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怛罗斯兵败 哥舒翰入朝(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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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这个啊!”王忠嗣点点头,盯着吉温颤抖的小胡须,似乎在看个很好玩的物件,半天才说:“你凑近点,我告诉你!”

吉温大喜过望,忙凑近来听。只听王忠嗣小声说:“找我那个人是……”,罗希奭担心吉温抢了功劳,也忙将胖脸凑了上来。

王忠嗣平静说道:“你爹!”旋即哈哈大笑。

两个家伙这才知道王忠嗣是拿他们寻开心,罗希奭并不恼怒,也跟着讪讪的赔笑,吉温则气得一蹦三丈高,一把拽动王忠嗣身侧一根绷紧的细铁链,那铁链的一头固定在墙上,另外有一个细小的铁钩,锚入王忠嗣肋骨的皮肉里,钩住最下的一根肋骨。只要一动,拉扯着人的肋骨,剧痛无比。

吉温又气又急,下手很重,王忠嗣闷哼一声,笑声停歇,却仍气喘吁吁的说:“怎么了?吉温,我说是你爹,你不信吗?”

“我爹,我爹早死了!”吉温怒道。

“哦,死了?那就是你娘!哈哈哈……”王忠嗣又笑道,似乎那肋骨的疼痛根本盖不住这件事的好笑。

吉温恼羞成怒,又要去拽另一根铁链,却被罗希奭拦住,两人背过身去商量了一会儿,罗希奭转过头来,仍旧笑嘻嘻的跟王忠嗣说:“王将军。侬说的笑话不好笑了啦!吾们也不好让侬手太多外伤了啦,毕竟侬还要过堂,要是打坏了侬,吾俩担责任了啦。王将军是硬骨头,也只好让侬享受一下《罗织经》里的小吃食了。侬稍等片刻哦!”

他俨然一个殷勤的跑堂儿,晃着圆滚滚的身躯到后面刑具架子上翻箱倒柜的找了半天,才从一个陈旧的木箱里找出一包东西。

吉温又恶狠狠的说:“王忠嗣,我最后再问你一遍,你有没有跟太子勾结意图谋反?如果现在招认,还来得及,要不然……”

王忠嗣啐了他一口,骂道:“贼子!你爷跟你再说一遍,我既没有跟太子勾结,也没有意图谋反。大唐将士守护的是我们的好百姓,不是尔等这种猪狗不如的东西!你有什么招数还没用的,尽管给你爷我用用,要是嘴里半句软化,老子的球蛋给你割下来当蹴鞠!”

“好!”吉温已经怒不可遏,伸出左右两手猛拽钩在他两侧肋骨上的铁链,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袭来,王忠嗣几乎疼昏了过去。

罗希奭对暴怒的吉温使了个眼色,吉温这才余怒未消的站到一边。罗希奭轻轻用一只手将两支钩儿从王忠嗣肋骨上摘了下来,说道:“侬看,侬看,不好说污言碎语了啦。吾俩官职虽小,但也算是朝廷命官,侬这又多了一条罪‘侮辱法官’,侬晓得哇?”

“法官?”王忠嗣血丝密布的眼睛盯着他的胖脸问道:“你们也知道一个‘法’字?大唐律里哪一条允许刑讯逼供、屈打成招的?”

罗希奭脸上一红,旋即笑道:“哎呀,哎呀,‘人是木雕不打不招’,老祖宗留下来的话啦。既然这样,王将军,吾可要亲自伺候侬啦!”

说着,他竟然阴恻恻的笑着,慢慢地跪在王忠嗣身前,伸手就去解王忠嗣的裤带。

这倒着实把王忠嗣吓了一跳,没听说审案子还有跪下来给犯人脱裤子的!他盯着罗希奭那张油乎乎的胖脸,心中一阵恶心,若不是胃里粒米皆无,恐怕会直接呕吐到他的脑袋上。

罗希奭将王忠嗣的裤子褪下,竟还傻愣愣的盯了一会儿,自言自语道:“哦呦!这大将军就是大将军了啦,连家伙都比别人要大了啦!”

一旁的吉温看了也是一愣,旋即催道:“老罗,快动手吧,别让王将军着了凉!”

王忠嗣骂道:“下做玩意儿,你要怎地你爷!干脆给你爷来个痛快的!别在这里整些个龌龊伎俩。”

罗希奭笑道:“王将军,上头有交代了啦,留着侬的性命还有用的,吾只好用别个看不见的法门伺候你了。”

说着他将手中那包东西打开,只见里面是一大把两寸多长的鬃毛。

他解释道:“侬看,这是猪鬃了啦。肉铺、屠户那里常见了啦!吾就用这个伺候伺候您老,还有个名字,叫‘神仙乐’!不过,一般人享受了‘神仙乐’,那话儿就废了啦!王将军怕是没有球蛋给我们当蹴鞠踢了。遗憾啊!遗憾!”

纵然王忠嗣如此英雄,见到这阵势也明白了几份,心中自也有些惊惧,脸上微微变色。

那吉温在旁边见了,忙又故意催道:“老罗别磨蹭了,上吧!”

罗希奭口中仍然推辞,却捏起一根较粗的猪鬃,慢慢的伸向王忠嗣的下身。笑问道:“那就挑根粗些的好了。王将军,吾看,侬还是招了吧!”

岂料王忠嗣“呸”的将一口带血的浓痰啐到他的脸上,骂道:“老子大小两百余战,杀过的敌人不计其数,人身上的什么零碎没见过!……”他的话还没说完,罗希奭已经将一支猪鬃缓缓扎入了他的尿道。

那深入骨髓的疼痛让王忠嗣浑身的肌肉一阵痉挛,绷得铁链“哗啦、哗啦”作响,震得那巨大的原木钉成的行刑架“咯吱、咯吱”直摇晃。他用力将撞向脑后的行刑柱,似乎要求个自我了断,但却被厚厚的草垫隔着,纵然脑后已然鲜血迸流,却也无法如愿。

“啊——”的一声野狼般的嚎叫,王忠嗣口沫横飞的嘴中含糊不清的骂道:“好——球——攮——的!啊——!”

罗希奭手上稍微一停,他便又呼哧呼哧的喘息骂道:

“好球攮的!再……再来!伺候……的……你爷……舒爽!啊——!”

罗希奭的额头冒出了一层亮晶晶的油汗,他的肥脸上再也挤不出一丝丝的笑意。吉温也是脸色蜡黄,豆大的汗珠滴滴哒哒顺着他的小三角脸淌了下来。他们在这间“公道司”里足足折腾了半个时辰,王忠嗣终于昏死了过去……,他们把从《罗织经》上学来的看家本领一件件用了出来,却没有得到一句有用的话。

在这间“公道司”设立以来,这种事还从来没有发生过!

……

当如天神般威武的哥舒翰身着绿袍金甲,骑着他的那匹高大的白色骆驼,在他衣甲鲜明的护卫队的簇拥下慢悠悠地抵达长安南门时候,虽然天色仍还算明亮但城门已经关闭。

他微微一笑,便令左车前去叫门。

当把守南门的门监尉得知新晋的河西节度使哥舒翰将军被他关在城外的时候,慌不迭的从城头上一溜小跑奔了下来,带着军士亲手打开了城门。

趾高气扬的哥舒翰看了看毕恭毕敬的门监尉,见他只有三十来岁年纪,心里有些失望,问道:“不是说长安城门关闭后非紧急军情不得擅自开放吗?”

门监尉谄笑着答道:“是有这规矩,但是将军来了,小吏随时开门。”

哥舒翰笑了笑,问道:“为何!我也没说有什么紧急军情啊!”

门监尉当他嫌自己动作还是迟缓了而说的反话,便陪着笑道:“将军的事,无论大小都是军情!这些年,咱们门上也都是这个规矩。”

哥舒翰问:“你掌管这长安南门多久了?”

门监尉忙笑答道:“小吏已经在这里五年了。”

“哦!”哥舒翰的语气在略显失望之余,还明显有些不甘心……

就在这时,又有人叫门。

守门士卒们似乎识得来人,不等门监尉下令便开了城门。

只见一骑快马从城门外窜入,一位军使身背一只插着三支白色羽翎的大竹篓,流星一般策马从哥舒翰和门监尉等身边窜过,那大竹篓还用红色彩绸扎着,分外显眼。

哥舒翰认得,这三支白羽是唐军十万火急军报的标志,心中一惊,忙问道:“哪里又有战事了?”

那门监尉见他如此问,竟觉十分好笑,忙回道:“将军有所不知,这是宫里派去岭南的“红尘使”,那大竹篓里盛的,都是咱圣人的贵妃娘子最爱吃的荔枝。这个季节每三、五日便有一趟,今儿刚好赶上进城,晚上就能送进宫去。再说,咱们大唐如今太太平平的,哪里还有什么十万火急的军情?这还不都是将军们的功劳?”他说着,脸上谄媚讨好之情溢于言表。

哥舒翰听了,心中更觉怏怏。

他大手一挥,道:“走!”众护卫诺的一声答应,都拨马向城内奔去。

那门监尉还颠颠地跟在后头,站在扬起的尘土后恭恭敬敬地施礼道:“将军慢走!将军慢走!”

哥舒翰头也不回,手中一扬,“哗啦啦”的一声,一大把西域金币如一阵亮闪闪的金雨般从天而降,甚至还有一枚砸在门监尉的头上……

那门监尉从地上捡起一枚放进嘴里一咬,大喜过望,也顾不上吐净嘴中的沙土,便对着哥舒翰他们远去的背影连连鞠躬。

那些守门的军士也都顾不上先关城门,都涌上前来趴在地上,趁着天际最后一点光亮抢拾地上的金币。

……

“大唐战神”王忠嗣以被罢官囚禁的消息,立即被各国安插在长安的细作们飞速地送了回去。

吐蕃王庭得知后,人人欢呼雀跃!回纥人和葛逻禄人得知后,都不同程度上对与大唐的同盟关系产生了动摇,从而很可能间接造成了大唐安西远征军在怛罗斯与黑衣大食“呼罗珊”大军的惊天对决中遭受到了彻彻底底的重创!

怛罗斯之战中,葛逻禄人在战役进入胶着的关键时刻发生了不可思议的倒戈!高仙芝背腹受敌,三万蕃汉精锐伤亡惨重,陌刀大将田珍等数员唐将战死沙场,若不是李嗣业、段秀实等人拼死力战,恐怕高仙芝本人也难逃厄运。

战后,只有几千唐军狼狈逃回了安西,岑参也受了伤,跟着败兵逃得了一命。

然而,这次东西方的首次碰撞并没有在军事格局上产生什么巨大的影响。

黑衣大食的军事力量也因在此战中蒙受了巨大的损失而无力继续东进,而击败高仙芝的大食名将——呼罗珊省总督萨利赫,不久便在国内的政治斗争中被君主铲除了……

而高仙芝本人也没有受到朝廷的任何处分,甚至还被晋升为右金吾大将军,并还差一点取代安思顺成为河西节度使。

接替高仙芝出任安西节度使的封常清在不久之后卷土重来,亲自率军平定大勃律,再次将西域地区牢牢掌控在唐帝国手中。

然而,这场战役却在其他方面产生了不少意想不到的深远影响——被俘虏的唐军士兵中有许多从事过金银工艺、绘画、纺织,甚至造纸等手工业的工匠,由此一些大唐的先进技术被传入了阿拉伯地区,进而传播到了更遥远的西方世界。

值得一提的是,在这些唐军俘虏中还有一位名叫杜环的书记官,他曾随大食人抵达耶路撒冷、埃及、苏丹、以及埃塞俄比亚等地区。

在被俘十一年后,他乘船自广州登录,终于返回了自己的祖国,在他撰写的一本名曰《经行记》的游记中,他详细的记录了从中亚、西亚直至非洲等广大地区的风土人情,为后人留下了一份珍贵的历史资料。

……

岑参先是回到了阔别已久的长安。

说实话,经历了这些年在军旅中的生死沉浮,他觉得自己已经很不习惯长安那种相对优渥安逸的生活了。况且,他也隐约觉得:长安,已经不再有当年那种朝气蓬勃的气息——贫者愈贫而富者愈富,朱门豪富穷奢极欲,终日饮宴达旦,而平民百姓的生活却日渐艰辛,在寒冬腊月里,街头时常可以看到冻馁的乞儿尸骨……每每看到这种情形,他总会产生一些疑虑:那些长眠于皑皑雪山中的同袍们的生命,那洒在怛罗斯的数万将士的鲜血,难道只换来这些吗?

所以,在得到封常清发来征召书信后,他便毫不犹豫地返回了安西,担任了节度府判官一职——这座弥漫着有些腐败气味的长安,他一刻也不想多呆了。

封常清本是军中文吏出身,故而也比较器重同样出身的岑参,忙碌的军务之余,他也很喜欢与岑参等一班幕僚诗歌唱和。

岑参也很尊重这位长官,在他看来,相比于那些粗豪过甚的武将,这位封三将军算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儒将了,故此也曾特意写了几首诗作相赠,其中自然有些歌功颂德的味道,但更多的却是出于本心,并无逢迎以求进身之意。

由此,他也反过来更得封常清的敬重。

这一年降雪尤早,才刚过中秋时节,几场寒冷的朔风刮过,大雪便纷纷扬扬地下了一日一夜,直到第二天暮色将至才开始转小。

这种天气,自然是无仗可打,封常清所幸邀上岑参等几位幕僚在帐中饮酒赏雪,饮到痛快时,他一声长啸,离席而起,纵身上马出了辕门,众幕僚和护卫们不敢怠慢,也纷纷骑马赶来。

只见节度使行营外的山林草场早已是一片茫茫无际的冰雪世界,封常清心中大悦,便对众人道:“请诸君为此赋诗。为最者,本帅当有好酬!”

众人见主将高兴,也都来了兴致,纷纷笑道:“所酬者何!”

封常清笑道:“寻常金帛都是俗物!我得了哥舒将军从陇右送来的凉州美酒十坛,作为头筹,如何?”

众人闻言大喜,忙问道:“甚善!请出题。”

封常清略一思忖,见众人中有位即将调任的武判官,本是要近日返京的,却因大雪耽搁了行程,便指着他道:“武二先生即将回京高就,本来就要为他践行,请诸君作诗赠之!”

他知武判官将调任兵部郎官,虽然职位不高,但位处机枢,好好笼络一番,将来也算在朝中有了些照应。果然,武判官见封三将军如此厚爱,早就喜上眉梢,口中连连称谢。

过不多时,诸人都争着将自己的诗句吟了,封常清却都不满意,便看向一直在旁闷声不吭的岑参,笑问道:“难道岑三此番要屈居人后吗?”

岑参哈哈一笑,叉手施礼,道:“岑三不敢相欺。方才在帐中饮宴赏雪,恰好正想为武判官赠诗践行,不想暗合了大帅钧令,可是如此以来,却是占了便宜了!”

众人一听,登时哄笑起来,都道:“这真是巧!可见冥冥中自有天意。”

有人说:“岑三正是接任武判官职衔的,本也应作诗相赠的。”

也有人说:“岑三是直爽人,不欺我等矣。”

封常清也笑道:“已有现成诗句也无妨!只不过,如你的诗不好,非但无赏格,喝不到好久,反倒要回去被狠狠灌上一顿酸酒作为惩罚了!且速速吟来!”

岑参笑着叉手施礼道:“遵大帅钧令!”

他纵马两步,望着远处如银蛇般连绵起伏的山脉,唱道:

“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这起首两联刚一出口,立即引得众人一阵喝彩,都道:“好奇景!好奇景!”

封常清也频频点头。

岑参环顾众人,继续唱道:

“散入珠帘湿罗幕,狐裘不暖锦衾薄。

将军角弓不得控,都护铁衣冷难着……”

众人一听,都摩挲着手道:“好雪!好冷!”却偷眼见封常清眉头轻蹙,似正在凝神思索,只道他不喜这两联,便都悄悄隐了笑意,继续来听。

岑参却不着急,缓缓唱道:

“瀚海阑干百丈冰,愁云惨淡万里凝。

中军置酒饮归客,胡琴琵琶与羌笛。

纷纷暮雪下辕门,风掣红旗冻不翻……”

这一转先虚后实,众人又拍掌叫道:“好啊!有了境界,有了动有静,暮雪红旗,又应今日之会,还看岑三如何合题。”

封常清已在捻髯微笑。

岑参缓缓拨马至武判官马前,对他深施一礼,吟道:

“轮台东门送君去,去时雪满天山路。

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

在众人的鼓掌喝彩声中,头发花白的武判官已喜不自禁,眼角也泛起两点泪光来。他对岑参还礼,又庄重地向封常清和各位同僚连连施礼致意。

封常清一阵纵声大笑,胯下宝马已经蹿入了冰天雪地之中,脑后扔下一句话:

“岑三,那十坛陇右烈酒归你了!”

众人急忙催马跟上主将,同时也都纷纷恭贺拔得头筹的岑参:“岑三,请我们喝酒啊!”

“好啊!”

岑参得了彩头,自然也十分高兴,更由那十坛陇右烈酒想起了许久不见的哥舒翰和高适二人,以及数年前,六万唐军在石堡城下的那场浴血大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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