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孤影(上)(1 / 2)
城头狼烟渐起,残垣几经厮杀,只见那古城四面黑压压的全是攻城的突厥士卒,他们身披甲胄,手持弯刀,前赴后继般向城墙冲去,仿佛被激怒的野兽,丝毫不顾及唐军的箭矢和弩枪。
“杀!杀死狡诈的唐人!把贺丽公主救回来!”
“为了我们草原上最美丽的金狼,去把唐人都杀光!”
“这古城残破不堪!唐军定然不能久持!勇士们!加快进攻!”
几阵军令呼喊,云梯冲车,纷纷闯出阵来,其后跟着上万名前锋攻城士卒,向着残破不堪的古城冲锋而来。
....
北漠黄沙,苍茫天涯,阵阵腥风扑面刮来,可此刻的守城将士早已感觉不到那烈风的呼啸,古城四面被围,来者不下七八万,而这城池陈旧残破,护墙不住五丈,城垛羸弱四处皆是破绽。只见五千唐军身着殷红铠甲,头戴翎羽精铁头盔,利剑在手,身躯伫立,活活用自己的胸膛筑起了古城上一道又一道的防线。大唐李字旗,傲然立在每一个城头,每一寸古城的黄土上。
“报!!!” 南门城上,一副将阔步奔来,朗声道,“突厥西门东门北门的三轮攻势渐弱,将士们虽有死伤,可他们的前军精锐也受了重创!”
“除了南门的突厥,其余三门看来都是弱旅。”李承乾身着龙纹铠甲,头顶主帅金盔,肩头蛟龙沉首而护,虎贲凌云图案着于胸前,便似一山岳峦峰般立在城头之上。这男子眉目一凛,喝道,“叫秦灼和一梦死守西北东三门,弩炮只打敌军攻城第三轮的精锐,其余时候不得乱发。”
“这如何使得?!”那副将大惊,“将军!若是只打第三轮的敌军,将士们恐怕吃紧啊!”
“现在死伤如何?”李承乾眉色一沉,问道。
“纵然仗着强弓硬弩守城器械,这突厥便似发疯一般连番冲击各门,我军死伤也不下一千余人!”副将焦急道,“这才不到半个时辰,怕是不能久持啊!”
“弩炮数量有限,若是阵阵都发的确可以抵御突厥一时,可你看!”李承乾抬手指着南门黑压压的突厥军阵,坚定道“他们每次攻城都以三轮为数,这半个时辰连续冲了九阵。往往前两轮多是弱旅新兵,而第三轮才是那精锐勇士。若是我们每次都能抵御住前轮进攻,集中弩炮火力,专打第三轮的精锐让他们首尾不能相连,便是打蛇打七寸,斩头断首,如此这般!他们的三轮攻势就当然无存,看似我们前两轮要付出更多代价,可长远来看,却能守的更稳妥。”
“原来如此....将军英明!”那副将看了片刻,也明白其中精髓,赶忙领了将领向其他各门奔去,“将军有令!弩炮集中火力,只打对方第三轮精锐!”
片刻,军令传至四门,擂鼓震天,只见那西门的突厥敌军又黑压压般攻了上来,城头奋战唐军的士卒们立马弯弓张弩,手握长枪利剑,屏住呼吸等着突厥人逼近。
“突厥贼人来了!将士们!守住古城便是守住边关!为了刚刚战死的弟兄!一步也不能退!李字旗不倒,大唐永存!”
“大唐永存!!!”片刻众人振臂高呼,皆是沉眉怒目,紧紧攥着拳头等候下一轮敌人的冲击。
“秦将军!你看,那一队人马似乎有突厥的千夫长和万夫长!”一士卒举目看了片刻,回头禀道。
“来的好!!!”只见城头那银甲壮汉笑了笑,索性褪去半边战袍,露出粗壮臂膀,他手持旗帜般粗细长矛,掂量片刻,双足力沉,暴喝一声,顷刻阔臂送出“突厥贼儿!看矛!”眨眼,那长矛破空骇人,力存千钧,嗖的一声插入突厥阵中,刹那黄沙漫起,尘土飞扬,长矛先穿过两名千夫长的胸膛,又把一名万夫长射下马来,最后连连透过人群,钉死十人后才缓缓落入那黄土之中。
“秦将军!秦将军!秦将军!!!”城头上顿时响起阵阵军鼓,以及将士们的呐喊声。
“我们身后是边关,是父母妻儿,是大唐!”秦灼朗声喝罢,环视四周伤痕累累的士卒,还有地上早已沉沉睡着的弟兄,“今日就是战死,也不能退!”
“宁死不退!!!”士卒们被秦灼这一矛之威深深震撼,当下士气高昂,各个摩拳擦掌只等城下突厥贼子攻来。
这突厥头阵还未进入弓弩范围,秦灼单臂独矛,踏地送出,一百五十步外连毙十人,骇得突厥阵中心惊胆战,四下皆议论纷纷,指着城头那虎将不知到底如何为之。
“秦将军!”一士卒奔来,报道,“李将军有令,弩炮只打每一阵第三轮突厥精锐。”
“嗯...”秦灼沉眉看了看突厥的阵势,不免点头,“将军果然精通兵阵韬略,每阵第三轮均是突厥的百夫长和十夫长,战力勇猛,这一计可谓打虎头断龙尾!”
“还有一百步!”弓弩传令兵高声喝道,“上箭!!!”
“听我号令!敌众我寡,箭矢尽量做到弹无虚发。”秦灼单臂扬起,心中暗暗念着,“八十步...”
“五十步了!将军!”传令兵又高声喝道。
“跟着我!!!”只见秦灼虎目一瞪,再也按耐不住,回头又取了两只长矛,暴喝道,“放箭!!!”言罢,故技重施,气劲灌足双臂,一手一只铁矛,顷刻间连连送出,只把那头阵的突厥铁甲刺了个人仰马翻。
纵然如此,不出片刻,那突厥头阵千余士卒已然立梁架梯,争先恐后般涌了上来,此刻低眉扫去,西门下虽然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箭矢残骸无数,可依然有前赴后继的突厥人攻杀上来。
顷刻间,城垛上杀声震天,唐军所有士卒不分前军后军,哨探副将,尽皆握起随身佩刀投入这壮烈的战事中,一人看着多年的兄弟惨死,当真红了眼,甩开战盔,起身又抢过一把弯刀,径直对着五六名突厥人冲了过了。更有人虽然腹背受敌,身中数刀,却依然挥刀向前豪不退缩,直到自己拼尽全力砍杀了最后一名敌军,这才看着身旁那傲然而立的军旗沉沉倒下。
“守住!!!杀光这些畜生!”
“个娘老子的!来啊!”
“啊啊啊!!!!”
“西门两翼的城垛较弱,叫上两百多个弟兄去支援!”秦灼一枪刺死两名攻城士卒,回身大喝道,“西门中央暂时守得住!两翼若是破了就全完了!万云,贺同!”
“在!!!”厮杀间,两名小将从七八名突厥人中杀将出来,他们一手执刀一手握枪,早已杀的血染铠甲,披头散发。
“你二人各领一百弟兄,一人去西门左翼,一人去西门右翼。”秦灼闷哼一声,从三具尸体中拔出长枪,焦急道,“速去!两翼有失,西门不存!”
两小将对视一眼,明白此间利害,赶忙点头领命,各自带着百余士卒奔赴而去。
“好!接着来吧!狗东西!”秦灼言罢,回身过去,只见三名突厥壮汉爬上了城墙,冲着自己几步奔来,“来的好!”
言罢,秦灼双臂一震,抖开铁枪迎了上去。
....
“长孙大人!!!东门的敌军暂退!”几名副将喘着粗气,抹去面上鲜血,禀道。
“师兄那里如何?!”长孙一梦冷眉素颊,单手一紧,从尸体上拔出长剑,片刻烈风拂面几缕青丝飘扬而起,徒增沙场几分冷意,“南门和西门都吃紧,这儿的敌军是那青格里的守军,似乎不是精锐,猛攻的十几阵都堪堪如此。”
“西门是突厥左王斑云的精锐,南门却是那右王托纳的部族。”副将如实答道。
“左右王么?”长孙一梦沉眉思索,“看来只有北门和东门不是主力,突厥如此布阵,却是把我们西南两面的归路都堵死了,卡住了我们的咽喉。”
“大人!你看!”几语未完,另一人抬手指去,只见黑压压的突厥部队又冲出阵来,向着东门进发,势头不下万余。
“该死的...”长孙一梦长剑一抖,几步走到城垛前,“这么下去不是个头...我方伤亡如何?”
“回大人。”那副将也是皱眉片刻,才如实道,“这十几阵守下来...怕是...怕是有快三千了....”
“东门尚且如此,南门肯定更吃紧,你速带五百人去南门!”女子坚定道。
“如何使得?!东门也就一千守军,若是再调五百...”副将闻言大惊。
“伤亡三千,南门所剩只怕也不足五百,四门被破是迟早的事,便是用师兄的策略集中弩炮射住敌人阵脚,也这是杯水车薪。”长孙一梦望着面前黑压压的突厥军阵,眉色死沉,“别废话了,赶紧去,只要师兄那路不破,大唐军魂就还在。”
“....”那副将闻言跪倒在地,双拳一抱,愤然道,“喏....大人保重!”
女子默默点头,淡然般看着面前敌军逼近,片刻何却是轻抹一笑,“师兄啊,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回将军府...”
此刻此间,不出一炷香的功夫,古城四门又响起呐喊之音,杀声破天,长枪冷刃,寒意凛凛。
三十里外,一路人马正缓缓行在丘林间。
“川儿。”萧衍回头看去,只见远方一个拳头大小的城上升起朵朵黑烟,便是几十里开外也能听到模糊般的杀声,“不知道他们还能坚持多久...”
“这一路行去,是那将军府下几个门派的驻扎之地。”李川儿策马行着,也不回头再看,“阿柔被令狐安然引开,此刻我也没有什么担忧。”她说着,不禁看了眼身边女子,“倒是这丫头该如何...”
说着,萧衍也转头看着哑儿,低声问道,“丫头,怕么?”
哑儿坚定摇头,似乎这一路北上,胆子大了许多,“我从离开长安就知道,你们是出征沙场,最坏的打算我早已做好...只要能跟在你身边,便安好...”烈风吹的女子秀目半闭,可她依然抬手遮起双眉,认真打量着身旁男子,似怕哪一阵风太大了,便让这个熟悉面孔消失在了黄沙中。
“吁!!!”陆展双行在最前,忽然眼前一晃,唐突般现出一个人影,“何人?!”
“怎么展双?”楚羽生催马赶来,好奇道,“怎么停下来了?”
“我刚刚似乎看见面有个人影...”陆展双有些不解,莫非是自己眼花,还是战事胶着这几日神经绷得太紧。
“呵!你陆展双还能看错?”楚羽生打趣道,“看来这几日的情形的确凶险,倒是让你劳累了。”后者闻言也不答话,只觉刚刚明明有一人影晃过。
“我小徒孙呢?!”
二人问答间,身后却响起一冰冷的人言,只把楚羽生和陆展双都惊的背脊一凉,二者赶忙回过头去,瞪目打量。
只见一人身着淡袍,肤色苍白,似无血气,细眼淡淡,冷眉生寒,一袭银发披落双肩。
“怪老头?!”二人一愣,同声脱口。
“是也是也。”不忘生点了点头,稍稍扫了眼四周众人,“啧,看来执往把你们害的挺苦啊,三千人只剩一百了么?”
“臭老头!”
不忘生一语言罢,只见李川儿策马奔了过来,高声骂道,“你还有脸来?!”
“我怎么了?”不忘生戏谑般笑了笑。
“怎么了?”李川儿冷冷看着对方,身后萧衍此刻也跟了过来,“你不是说修罗十君不会轻易出世么?不是宝贝的紧么?如今你那执往君挑起两国战事,勾结李恪害死我父皇,还有什么好说的!?”
“我是这么说过。”不忘生笑道,“可我也说十君又名十煞,不仅救天下也会祸天下,你忘了么?”
“你!!!”李川儿气的秀眉扭曲,她想起那石子河为自己阻拦突厥的三千家兵,不免扬起马鞭,奋然抽来。
“慢!”
忽然,女子手腕一紧,只见萧衍淡淡握住自己,摇了摇头,“先听听他的来意。”
“哼!”李川儿冷哼一声,挣脱开来,双目生火,死死盯着不忘生。
“我来送两个东西,再救一个人。”不忘生摇头晃脑,笑道。
“还请师叔祖名言。”萧衍也是胸中含怒,可也好不容易压了下去。
“喏!这剑!”不忘生闻言左右摸索片刻,忽然抬眉一笑,从怀中掏出一把断刃,丢了过去,“物归原主。”
“剑?”李川儿一愣,赶忙伸手接过此剑,借着林间洒下的阳光打量起来,片刻却双目圆睁,脱口道“这是张猛的佩....”
“不错。”不忘生笑了笑,神色却有些苍凉“两个时辰前,我路过那里,见着两千多具唐军的尸首。”言着蹲在地上捡起石子画着什么,“突厥人也死了不少,不下三千。”此话一出,百余士卒尽皆愣在当场,有的手臂一松,兵刃跌落黄土,有的口齿生颤,不知如何言语,更有那父子兄弟的归者把拳头都攥出了血。
“这是张猛,张将军的佩剑...”李川儿望着这断刃已是呆了,她心头一空,握剑的素手忍不住的颤抖起来,双唇几欲难语“我...我离开石子河的时候...把剑交给了张涛...还有...还有两千多....”
“张涛么...”萧衍和楚羽生等人也是一愣,当下明白过来。
陆展双缓缓摇头,面色透着悲意,叹道 “一门将才...忠厚守义...”
“折剑...黄沙...天地广阔...漠北苍穹...”李川儿依稀记得,那少年将军面上扬起的自信,那肩负的重任也不让他改一分眉色,还有那句“以大局为重...”还有,还有他身后那些熟悉面孔...
“为何...”女子死死握住断刃,目中含泪,不禁想起离开前那三千士卒对着自己的希望,想起那兄弟父子的生离死别,想起那张猛对自己的最后一拜。女子再也忍不住,悲喝一声,痛哭起来,“为何这九州红尘如此宽广!却始终留不住一把佩剑!一个张将军!为何啊!!!”
“少...”陆展双看着女子悲苦难平,竟有些看呆了,他自跟着女子几年来,却从未见过李川儿这番悲痛的神色。
“这还不是那令狐安然和李恪。”楚羽生怒气难平,指着不忘生骂道,“你管教的好啊,这执往君害死多少人,你知道么?”
“死人,老夫见得多了。”不忘生丢去石子,拍了拍手站起身来,冷冷道“纵然执往不参与战事,这仗一样要打,人一样要死。”
“不错。”萧衍闻言点头,“这仗无论和突厥还是李恪,都要打。”
“小徒孙明白就好。”不忘生哈哈大笑,片刻又从一大树背后提来一人,“来来,还有一物,送你们。”言罢,大手一挥,一女子飘然落到了李川儿的马前。
“这剑...”李川儿握着断剑,神色木讷,心头杂乱不堪,此刻贺丽的出现早已落不在她的眼中。
贺丽也不言语,只是淡淡站着。
“这...!?”众人皆是大惊,楚羽生陆展双赶忙下马查看,只见这女子双眉如月,娇颊似雪,出水明眸似柔似醉。
“嗯?”萧衍仔细打量片刻,双眉一皱,当下屈手凝气,破空一弹,眨眼间,贺丽周身一颤,往马前摔去。
楚羽生和陆展双赶忙抢了一步,伸手扶住女子,定睛一看,原来她被封住穴道太久,早已晕厥过去。
“臭老头...你....”楚羽生冷冷看着这怪客,责问道,“你擒了这贺丽?”
“老夫还没那么多闲工夫。”不忘生打了个哈气,连连摆手,“我一路追了执往三百余里,本来刚要把她擒住,谁知她利用这女子又把老夫引开。”
“如今怎么办?!”楚羽生把贺丽扶在马背,眉色发沉,“少主,若是归还贺丽,是不是就能退了突厥?”
“哼,退突厥?”萧衍缓缓摇头,“双方已然出兵交战,便是还了贺丽公主,怕也难平突厥人的怒火。”
“可若是带着贺丽...”陆展双皱眉道,“既然已经开战,带着她怕是累赘。”
“倒是可以挟为人质,保我们安然返唐。”楚羽生脱口道。
萧衍点了点头,“这倒不失为一个办法。”
“来人。”李川儿神色默然,头也不抬,淡淡道。
“在!”几名士卒奔了过来。
“把这丫头带过去,让穆萨照顾她。”李川儿道,“先带他们上路,做个担保。”
“喏!”几人领命点头,片刻贺丽往后扶去。
“老怪物,此番你来送剑我等感激不尽。”楚羽生稍微平复心中悲意和怒火,对着不忘生冷冷道,“可你手下挑起战事,你难辞其咎!”
不忘生抬眉也不理他,转头对着萧衍道,“小徒孙,念在同门的情义上,我可以帮你救一个人,说吧,你想救谁。”
“什么意思?”萧衍一愣,不解道。
不忘生笑了笑,“你们离大唐边境还有一百余里,万一途中再有伏兵,你们如何是好?就算安然返唐,你们也是自身难保。”言罢指了指哑儿和李川儿,“挑一个,我帮你救她脱险。”
“挑...挑一个?”萧衍只觉这白发怪客行事怪异,言语难解。
“是啊,小徒孙,你挑一个女娃子,我帮你救走她。”不忘生笑道。
萧衍闻言双眉一凛,“我自己的师妹和心上人,为何要托付给你?”
“为何?”不忘生歪着脑袋打量了萧衍片刻,抬手指着北方,“那儿有七八万突厥追兵。”话罢又指了指南边,“长安那儿还有李恪等着你们。”最后双手一摊,嘲讽道,“你一人能护得住几人?虽然你能带这两女娃子一同逃跑,这公主撇的下这一百伤兵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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