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意气轻逞(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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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拟强追随,管领风光,人生只、欢期难预。

途遇林东亭,他似打算与我说话,看了看容珩,哼地仰鼻向上与我们擦肩过去,走了很远,回头大喊:“穆非你等我,晚上我会去找你的,一个时辰二十两,现付。”

容珩面无表情。

“别理林东亭,我出三十两。”那只瘦猴不知从哪儿笑哈哈窜出、还没扑到我面前,居然脚下一磕,“大”字状贴在了地上,差点儿没变成破猴。

我吓了一跳,忙上前去扶他,容珩却拽着我目不斜视地绕过去:“再不赶到,老先生会很生气的。”

老先生没有生气。

他正闭目坐在竹林深处的一间静室里品茶。

门外,两个僮儿恭敬而立,默如石像。

“谢清玄脾气十分古怪……当然,没有你征服不了的人,对不?进去吧。”容珩看着我,不知他原本想关照什么,中途却变成这样一句,末了,径自离开。

什么叫没有我对付不了的人?你不就是一个吗?

看着容珩的背影,我暗自摇头。

不过,许是因为刚才向他说出心中积郁,这会儿,我心情较为放松。

走进去时谢清玄恍若未觉,看其神情仿佛已凭虚御风,飘然高举于天外。

我一笑,自坐在他对面,自斟了茶,细味。

一杯,两杯……,心境渐被漂白。

老先生也妙,不说话,只闭目喝茶。

环顾四周,只见轩窗轻启,绿意匝地。

茶烟在透明的阳光下悠然浮散,如淡淡的水墨洇开,满室余香。

坐听煎茶,飒飒声响,如松风带雨鸣。

“老夫这竹斋如何?”谢清玄突然睁了眼,状似闲闲淡淡。

我不假思索,由衷赞叹:“一径通幽,莓苔印墙。坐品竹影茶香,静观窗外青山,四时之变尽收尺幅之中。很好。可以安坐一辈子。”

他眉峰一跳,却微睨我:“一辈子?你的赚钱大计不要了?唔,那帮浑小子现在出价多了?”

“……”

我瞪视着老头的白眼,半天无语,只得勤奋喝茶。

老头劈手夺了我的杯子。

左手顿空,我犹成虚握状,看着这小气的老头发了呆。

他兀自痛心疾首:“臭小子只会牛饮!看看看,这么好的茶,被你几口喝掉一大半。”

见他这样,不知何故竟生不出半分歉疚之心,我倾身上前,把杯子重夺了回来,自己满上,更大力地喝。

老头十分震惊,眼珠瞪得都要弹出来了。

突然觉得他十分可爱,忍不住就想与他开玩笑。

佐着他的表情,鲸吞变成了细品:“先生如果想要穆非陪着喝茶论琴,是完全可以的。”看着他笑意渐满的脸,我笑嘻嘻,“不二价,一个时辰六百文。”

“……什么?!臭小子!你这个臭小子!”他的胡子抖得要下雪,“呼”地站起来,举手欲打,临了却在我头发上重重一捋,哈哈大笑:“这哪儿跑来的野小子?过来!把你脸上那玩意儿给我摘了!”

手中茶差点儿没泼出来,我顿时悠闲不起来。

老头这下别提多得意了,却拼命矜持:“哼,你小子瞒得了别人,哪瞒得过老夫?老夫精于相人,生平还没走过眼过。一看就知道你小子有趣……咳,快点,摘掉!”

门外僮儿突然站不住,竹帘上细瘦的剪影开始酥酥地动;帘缝间现出两双滴溜溜乌亮的眼。

谢老先生端起茶杯垂目一声冷哼,二僮倏地站直,呈冰雕状。

“……两截木头。”某人低声嘟哝。

我闻言大笑,顺手摘了面具。

老先生一口茶尽数变成箭雨,他咳了半天,颤抖的手几乎点上我鼻子:“臭小子故意的是不?”

我笑着喝茶,来个默认。

他细细打量我半天,满目赞叹:“这等人品,想不到世上竟有这等人品……”见我笑看他,他双眼一翻,猛然改口“哼!臭小子喝完这杯茶,到山中帮老夫选些好水回来。”

说罢,把那只朴拙的陶罐塞我手上。

我不由深深微笑。

也许祖父就是这样的吧?或者,外祖父是这样的?

无从知道。

只知面对谢清玄,似乎可以任性妄为而不会获咎。

老先生一捋我头发,吹胡子瞪眼:“臭小子打什么坏主意?!”

我嘿嘿笑,连说不敢,不过听话音,真是要多敢有多敢。

“反了你了!是不是连晚饭也要一起罚掉?!”

这话不听还好,一听,顿觉饥肠辘辘。

忙整理好面具,站起来就向外走:“小子告辞。先生且等着,一定替你选到最好的山泉水。劳烦先生替我准备些清淡的饭菜……”

“臭小子想得美!算了,老夫自己去……”老头追出来作势要夺回陶罐。

“快回去煮饭。回来没得吃,准喝光你的好茶。”我边跑边威胁。

谢老头一怔,忽然大笑,笑得中气十足。

唉,落在外人眼里,何尝不是寒门小子穆非被古怪老头骂出门去、狼狈逃窜?

竹径外,一群人指指点点着伸长脖子往里看,我跑出来时,差点儿没撞上他们。

哈哈哈哈,——依稀是顾惟雍的同桌,笑得别提多夸张:“有些人生来不知天高地厚。”

别说,我肯定荣忝有些人榜首。

为了成全他铁嘴直断的本领,我垂目急行,颇有些羞愧样。

如果有人立意要贬低你,你就自动放低身段吧,何必争那意气?

最好的山泉水?

挑了又挑,在南山最深处,终于找到最合意的泉水,装了满满一罐。

山路独行,西风寒透,顿觉一身棉袍单薄如纸。

不过,景致却是一等一的好,看着,也就忘了寒冷。

积雪未消,有小鸟隐在树枝间自得其乐地梳理着羽毛、啄着野果,引得雪粒簌簌轻落。

山崖上,冰棱挂下来数十丈长,望之如悬瀑在飞坠过程中,突遇奇寒,生生被急速冻住。

这些透明的冰棱,折射着太阳的光影,衬得深蓝的天空一片晶莹。

石涧冰封,细听,却能听到泠泠淙淙的声响,在空山的深处,响起。

看来严寒只能约束住它们的身子,却无法束缚它们奔流的意志……

“喂,小子!”一声粗嘎的断喝突兀出现。

不知何时,顾惟雍与另外几人呈半包围状,把我围在了中间。

“离开容珩,黑炭头。向来只有我顾惟雍甩人、断没有人甩我顾惟雍的道理。容珩,我要重新追回来再甩了。说实话,他那种人乏味透顶,又冷得像块冰,半天说不出个字来;以前要不是因为他长得好,我顾惟雍哪会主动去缠上他?”

我微笑:“这话,你对我说没用。容珩这会儿应当在寝室……”

他上前一推我:“你一定是要逼我动手了,对不?”

怎么有这种人?枉长了一张漂亮的脸,却生了颗糊涂的心。

我拂了他的手,向前走去。

“你小子什么眼神?你居然敢瞧不起我?”顾惟雍脸渐渐红涨,夺过我手中陶罐,高举了想摔碎,不知怎么改变了主意,诡异地朝我一笑,一罐水,尽数自我头顶浇下。

冰冷刺骨,我顿时连打几个寒颤。

他们哈哈大笑。

抹干净脸上的水,我静静地看着他们。

一旦自私偏狭充斥其心,这人怎么看,都只会剩下可怜与面目可憎。

他们的笑声渐渐稀了、没了;有人不自在地别转了头;有人向同伴身后退去。

顾惟雍脸色发白,最后似乎下了决心般抿了抿唇角,用力把我推翻在地,跟着上前一脚踢在我小腿骨上,钻心的疼传来,我皱了眉。

他一见,又笑着踩在我右手上,还碾了几碾:“琴棋书画?看你拿什么来玩?!下午有节书画课呢,炭头。到时候,我们来比试比试吧。再说一遍,离容珩远些……啊——!”

只听喀嚓一声,顾惟雍落进石涧,砸得寒冰破碎,水花四溅。

“喂!容珩,你……”

有人惊呼,有人抢着上前去打捞顾惟雍,也有人见势不对拔脚就跑。

慢慢站起来,却站立不稳,一双手自身后扶住我,一件带着体温的貂裘包裹住了我。

“容珩!容珩……你竟然这样对我?!”顾惟雍自顶及踵全部湿透,牙关直颤,脸色越发惨白,“你狂什么?你不过是个闲散宗室后代。咱们走着瞧!”

“上来!”容珩听如未听,转过去,微蹲下身子。

什么?

一抹厉色掠过顾惟雍的眼底。

看着这样的顾惟雍,我一腔怒火渐消,忽然觉得他十分可悲。

容珩站直了,笑对我:“怎么?是想自己走,还是要我打横把你抱起来?”

笑得真够冷的。

我连忙伏到他的背上,他略顿了顿,随即举步疾驰。

“容珩!你小子给我等着!”身后顾惟雍声音颤抖得厉害,不知是冷的,还是气的。

一路下山。

冷得直哆嗦。

“忍一忍,一会儿就到了。”

忍……

疼痛好忍,寒冷实在难忍,我恨不得直接贴在火炉上。

很多人十分诧异地看着我们。

“穆非?!怎么了?”张淼的声音急急传来。

“去叫杂役准备热水,越多越好。”容珩沉声吩咐。

热水中,直泡得额角冒汗,浑身发软。

仅有的棉衣湿了,容珩把一件雪白的狐裘扔给我,我道声谢:“回头等我有了钱,添置了新棉衣就还你。”

容珩不回答。

回到寝室,重上药、包扎。

这下好了,左手刀伤,右手指节红肿如胡萝卜,还跛了条腿。

容珩看着我,越看脸越冷。

我朝他笑笑,转眼发现书桌上一瓯粳米粥,碰跳着过去,左手勉强拿了调羹:“容珩,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兄弟有通财之义,这稀饭就让给我,如何?”

笑意自他眼中一隐,随又面无表情,夺过调羹,舀了一勺稀饭,递至我嘴边:“张开!”

我摇头,牙关紧闭。

要这样吃饭?

直接饿晕我算了。

他眼神一冷,站起来,捏住我鼻子,温热的粥顿时跑进了我嘴里。

“容……唔,……容……”

这粗鲁古怪的家伙。

干脆拿漏斗往我嘴里灌就是了,何必这般一勺一勺地费事?

我双眼只差没冒出火来。

他眼底的笑意却越来越深,好像在玩一件十分有趣的事;最后,拿湿巾替我擦脸时,我已被他灌得气都喘不上来了。

“你这小笨蛋!一人去那么深的山做什么?我找了半天……”他轻拍着我的背,语气却十分冲。

我把去谢清玄那儿的事全部告诉了他。

他哼哼笑两声:“把你的棉衣送过去让他挤了沏茶吧。”

无视他话中揶揄味,我笑起来:“那还不如把顾惟雍的送去,估计能挤一大缸。”

他微皱了眉不接口,握住我的右手,小心地活动着每一根手指:“疼不疼?”

我摇头:“刚才疼的,现在不了。”

“真的不疼?”他轻声重复,似乎是为确定什么。

我忍了痛,笑起来:“容珩,我不是纸糊的……”

话未完,已被推倒在他床上,他欺身上来,压在我身上。

“喂!不行不行,现在不练那……唔……”

火热的吻铺天盖地落下来,我顿时惊吓出一身冷汗。

四肢被他牢牢控制住,动弹不得。

吻越来越深,我无法避让。

他的呼吸热而细切。

无奈,我张口咬;他一声闷哼,伸手过去,唇角的血沾在了手指上。

他看着指尖的血滴,突然笑起来。

我连愤怒害怕都忘了。

万分紧张地盯着他。

眼前这一幕如此相似。

记得当时,阿玉把被我咬出的血珠抹在我唇上;记得那书上说慕容氏与简氏,率先动情的一方,会以血盟誓,生死契阔,不离不弃。

记得……

心跳得要迸出来。

我绝望地看着他,极小心地盯着他的动作。

只怕他转身间突然一切全变了,变成了阿玉……

神经绷得那么紧,紧到再加一分力,就会断了;

这一刻我多想转移了视线,可目光却固执而脆弱地不肯听话。

“小非,为什么这么看着我?想起了你的……朋友?他令你如此……紧张?”

声音极轻,怕惊吓了我似的,话里全是克制的热情;指尖寸寸抚过我的唇、眉眼,热而微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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