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潮汹涌(一场秋雨)(2 / 2)
云乘月举着兔子小薛,冲出秋雨,顶着阿杏姑娘的惊叫,成功坐上了马车。
阿杏姑娘看她淋雨,十分懊恼,好像这是她的错似的,非要带她去买姜汤,又打开马车上暗刻的书文之影,让车厢里充满暖风,很快将她和兔子都烘得干干爽爽。
温暖的空气团团弥漫。
散发黑衣的青年坐在她对面,身姿端正优雅,吐出一句:“自作自受。”
云乘月喝下最后一口姜汤,看他一眼,对他伸出右手:“看,这是什么?”
她手掌摊平,又捏成拳,对他晃了晃。
“拳头。”薛无晦瞄了一眼,嗤笑道,“哦,你还能教训我不成?”
云乘月抱起旁边乖巧的小薛,在它头顶轻轻揍了一拳,一本正经:“我可以打兔子。”
薛无晦:……
“……幼稚。”
“你又用我的词。”
云乘月又揉了揉无辜的兔子脑袋。她身上暖和了,鼻尖涌动的香气就变得明显。她深深吸了一口,犹不满足,渴望地看着薛无晦。
他不动。云乘月保持住端庄的微笑,开始一点点往旁边挪。不一会儿,她就挪到了薛无晦身边。
亡灵的帝王也不动,乜斜着眼看她。等她真的挪了过来,斜靠过来想吸一大口时,他冷笑一声,顿时散为轻烟黑雾。
云乘月扑了个空,只能惆怅叹气:“小气。”
黑雾重新聚在她对面,化出青年的身影。他仍然坐得端正,唇边的笑意却清晰了一些。
云乘月正要再努力尝试一次,视线里却飘过一缕黑影。她定睛看去,发现那影子细长,漆黑里缠着暗红,飘摇着没入薛无晦的身体里,消失不见。
她再一眨眼,又看不见了。忽然,她脑海中浮现出曾经见过的一幕:“祀”字的黑影浮现在徐小姐的肌肤上,盘踞、游动如黑蛇。卢大人说,这是死灵的手段。
死灵……
云乘月迟疑着。
她抬起眼,却发现薛无晦也正凝视着她。她清楚地感觉到,他的眼神变了:笑意消失,变成一层层看不透的迷雾。他冷冷地看着她,又成了那个多疑的、冷漠遥远的亡灵。
他轻柔地开口:“你在看什么?”
云乘月默然片刻,神情凝重了一些。她坐直身体,深吸一口气:“‘祀’字书文为祸一方,这件事是不是你造成的?”
青年的神情本来就冷,现在变得更冷了。
冷到极点,他反而翘起唇角:“我若说是,你要如何?”
云乘月摇摇头,严肃地说:“你不要用反问来逃避我的问题。你告诉我是不是,好吗?”
有契约在,他只要说不是,那就真的不是。
可薛无晦却发出了一串冷笑。
“不好。”
青年的身形散去。
车厢内镶嵌的明珠散发柔和光晕,簇拥着云乘月。她对着空荡的车厢怔了会儿,凝视着车壁上自己的倒影,发现心情变得沉重起来。
她本来觉得和他没关系的。但他为什么不肯正面回答?云乘月开始动摇了。难道……他们之间真的有关系?
“薛无晦,”她说,“我只是想听你说实话。”
没有回答。
云乘月抱着兔子,抱得更紧。又怔了一会儿,她低低叹了口气。
“薛无晦,我有时也会累的。”她低声说。
她的影子微微一动。
但一切仍旧沉默。
云乘月再次走下马车时,雨还在下。她望着低垂的天空,突然意识到,阴沉的雨天原来会让人的心情也低落起来。
她打着伞,抱着兔子,一言不发地往回走。
路上,她没有碰到熟悉的侍女,下人们通常不和她主动说话。所以她一路沉默。
经过前院时,正好碰上云大夫人在厅堂里读信。她的声音听上去很快乐。云乘月不由停下来多看了一眼。
厅堂的大门开着,里面坐了几个人,而云大夫人正走来走去,轻盈又快活。她两手抓着信纸,一边笑一边读,抬脸时眼睛都在发光。旁边坐着的云大爷也在笑,还有个头发雪白的老头儿也笑得开怀。
云乘月望着这一幕,有些出神。就是这出神的片刻,云大夫人也无意看过来。她们对上了目光。
大夫人快乐的笑容微微僵住。她捏着信纸,好像无意被撞破了什么秘密,一瞬间有些无措。
但很快,她就又笑起来。这不是刚才天真自然的笑,而是属于“云家宗妇”的笑,优雅亲和、挑不出错,也就说不出究竟有几分真心。
“二娘怎么就回来了?今日去书院,一切可还顺利?”
大夫人招手,热情地说:“你大哥和大姐来了信,你可要来一起听听?”
换个时候,哪怕是一个时辰前,或者今天别下雨,也许云乘月都会敬谢不敏。显然大夫人也不是真心想邀请她过去。
但这一瞬间,也许是秋风秋雨吹得花草太蔫,也吹得她闷闷不乐,鬼使神差地,云乘月点了头。
“好啊。”
她走过去。
云大夫人的笑又僵了僵。其他两人也是。连下人都是。
云乘月心里却涌起一股恶作剧似的快乐。她意识到自己也有恶劣的一面,自己心情不好,就作弄别人;看别人苦恼,她就会轻松一些。
她人站进了厅堂,也将刚才那天伦乐融融的气氛破坏得一干二净。
大夫人左右看看,退开半步,说:“二娘,这是爷爷。”
她指的是上座的白发老人。老人慈眉善目,笑眯眯道:“这就是二娘?好人才。今天去浣花书院听课,可有什么收获?”
这就是云府的老太爷了。云乘月望着他,又看了看云家大夫人、云家大爷,忽然意识到一件事:云府中的主人,只有老太爷、大房和三房。假如被禁足的三房夫妇真的不是害了她的凶手,那真凶很可能就是这间屋子里的一个。
问题是,哪一个――或者每一个?
云乘月心中那恶作剧的意气暂时褪去了。她想起自己最开始回到云府的目的。现在说不定正是一个好时机。
她笑起来,快快乐乐地说了实话:“很有收获,我已经毕业了。”
人们一怔。
老太爷神色有了细微的变化,终究是笑着问:“怎么就毕业了?”
云乘月笑道:“我学了基础笔画,临摹了一篇灵文字帖,成为了聚形境修士,又观想出一枚完整书文。鲁夫子很高兴,说我毕业了,还给很多人传了消息呢。”
她一边笑,一边暗中观察三人神色变化。
三人自然大为惊愕,但谁都没有喜色。光凭这一点,看不出谁更异常。
云乘月思忖着,又轻描淡写添了一枚棋子:“也许真的很传奇吧,不过我觉得很累,灵力都消耗空了,听说要多养几天,才恢复得了。”
云大夫人还怔怔地回不过神。她下意识看看手中的书信。就在片刻之前,她还在为了两个孩子的游学经历而高兴,但现在,她只觉得心情复杂到了极点,一时不知道是何滋味。
伶俐的大夫人说不出话,云大爷就只会讷讷说:“哦,好事啊,二娘果然厉害……”
唯独老太爷愣怔过后,又是慈爱一笑,夸道:“果然是有出息的孩子,好好好,云家有你这么个孩子,也对得起列祖列宗了。”
他语重心长:“二娘,今后你与家族相互扶持,要争取走得更远啊。”
云乘月盯住了他的眼睛。这是一双老人的眼睛,眼皮褶皱、眼珠混浊,和寻常老者无异。
她对着老人,微微一笑:“不。”
秋风刮过,雨滴乱打,厅堂内一片安静。
只有年轻姑娘的声音清澈明亮。
“我姓云,是自己的云、天上的云,和这个家没有关系。我会离开这里,从此任何荣辱祸福,彼此都没有半点相关。”
说罢,她又看了看三人脸色,随意行了个礼。
“告辞。”
云乘月转过身,离开了。
她拿起门口滴水的伞,撑开来,踏上冷雨潮湿的石板路。她没有回头,却能感觉到人们的视线聚集在她后背。
她暗忖:不知道这种程度的刺激,能不能引诱凶手再次出手?
且行且看罢。
她的裙摆划过飘落的银杏树叶,隐没在转角的树丛之后。
……
傍晚。
聂家。
雨还在下。
荷塘被秋雨乱打,亭亭莲花凋零不少。
聂七爷站在廊边,望着天地雨雾苍茫。他站得笔直,右手捏住左臂。他捏得很用力,但小臂上肌肉不停颤动,仿佛有什么东西想要从他血肉里挣脱而出。
聂二公子站在他身后,垂首不语。
良久,聂七爷淡淡问:“阿莹又睡了?”
聂二公子略抬起头,面带忧色:“是。原本都好了,这才过了一天,她又开始犯困。虽然不像之前一样昏睡,但这次辟邪符也没什么用。”
聂七爷沉默片刻,声音轻了一些:“阿莹之前在星祠遇到了她。”
聂二公子张张口,半晌才低声说:“嗯。”
聂七爷垂下眼眸,复又抬起。
“明天。”他面无表情道,“明天,我去请她过来。”
聂二公子愕然,不觉说:“七叔,不如我……”
聂七爷扭过头,眸如寒星:“我去。”
聂二公子绷紧双肩,却又不觉看向叔叔的手臂。片刻后,他颓然垂首,苦涩道:“七叔安排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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