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不辨风尘色 安知天地心(上)(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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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禄山的死讯传到了凤翔,大唐行在内登时热闹起来。上至公候将相,下至士卒百姓,无不弹冠相庆。大营内外张灯结彩,一片欢天喜地。

紧接着,郭元帅大败叛军,攻取冯翊、河东二郡,李元帅在太原以少胜多,大败史思明、蔡希德二贼的消息传来,军民人等更是兴高采烈,无比振奋,大家都坚信,照这个势头打下去,克复长安、洛阳的日子已经近在眼前。

天子李亨更是喜上眉梢,立即下旨封赏有功将士,还传旨酺宴大庆三日,并将这些喜讯以八百里加急送往成都及其他各处。

他还连夜召集朝臣们议事,亲自制定了下一步的进兵方略,并向郭、李二将及正在扶风巡视粮秣的军师李泌做了通报。

却说圣人亲拟的进兵方略送到正在扶风县巡视的李泌手中,他展开看后不禁大惊失色,忙令人接替,自己却匆忙赶回凤翔。

当一向温文尔雅的李泌急如风火般地驱入行在大营的时候,李亨也是吃了一惊。

还不待李泌行完礼,他便忙迎上前去,一边用衣袖为李泌拍打身上的尘土,一边急切问道:“长源,缘何如此匆匆赶回?莫非扶风出了什么意外?”

他知道,平叛大业之所以能坚持到今日,几乎完全是依靠江南、淮南的钱粮供应源源不断地经襄阳、上津送至扶风县囤积,一旦这座“大粮仓”出现问题,对于唐军来说不啻于是灭顶之灾。

“陛下!”李泌的面色恢复了一些,答道:“扶风粮秣大营一切如常。”

“哦!~”李亨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心头一宽。

李泌又道:“只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臣必须要面见陛下陈奏。”

李亨奇道:“何事?”

李泌道:“不知新的平叛方略是何人所献?臣请陛下先斩此人!”

“哦?原来是为这事”李亨略带揶揄地笑道:“难道长源是怪朕没有坚持爱卿所定的原有方略吗?”说实话,能让这位一贯从容超然的军师着急成这样,李亨心中竟多少有些满足感。

“新的方略是朕一手筹划,难道有何不妥?”他问道。

李泌愣了片刻,轻轻吐了口气,平定了下心神,这才耐心谏道:“陛下,我们原定了围长安、范阳,挫其锐、解其纷的战略,虽然会耗费一些时日,但会彻底铲除叛军痈疽而不留后患。而如果采用先收长安,再下洛阳的新方略,虽然可能在短期内克复两京,但一旦遇到叛军收缩防守河北,而我军又久攻不下,那么未来的局势将会变得更加难以收拾了!臣请陛下收回成命。”

李亨冷冷道:“如今贼酋安禄山已遭天谴而一命呜呼,叛军屡战屡败,士气低落,正是我军一鼓作气收复两京的最佳战机,军师仍守定旧有方略不做变通,岂非刻舟求剑?”

李泌听了,针锋相对道:“陛下可曾想过,目前,我军主力都是久在西北、安西各镇守备的蕃汉边军,多耐寒而畏暑。目前已是仲春,天气日渐转暖,如果到了夏季再去攻打范阳,一旦遇到叛军秣兵厉马,龟缩防守,我军又久攻不下,城下将士们则必然因不惯炎热而困顿思归。到那时,如果叛军卷土重来,定然将大唐拖入旷日持久的战争泥塘。不如仍是坚持采用原有方略,先攻打叛军的老巢范阳,切断叛军后路,不断消耗瓦解他们,再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李亨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先屏退了身边伺候的內侍、宫女,才对李泌道:“军师,此事朕以向郭、李二将通报,但还未得他们的回函,你便赶回来了。朕听你方才所说,并非毫无道理,足见爱卿一片公心,不过,朕也想跟你说说朕的看法!”

李泌听他如此说,只得施礼道:“臣愿闻陛下圣见!”

“长源!朕等不了两年了!”李亨开门见山的一句话出口,把李泌吓了一跳,他继续说道:“朕以为,从军事上来说,你的方略最为稳妥。然而,在朕看来,这套方略却存在着两处巨大的隐患。长源,你可揣度一下!”

李泌听了,轻轻做了个吐纳,闭目静坐了起来。李亨也不去打扰他,只静静捕捉着他脸上的变化。

这是二人自小养成的沟通习惯,将一些不便出口的话完全交由对方去揣度体会,并以此作为互为知己的证明。

整整过了半炷香的时间,李泌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缓缓地睁开了眼睛,说道:“陛下是在担心太上皇和郭、李二将吧?”

李亨听了,释然地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用先前的平叛方略,事缓而遗弊少,非一朝一夕之功。臣曾估算,大致需要两年左右。凤翔行在虽为战时“西京”供陛下驻跸,毕竟与长安不能相提并论。故此,陛下担心运输线过长而江淮运来的粮秣供应不足。另外,据中使奏报,太上皇在成都经过一段时间的调养,身体已大为康复……江淮诸王虽有永王之前车之鉴,但随着平叛的进行,势力也日益强大……”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整理了一下措辞,才道:“陛下当是希望尽快克复长安、洛阳,以求后顾无忧。反之,如果是太上皇或其他诸王先入长安、洛阳,则或有同室操戈之忧。”

李亨盯着李泌,没有打断他,但他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却满是对这位知己的赞赏。

李泌知道在这个话题上自己不可多言,便将话锋一转,继续说道:“另外,怕是陛下也担心平叛时间一长,二将功勋日大,将来难以辖制。”

听到这里,李亨点点头道:“长源,并非朕不信郭、李二将的忠心,但朕为大唐江山社稷计,不得不如履薄冰。当年太上皇何等信任安禄山那贼,可到头来又怎样呢?还不是生生造成了这一场祸患!太上皇当初在马嵬驿就明明白白告知朕,‘莫要这李氏的江山将来没有姓安,却又姓了郭’。”

李泌听了这话,浑身打个冷战,一股凉意从脚底直至顶梁。

李亨看出了他情绪的波动,忙补充道:“当然,朕也看未必如此!太上皇当是多虑了”,这话似是在安慰,又似是在辩解。

李泌又怎能揭破这层窗纸?只得似是而非的点了点头。

说到这里,李亨笑问道:“长源,依你看,如今郭子仪、李光弼都已权倾朝野,若将来克两京,平定四海,朕怕无官以赏之,那可如之奈何?”

李泌听了大惊,刹那间头上冒出一层冷汗,忙仆伏在地回道:“仆有一策!愿陛下采纳。”

李亨忙笑道:“长源你慌什么?朕问此事就是相信你必有良策。速速平身,与朕道来。”

李泌仍仆伏在地不肯起身,口中奏道:“仆以为,自汉至隋以来,对功臣的封赏都采用实封制,可以由子孙继承。我朝开国之初,因为还未得关东土地,故此实行虚封制,又多用官爵赏赐功臣。如此以来,又造成两大弊病:‘非才则废事,权重则难制’。那些因功获封高官的人,不为子孙的长远考虑,就会趁着手中有权为自己谋利,无所不为!假如安禄山那贼当初有个百来里地的封邑,还能传给子孙,或许他就不会轻易造反。将来如果天下平定,不如乘机恢复实封制度,再大的功臣,也不过封他个两三百里地的封邑,充其量就是个小郡的土地,于国家没有大的损害,但对那些功臣来说,却是万世之利。请陛下明鉴!”

“好!”李亨一拍大腿,笑道:“长源,朕就知道你定有妙策。果真不假!你放心,将来四海平定,朕定要实封你高爵。还有,你喜欢读书,朕就将府库中藏书任你选去,再为你将衡山‘端居室’修葺扩大,成为天下第一书院!可好?”

“臣不敢居功!唯尊陛下圣裁。”李泌只得用话敷衍着谢恩,头上仍是冷汗直冒。

两人又闲谈了片刻,李泌才告辞出来。直到出了大门,在仍有些料峭的寒风中,他才长长出了一口气,心中叹道:“李泌啊,李泌!你就算救下了郭、李二将,怕是也同时埋下了割据祸患的种子,将来免不了要遭后世子孙的唾骂了!”

他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回自己帐中去了……

不久以后,又有圣旨传下,命元帅郭子仪进军长安的东大门潼关,掐断叛军西援长安的通路,又命关内节度使王思礼为统兵大将,屯于长安的西大门武功,准备东、西夹击,一举收复长安,而李光弼从太原呈来的劝谏奏疏却被留中不发,泥牛入海一般没了下文。

就在天子李亨急不可耐地要复夺长安的时候,他哪里知道,在南线战场上,作为扼守江淮门户的南阳和睢阳,正在各自承受着十余万燕军带来的巨大压力。

鲁炅和张巡等人正在缺兵少粮的条件下苦苦支撑!

鲁炅本就是陇右名将,曾在王忠嗣、哥舒翰等人帐下听用,身经百战、屡立战功。安禄山起兵后不久,朝廷为保证大后方钱粮运输线的畅通,故此专调能攻善守的鲁炅为山南东道节度使前来镇守。

他深知,南阳是守护江汉的第一道屏障,一旦南阳失守,襄阳则会直接暴露在燕军的铁蹄之下,继而经荆州西进的运输线将被叛军一举掐断。故此,他制定了“守江汉必先守襄阳,守襄阳必先守南阳”的策略,亲督一万军马守卫南阳。

此次,燕军先锋“八彪”中的骁将“追风灵蛇”武令珣率军把南阳围了个水泄不通,昼夜攻打,在付出沉重代价后,虽然攻取了城外唐军营寨,却仍是无法攻破南阳城池。只得将南阳围得如铁桶一般,要活活困死唐军。

如此,又过了三个多月,南阳守军已完全陷入绝境,先是减少士卒的食物配给,后来便开始宰杀战马、烹煮牛皮充饥,年老体弱的百姓和失去战斗力的伤兵也只能等着被活活饿死……直到后来,连城中的老鼠都成了珍贵的稀罕物,数百钱一只都没地方去买,即便能抢得一只,都顾不上先掐死,就在它“吱吱”的叫声中连皮带肉地撕咬吞咽开来……最后,已经有吃人肉的事情发生了!

襄阳太守魏仲犀曾数次派兵增援,但都无法冲破燕军的阻截,还白白损失了不少人马。

正在此时,在河北失利的颜真卿也率残兵来至襄阳。

魏仲犀大喜,忙将颜真卿请至营中,商议如何救助南阳事宜。

二人商议了半天,均以为从当前需确保襄阳不失的大局考虑,的确不能擅出重兵增援,否则正中燕军奸计,一旦丢失了襄阳,将导致全局不可挽回的损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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