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2章 滑胎(2 / 2)
婉仪莞尔道:“一两碗燕条虽然省不下多少钱,可是积土成山,积水成渊,处处节省些,日子久了就能省出很多钱。况且燕条和燕盏相比,只是卖相差了些,滋阴补虚,安胎补胎的功效还是一样的。”
素云撇了撇嘴,鼻子里暗暗哼了一声:“既然连姐姐这个正房二奶奶都吃不上燕盏了,我还敢多要求什么?如今燕盏吃不得了,想来玉碗就更不用想了。唉,可惜我没有个财大气粗的娘家。寄人篱下,自然是人微言轻。”
婉仪还想再劝,素云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慵然道:“姐姐月份大了,挺着肚子辛苦。正巧我也乏了,就不多留姐姐在这儿多聊了。”
素云的话甚是刺耳,润辰脸上一沉就要发作,婉仪温和地扫了润辰一眼,微微颔首,“头三个月正是慵懒多睡的时候,妹妹休息吧,我也该回去了。”说着就着丫鬟的手站起身来。润辰狠狠地瞪了素云一眼,站起来扶着婉仪的手臂,道:“外面路滑,我送你回去。”
润辰送了婉仪回来,就见两个丫鬟趴在地上收拾残局,杭素云盘腿坐着榻上生闷气。润辰自顾自地拿了账本在手上,一面翻看一面说道:“你看,这并不是针对你,全家都在节省过年,你就不要生气了。”
素云冷笑道:“她早就吃了九个多月的燕盏,这会儿快要临盆了,即便换了燕条也吃不了几天了,跑到我这里来装什么贤惠?我教训我的奴才,又要她来做什么好人?她既然身手矫健下着雪也能自己走到我屋里来,你又献什么殷勤非要送她回去?”
润辰叹了一口气,放下账本,看向杭素云道:“婉仪哪句话说得不对?反而是你,句句夹枪带棒。你别忘了,你只是侧室,婉仪进来,你碍着有孕没有起身迎接也就罢了,居然还下逐客令?亏着婉仪脾气好,不和你计较。”
素云一嗤,道:“刚才还说让我不要分嫡庶,说什么手心手背都是肉,一转眼又让我不要忘了自己侧室的身份。可见啊,所谓贤良淑德之人,说出话来也是口不对心,虚情假意的。”
润辰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和素云多纠缠,摇了摇头,重又拾起账本,边看边说道:“你心思太重了。前些天陈大夫来给你把脉,就说你胎像不稳要好好静养。你总是这样吵吵闹闹,拈酸吃醋,对你安胎真的没什么好处。其实婉仪说得不错,燕盏也好燕条也好,不过就是一个完整些一个零碎些,东西是一样的,功效也是一样的。再说吃到肚子里还不都一样了?何必那么计较?”
素云不依不饶:“你也知道我胎像不稳,我就吃些好的又怎么了?我就不信,这么大个林府,突然就这么寒酸了,连吃口燕窝也要精打细算,好小家子气!”
润辰被素云闹得有些头疼,捏了捏眉心,叹道:“你若真的非要吃燕盏,明天我去找娘说,单给你恢复了燕盏,行了吧?”
素云这才作罢,嘴角好不容易爬上了一丝笑容:“我告诉你,钱是赚出来的,可不是省出来的!再说了,这也不是我吃的,是你儿子吃!你可别舍不得!”
润辰摇了摇头,苦笑道:“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见素云神色要变,忙又改口道:“罢罢罢,我不说了,明天就给你和儿子换燕盏!只是你怎么知道你这一胎定是儿子?”
素云神秘地一笑,低声道:“前些天我去庙里找老禅师替我卜了一卦,禅师说我必定一索得男。倒是你那位正房二奶奶,肚子又圆又大,恐怕是个女儿!”
润辰冷笑一声:“生男无喜,生女无怒,独不见卫子夫霸天下”
素云啐了一口,道:“人人都盼着生儿子,就你,整天想着要女儿!让你那正房奶奶给你生一堆女儿,将来光是嫁妆就赔掉你一半的家产!”
润辰厌恶地看了素云一眼,道:“若是生个不争气的儿子,再多的家产也不够他挥霍的。我偏就是喜欢女儿,贴心。”
这天夜里刚过了二更天,杭素云就被一阵腹痛惊醒,在床上辗转反侧,呻吟不止。林润辰迷迷糊糊地起身点了灯,只见杭素云脸色惨白,额上的冷汗把碎发牢牢地粘在脸上,牙齿紧紧地咬着嘴唇,几乎要咬出血来。双手捂在小腹上,全身瑟瑟发抖。林润辰伸手一摸,黏黏地沾了一手,举灯照时,杭素云的身下早已殷虹一片。林润辰被眼前的景象完全吓醒了,大声喊来丫鬟速去请陈大夫。
陈大夫赶来时早已惊动了阖府的人,林夫人和王曼妮坐在床前,婉仪也闻讯赶来,陪坐在一边。林夫人和曼妮记挂着婉仪也是有孕的人,叫她回去等消息,婉仪只是放心不下,一定要在一旁陪着。林夫人和曼妮也顾不得那么多,只好由着她。
陈大夫进屋,见黑压压地围了许多人,请众人去外间等候,仅留了润辰和曼妮守在床边。只见杭素云疼得在床上打滚,脸色白得和窗外的雪一样,眉眼由于疼痛纠结在一起。大夫看了看出血的状况,又把了把脉,拿出金针急急地下了针,十几根金针下去,杭素云才略略疼得好些,安静了下来沉沉睡去。大夫转身去案前开了药方,交在润辰手里,默默地摇了摇头。
润辰跟着陈大夫出了内室,众人见大夫出来了,都呼啦一声围了上来。林夫人见大夫神色沉重,心中便知不好,焦急地问道:“陈大夫,怎么样了?还保得住吗?”
陈大夫叹了一口气,道:“林夫人您别伤心,姨奶奶还年轻,好好调养身子,往后机会还多得很。”
林夫人虽已猜到这样的结果,但听大夫亲口说出来,仍如被重锤击中胸口,身子一晃,好在有婉仪扶着,才不至跌倒。林夫人定了定神,垂泪问道:“白天还好好的,怎么突然说滑胎就滑胎了呢?”
陈大夫道:“在下前几日来给姨奶奶请脉,就说过姨奶奶的胎像不稳,需要好好静养。看刚才的情景,恐怕姨奶奶是因为情绪不定,牵动胎动不安才导致滑胎。敢问夫人,姨奶奶这两日是不是因为什么事情发了脾气或是和人争执?”
“发脾气?”林夫人顿生疑窦,“好好地在屋里养胎,会和什么人争执?”抬眼看着润辰,问道:“莫不是你惹素云生气了?”
林润辰刚把大夫开的药方交给丫鬟去抓药,听到林夫人问,忙转过头来连呼冤枉:“素云怀着身孕,我已是处处让着她,怎么敢平白去惹她生气?”想了一想,迟疑道:“要说发脾气……今天傍晚她倒是对着葵儿发了一通火。”
林夫人眉头紧锁,厉声叫来葵儿。葵儿早就吓得脸都白了,跪在一边,额角的血痕清晰可见。林夫人怒视葵儿,道:“我几次三番地叮嘱你们,你们主子的胎不稳,要好生伺候着。你偏去惹她生气!如今闹成这样,自己先出去找管事的嬷嬷领一顿板子吧!”
婉仪见林夫人发火,忙扶着丫鬟的手走上来,拉住林夫人婉言劝道:“娘请息怒!今天素云发脾气的时候正巧我也在,这事儿其实怪不得葵儿。”
林夫人看见婉仪高高地挺着大肚子在屋里艰难地走来走去,心生怜惜,哎呦了一声,道:“一个已经保不住了,叫你去歇着你又不去,非要留在这里!既然留下,你就该老老实实地坐着才是,偏偏还挺着个肚子到处乱走,可真是让****碎了心。”
婉仪顺从地让丫鬟扶着自己坐下,用帕子拭了拭眼角:“我也是马上要做娘的人,素云骤然没了孩子,我也是感同身受,这绝不是一个‘可惜’就能一笔带过的。只是今天的事,的确不能全怪葵儿。真要说起来,我也是有责任的。”
林夫人宠溺地望着婉仪:“婉仪啊,我从来都是十分看重你,我知道你是个稳重懂事的好孩子。从来都是素云挑衅你,你却从不和她计较。你和素云各是什么脾气性情,我看得清清楚楚。你慢慢说是怎么回事,我不相信你会去惹她动怒。”
婉仪坐在椅子上微微向前欠了欠身子,“娘谬赞了。素云不过心性率直,想到什么说什么,谈不上什么她挑衅我,更谈不上我跟她计较。今天她发脾气是因为发现平日吃惯了的燕盏被换成了燕条,以为是下人手脚不干净偷换了。我在屋里听到这边吵吵闹闹的,赶来一瞧才知道是这个缘故。好在素云明事理,知道省下银子是为了分担茶园受灾的损失,立刻就不生气了。唉,其实下午曼姨告诉我说往后要换燕条时,我就该过来早早地跟素云说明白,偏偏吃了午饭有些犯懒,就给耽搁了。葵儿只不过从厨房端来燕窝伺候,许多缘故她并不清楚,难怪素云误会。娘如果要怪罪她,她也实在是委屈。说到底还是怪我事先没有考虑周全,娘该罚我才是。”
林夫人脸上一沉,道:“这与你不相干。你也不用替素云说好话。就为这件事跟自己的身子和孩子过不去,素云也太不懂事了。”转而又埋怨林润辰,“也是你平日太骄纵她了。”
林润辰只得点头诺诺称是。突然从里屋传来素云的哭喊声:“儿子啊!我的儿子啊!”一直守在里屋的曼妮带着哭腔劝道:“素云,别难过!你还年轻,总还会有孩子的!”
素云捶着床铺嚷道:“你们害我!你们还我的儿子!”
曼妮拉着素云的手,哽咽着劝道:“好孩子,我知道你心疼。可是再难过也不能说胡话呀!天地良心,家里上上下下可从来没有人害过你啊!”
素云厌恶地甩开曼妮的手:“你们都知道我胎像不稳,还用下等的燕窝打发我!你们就是诚心害我!”
曼妮闻言一愣,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却听到身后一声冷冷的呵斥:“这屋里不仅仅是你难过!润辰也是刚失去了孩子,我和你曼姨失去了孙儿,每个人心里都不好受!为了一碗燕窝闹得小产,恐怕开天辟地以来你还是第一个!要说害人,也是你自己害了自己,是你害了你肚子里的孩子!你若是再闹下去,伤了自己根本,只怕将来你也很难再有孩子了!”
林夫人的声音并不高,但透着一股让人难以抗拒的威严。杭素云怔怔地安静了下来,眼中虽然仍然含着不服,但终于也不再吵闹了。林夫人意味深长地看了婉仪一眼,“你不是说她知道换燕条是为了分担茶园的损失就不生气了吗?”婉仪的脸上有些尴尬,只得低了头不再做声。林夫人吩咐葵儿:“把药端上来给你主子吃,吃了药好好休息。”说罢便领着众人出去了。
润辰和婉仪送林夫人和曼妮到门口,林夫人见婉仪仍然跟着,拉着婉仪的手,深叹了一口气,“素云若有你一半的懂事,今天的事就不会发生了。”
婉仪的眼睛红红的,安慰林夫人道:“娘,您也别太难过了,素云年纪还小,难免任性一些。刚才她也是为了孩子难受,说了什么也是有口无心,您别往心里去。”
林夫人苦笑道:“你就别操这个心了,折腾了一夜,天都快亮了,你赶紧回去休息。素云的孩子没了,你可千万要保重。我们都老了,经不起这样的惊吓!”又嘱咐润辰道:“婉仪再过些日子就要临盆了,你多陪陪她,绝不能再出什么岔子了。素云那里,该让她好好冷静冷静了。唉,这事闹的,叫我一会儿怎么向你爹交代!”
[1]燕盏:窝形或者船形的燕窝。
[2]燕条:燕盏在挑毛、包装或运输的过程中被压碎,无法形成盏型,那些粗条块燕窝就为燕条。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