俨为了陆观友这个败类,错判了侯晶晶主仆的话,朕恐怕又要造冤孽了。但若再改判,恐萧大人一世英名毁于一旦。所以朕借病大赦天下,一来侯氏二女免死,一来有正中为萧俨求情,缓和朝中两派,一举数得!只是,这水清被jian人所骗,趁朕失去宏茂心伤之际,有意在云暖楼上进献你当日所制的龙脑酒,也不知里面寒食无香散的份量,究竟够我撑得几日?唉,若再寻不到解药,我恐怕撑不到回宫了!阿云,我只想听你一句实话,在你心里,存我几分?…倘若你我之间,再无旁人隔阻,你是否可以……”
定云眼里泪意已生,亮盈盈的水气在眸中闪动:“李伯玉,凭你的性子,我们之间,又岂会没有旁人隔阻?你老实待在驿馆中,千万不可妄动。我联络宋师兄,取解药给你。”
我听见姓宋的名字,不觉又一阵生气,咳了老大一会子,复又重重抓了她的手,存心叫她的手疼着,好知道我此时是何滋味:“你心里是有了旁人吧!我若说此刻,我心再无旁人,你肯信吗?”
那个道人伸手抹了自己的泪,说得云淡风轻,她自作聪明,仿佛看透了我一般:“此刻你是对着我,下回你对着别个,不知还有多少闺中妙语。天下最懂你的,想来莫过于我。你心里装着唐国,还要装着那么多令你怜惜的女子,你也够累的。宫中虽然美景宜人,豪奢冠于唐国,可我心中憋屈,白受许多拘束。你也知我闲云野鹤散漫惯了,不如你也抬手放我带子远去,大家落个干净!”
我见她那个样子,气得发狂,恨不得一时剜了心出来交给她看,可她却不信呐!“原来,在你心里,就这么厌恶我!只要…只要能躲开我,你怎样都行!阿云!为什么?为什么?!”
定云见我这样,显是心疼了,声音也柔了几分,“你莫动怒!待我发信,请宋为来医你!她避开我的眸子,转身出去了,站在外间,向天放了一颗紫昙云弹,我猜这便是她和那姓宋的定的暗号,因为宋为很快就来到了永宁驿馆。
我的这条小命,正如一团微焰,渐渐黯淡下去。好在定云的针灸之术尚可,终于拖住我的性命,等到宋为来到——然而,那个姓宋的此刻的样子,却是易容成江北箫王李冠。
这个李冠多年以前是我的文友兼情敌——我第一次深爱的女子孟芸芸,原本的名字是孟鸾,在嫁给我以前,却是许配给他的。我把她抢过来,带回金陵。后来又历经了几载乱离,最终却落得那么个伤心的结局。而李冠,为了孟家姑娘也伤心好久,终身隐居不娶。后来李冠到我的岳父之一的李建勋家品箫,我一直想再顺便见一下李冠,却因那段时间入宫之人江南江北的身份文籍盘查手续繁琐,李冠最终没到我跟前献艺。
老岳父很失望,还作了诗把这事记下来,其中有:“清音人间容易听,仙曲不到龙楼前”之句。我蓦地一见李冠的形容,自然吃惊。可是这个人自报家门,却说他不是李冠,是宋为!
那个宋为只在寒玉瓶中轻轻倒出一颗透明丹丸,掌中铺了丝绢,小丹接在绢上,对我道:“皇上,此药不可用手触及,置于特制药水之中冲服,一剂可痊。只不过此药有毒,必损寿元。”
我见宋为易容后成李公子的容貌,心里想了很多,眼中变幻一阵,说道:“你…极像…公子极像朕早年熟识的一位…故友。公子原来就是宋为,你曾在常学士手中中过贡举的,朕早知道你。当年,马道元曾说朕难过五十,如今再损去一些,也无妨!”
宋为谦恭地答道:“圣上明鉴,草民此副样貌,确非我所有。实乃我一个俊美的朋友,其人得号江北箫王,近因小民贱体有恙,憔悴不堪,恐污了龙目。所以用些师傅天机子传下的小术,换上他的样貌行走御前。”
我依法服了药,眼中神采立时复了些,朗声称谢道:“宋公子救朕有恩,但你冒充的李冠,虽原是我旧友,可后来,实在与我有旧恨。朕曾与令师有约,待令师入朝,便送金药锄与他,许他在田园一世安。故从天机子这面而言,宋公子也是朕之友,又何必效仿朕的仇家呢?不若改回本相才好。”
宋为揖了一揖道:“遵旨。”便化作本相面君。我想想宋为是个人才,至少可以留他在身边替我治病,便故作安闲,不徐不慢道:“逆党横行,正是用人之际。朕眼下派了晖之去护查文徽,有了宋公子的药,他的命可保无虞。宋公子今后也留在朕身边,当更胜于慕容晖之,朕有福了!”
宋为道:“小人微末贱躯,不堪供奉君前!这么多年小民散荡惯了,请恕草民不敢应承圣命!幸喜天机门不负君恩,已协助陈先卫和萧阙将军在永宁宫将从慧皇子救下。萧阙将军手刃了史守一。恶贼杨仁、史守一、欧阳毓现均已伏诛。后宫凌美人亦涉此事,凌美人本姓杨,为常山王杨蒙之女,而史守一死前交待,还有一个伺候先帝的刘行深公公也牵涉此事!”
“人各有志,朕不勉强宋公子。贩儿之事是由李氏所起。刘太监恼恨先帝绝情,使他不能如意;欧阳毓转投宋相,还想广留后路,勾结水清也不为怪,杨仁是杨氏旧部,原名周仁,正是原天机门主周昱的父亲!当年曾放杨蒙出逃,又为表忠心改姓为杨,足见是个死忠的,也不足怪;可是那史守一,朕当年放他,他却依旧恨朕,必欲杀之,不知为何?”
“据天机密档所载,史守一是史太医的养子,而其生父,乃乐师局主申渐高。申渐高乃烈祖不慎错以鸩毒裂脑药所害。”
“原来如此!前人种瓜后人收,公平的很。既然救到了从慧,就回宫去吧。水清、闻黛,朕都要给个说法了。从慧么,先解决了这些事,再定你母子的去留!”
我已狠了心,可她比我还狠!她冷着脸,神情麻木已极:“不用等了。”紫衫的定云背过身,阖上眼,眼泪双垂,低吼道:“放我走!定云眼下回太湖还有些棘手的事务。我想过了,从慧先留给皇上,等过阵子,皇上想明白我的苦衷,定云再来接回孩儿!”
我的毒虽解了,病根犹在。此刻看着阿云旁若无人地离开,那个宋为紧紧跟在她身后,仿佛他俩才是双宿双飞的一对!身为唐国“当国”的我,简直觉得身受奇耻大辱!我的心犹如那张揉捏成团的泥金笺——纷乱如麻,饮恨泣血!此刻,在我的心里悄悄生了一念,只要我最后再搏一回,在她回太湖之前,就在这泰州地界,追回阿云就有至少九分把握!这次要快,再辛苦,也要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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