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卞玉京（下）（1 / 2）

在那个顺治七年的秋天，吴梅村地踏进了常熟的钱谦益的拂水山庄做客。在一个轻松的夜晚，钱谦益与吴梅村围坐在温暖的灯光下，随意地聊着天。话题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引导着，不经意地转到了卞玉京身上。钱谦益是个心思细腻的人，他敏锐地观察到吴梅村在谈及卞玉京时的语气和表情变化，感受到他内心的波动。

钱谦益嘴角轻轻上扬，带着理解的微笑看着吴梅村，说：“吴兄，我察觉到你对卞姑娘的情意非同一般。有时候，我们过于关注远方，却忽略了身边真正值得珍惜的人。你是否有勇气迈出那一步，去追求自己的幸福呢？”

吴梅村听到这话，脸色微红，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他长叹一声，似乎在整理纷乱的思绪：“钱兄，卞姑娘在我心中占据了重要的位置。但我一直觉得自己配不上她，始终未能向她表白。”

钱谦益眼神坚定地看着吴梅村，宽慰道：“吴兄，不要让自卑成为幸福的绊脚石。这个世界上，值得珍惜的人和事并不多。如果你真的爱她，就不要让这份感情埋藏在心底。”

钱谦益思考了片刻，接着提议道：“其实，卞姑娘最近恰好在我远房亲戚家作客，前几天她还与柳如是相聚过。何不通过柳如是邀请她过来，大家聚一聚，也许能为你和卞姑娘提供一个相处的机会。”

吴梅村听后眼神一亮，紧握拳头似乎下了决心：“钱兄，谢谢你给我的建议。我会珍惜这次机会，”

钱谦益是位智者，他深知吴梅村与卞玉京这对有情人之间的缘分和纠葛。这不仅仅是一段普通的情缘，更是一段跨越时代、历经磨难的情感。钱谦益为了他们相见铺平道路，特意在自家的府邸里设宴，邀请了诸多名流雅士，其中也包括卞玉京。

接到钱谦益的邀请后，卞玉京虽然有些犹豫，但内心的情感驱使她迅速地赶到了钱府。不同于其他宾客走向设宴的厅堂，她径直走向了秦淮姐妹柳如是内宅的方向。她的双眉紧皱，心中五味杂陈，步履沉重。

当她站在内宅门前，花园中的花影随风摇曳，仿佛在诉说着无尽的故事。她的思绪飘回到与吴梅村相处的日子，那些甜蜜与苦涩交织的回忆再次涌上心头。她不知道这次的相聚是命运的捉弄还是真爱的转机，担心自己会再次陷入情感的旋涡。

突然，一缕轻柔的琴声打破了周围的寂静，它像是涓涓细流，温暖而感人。琴声吸引了卞玉京的注意，她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发现一个小亭子里有一位素雅的女子正在弹琴。

那女子正是柳如是，她的手指轻轻滑过琴弦，每一个音符都仿佛有生命般流淌出凄美的旋律。琴声如同柳如是本人，淡雅而不失深沉，透露出对生活的感慨和情感的沉淀。

卞玉京被柳如是弹奏的琴声深深吸引，她情不自禁地走向小亭子，静静地站在女子身旁。一曲终了，柳如是抬头看到了卞玉京，她微笑着说：“姐姐，您来了，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呢？”

卞玉京愣住了，她握住柳如是的手，眼中泛起了泪光，声音颤抖地说：“柳妹妹，你知道吗？我一直都在犹豫，不知道是该去见他还是该避开他。我害怕面对他，害怕再次受到伤害。”

柳如是温柔地拍着卞玉京的手背，轻声安慰道：“卞姐姐，感情的路上总是充满曲折和变数。有时候我们需要勇敢地去追求幸福，哪怕面临困难和痛苦。因为真正的幸福就在前方等待着您。”

卞玉京听着柳如是的话，泪水止不住地滑落。她抹去泪水，眼神坚定地说：“谢谢你，柳妹妹。我心中的矛盾和挣扎仿佛形成了一道无形的障碍，让我无法迈出重逢的步伐。”

柳如是似懂非懂地说：“姐姐是否决定去见吴梅村，全凭你自己决定吧。勇敢地追求自己的幸福才是最重要的。”在那个深深的午后，卞玉京如同一座静止的石雕，被柳如是的话语惊得无法动弹。柳如是，这位与她亲近的女子，如此直接地说出了那个可能性，那个可以让她逃避吴梅村的托词。卞玉京望着柳如是，那双常常笑意的眼睛此刻满是认真，她不禁愣住。

柳如是的话语像一阵风吹过她的心湖，引起层层涟漪。逃避？她想过，真的想过。可是，每一次这个念头冒出来，吴梅村那深情款款的眼神就会浮现在她的脑海。他在等她，他一直都在等她。

卞玉京心中泛起一丝愧疚，看向柳如是。那双与她年纪相仿的眼睛里藏着智慧，也藏着对她的理解和关怀。这不禁让她心生感动。她沉默了片刻，心中的天平在爱与痛之间摇摆不定。

“柳妹妹……”她轻声道谢，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柳如是轻轻地笑了，那笑容如春日暖阳，温暖而明媚。她轻轻地拍了拍卞玉京的肩膀，仿佛要传递给她力量。

“卞姐姐，你要勇敢面对自己的心。真正的幸福不是逃避，而是坦然接受。”柳如是温柔地说。

卞玉京听着，心中的挣扎似乎在这一刻被放大。那些与吴梅村的回忆，那些曾经的甜蜜与痛苦，如同电影般在她的脑海中回放。每一个细节都如此清晰，每一个瞬间都仿佛昨天。

就在这时，花园的另一头传来了女仆的声音。柳如是转过身去，与女仆低语了几句。当她转回来时，脸上带着一种坚定。

“卞姐姐，你要面对的，终究要面对。”柳如是看着她说道，“老爷派人来催了，他让你去见吴梅村。”

这一刹那，卞玉京心中的一切彷徨似乎都有了着落。她深吸一口气，心中不再犹豫。眼眶微湿，却不再是害怕或退缩，而是坚定的泪光。

“柳妹妹，谢谢你。”她轻轻地说，“但我决定，今天不见吴公子。”

柳如是看着她，眼中满是赞赏。她微笑着点头，那一刹那的笑容如春花绽放：“无论你做什么选择，我都支持。只愿你幸福。”

卞玉京深深地看了柳如是一眼，然后转身离开。她的背影虽然带着些许落寞，但更多的是坚定和勇气。

柳如是目送着她离开，心中默默地为她祝福。这个故事里没有绝对的输赢，只有真实的情感和无尽的挣扎。而最终的决定权，始终在卞玉京自己手中。在内心深处，卞玉京对吴梅村的情感如同波澜壮阔的海洋，既渴望再次相见，又因恐惧而退缩。这矛盾的情感像一道无形的墙，将他们分隔在两个世界，使得重逢变得遥不可及。吴梅村知道卞玉京曾来到他的面前，然而命运的捉弄却让他们错过，这成为他们心中永远的痛。

吴梅村为此写下了四首感怀诗，那是他内心深处的独白，是他的痛苦、遗憾和无尽的思念。他在诗中叹息：“休将消息恨层城，犹有罗敷未嫁情。”这不仅是对卞玉京的表白，更是对过去深深的怀念和无奈。他知道，卞玉京在青楼中等待他，尽管身边围绕着众多的追求者，但她始终坚守着对他的情感。

在回忆的诗句中：“记得横塘秋夜好，玉钗恩重是前生。”吴梅村深情地描绘出他们初次相遇的情景，那是他们情感萌生的时刻。他对她的深情从未因时间的流逝而减少，反而愈发深沉。

然而，历史和命运似乎总是在与他们开玩笑。吴梅村和卞玉京之间的情感始终未能得到释放。他们的故事就像一块未完成的画布，留给了后世无尽的遐想和遗憾。尽管吴梅村内心充满情感，他却始终未能向卞玉京倾诉。他们在彼此的世界里默默地等待，却始终未能找到相守的时刻。

在第二年春天的早寒中，卞玉京悄然如同一位幽谷中的仙子，乘坐一叶扁舟，悠然降临姑苏城。她的到来，并不是无端的，那是源于那一日她在钱谦益的居所里，轻轻许下的承诺。同时，也为了弥补那一次相遇未见的遗憾。 自他们分别已有八年之久，那些时光仿佛河流一样绵延不绝，又如同流星般转瞬即逝。这八年的时间里，她与他虽相隔千里，却有着无尽的相思与等待。这种等待，像一块磨砺的石头，慢慢把她心中那份深深的思恋磨得更加鲜明。 她知道，吴梅村一直在等待她的归来。那份等待，就像深秋的月光照在静静的湖面上，静谧而坚定。每一次思念，都是他心头的闪烁之光，照亮了他孤单的日子。

在江边，一片宁静之中，卞玉京独自伫立。她身着明亮的黄衣，仿佛一道光影在波光粼粼的水面映照下翩翩起舞。她的面容已不再是那个为爱痴狂的青楼女子，而是一种超脱凡尘的宁静与淡然。

吴梅村目光落在卞玉京身上，一时间有些愣住。他无法相信眼前所见。“玉京，你这是怎么了？这身打扮……难道你真的决定出家为道姑，舍弃这尘世的繁华？”他忍不住内心的震惊与不舍。

卞玉京却神色自若，轻轻瞥了他一眼。“吴兄，人生如梦，世事如云。我的心，早已飘向了远方。这黄衣，是我与过去纠缠的告别。”

吴梅村心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仿佛巨浪冲击着心海。他想起卞玉京与郑建德那悲凉的爱情故事，以及自己多年来对她的辜负。他深知，她曾为爱赴汤蹈火，如今却选择了一条远离尘嚣的道路。

“我曾经也以为爱情是生命中的全部，”卞玉京平静地继续说道，“但走过那段风雨岁月后，我明白了我真正追求的是什么。那是一种超脱世俗的宁静与平和。与其在无果的感情中苦苦挣扎，不如放下一切，寻找内心的安宁。”

吴梅村沉默了片刻，眼中闪烁着某种坚定的光芒。“玉京，我或许心有不甘，但我尊重你的决定。你为爱走过了漫长而艰辛的路，如今能有这样的觉悟与决断，实属不易。我愿如江上的白帆，顺风顺水，祝你一路平安。”

卞玉京微微一笑，那笑容如同晨曦中的露珠般纯净。她目光看向远方，似乎已准备好迎接新生活的挑战与希望。“感谢吴兄的祝福与理解。从今往后，我将像江上的扁舟一般随波逐流，不再被过去的记忆所牵绊。”

在横塘的湖面上，卞玉京与吴梅村一同荡漾。曾经繁华的金陵已成过往云烟，如今只剩下这荒凉的景色。看着这满目疮痍的景象，两人心中五味杂陈。

卞玉京轻轻抚摸着琴弦，悠扬的琴声便如清泉般流淌出来。她以琴声诉说着金陵陷落前后的所见所闻，那琴声中充满了对故国的思念和对自身飘零身世的悲叹。每一个音符都如同珍珠般晶莹剔透，婉转之间仿佛在讲述一个悲伤的故事。听着她的琴声，人们仿佛能够穿越时空，回到那个曾经的繁华盛世。

她告诉吴梅村，这次相聚是为了告别。在这个灯火朦胧的夜宴上，卞玉京为吴梅村和其他几位老朋友弹奏了一曲又一曲。她用琴声诉说着这些年在乱世中的挣扎和无奈，每一个音符都像是在诉说她的心声。

当琴声落下，吴梅村心中波澜起伏。他被卞玉京的琴声深深打动，心中涌起无尽的感慨。他将这份感动化为笔下的诗句，写下了寓意深刻的《听女道士卞玉京弹琴歌》。这首诗描述了他们的相遇相知，也抒发了对国家沦亡的哀叹。

这首寓意深刻的时代悲歌—《听女道士卞玉京弹琴歌》 ：

驾鹅逢天风， 北向惊飞鸣。

飞鸣入夜急， 侧听弹琴声。

借问弹者谁？ 云是当年卞玉京。

玉京与我南中遇， 家近大功坊底路。

小院青楼大道边， 对门却是中山主。

中山有女娇无双， 清眸皓齿垂明。

曾因内宴直歌舞， 坐中瞥见涂鸦黄。

问年十六尚未嫁， 知音识曲弹清琴。

归来女伴洗红妆， 枉将绝技矜平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