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奇袭连云堡(2 / 2)
半空中“嗡”的一声,一阵箭雨如飞蝗般落入唐军大阵,紧接着又是“嗡”、“嗡”两声,三阵箭雨过后,唐军前队似已全部倒伏在地,眼见黑甲铁骑的“亡灵军”如平地上的旋风般逼近了唐军的前沿阵地,人人都为唐军捏起了一把汗。
两军的距离越来越近,三百步、一百步、五十步……人们屏住了呼吸,等待双方第一次的惨烈碰撞。
唐军大阵中央的将台上,一员金甲唐将正在神情自若的坐镇指挥,随着他手中的令旗摆动,阵中猛然发出一阵雄浑而整齐的吼声——“嘿!”——犹如平地炸开的一声雷暴,震人心魄。
唐军前队齐刷刷地从遮蔽箭雨的铁皮大盾之后起身,瞬间拼成了一个巨大的城垒,无数杆巨大的长矛从这座“钢铁城垒”中赫然伸出——远远望去,就像一只赤金色的铁豪猪陡然蓬开了背上的长刺。
“咣”,一声巨响!
随着震耳欲聋的战马嘶鸣声、金属碰撞声、矛杆的断裂声和痛苦的呻吟声,黑色的洪水猛然撞上了一座赤金色的城垒,被生生的阻滞下来,许多骑士被高高的抛上半空,随即就被死亡吞没,两军锋线上腾起了粉红色的血雾,就像兴奋的死神正咧着大嘴在战场上空不住地喘息。
一阵梆子响,唐军阵中的连弩大阵启动,顷刻间就完成了十轮速射,近万支锋利的弩箭如铺天盖地的飞蝗般向敌方射去。同时,安西军的标枪手们也都掷出了手中的标枪,他们都配备了一种投矛器,足可以掷出寻常徒手投掷两倍的距离……
由于亡灵军团的骑兵已经杀得很近,唐军的钢铁箭头取得了完美的破甲效果——他们的第二波攻击梯队还未抵达近前,就几乎全部被连人带马钉死在前冲的路上。远远望去,那股黑色的浪涛犹如被一条隐型的鸿沟拦腰截断!
这样一来,本就残存不多的第一梯队也因为失去了后援力量,被从后阵杀出的十余支唐军骑兵小队舔舐了个干干净净。
然而,紧随而至的“亡灵军团”第三梯队竟然无情的纵马踏过了那些死伤者的身体——这些早已习惯于和死神对赌的亡命徒们的内心似乎毫无波澜,甚至可以说他们期盼着死神早点把自己也从这个世界上带走,在临行前多带上几条人命,或许能让他们的感觉更加良好。
正在观战的乌苏可汗却低声骂道:“日他娘!这群不听话的杂种。”
他看得清楚,三千骑兵几乎已经全部压上,“亡灵军团”根本没有什么意愿去保护那杆蓝色的狼旗,阵地上只留下了正在无声无息立马观阵的三骑——那是他们的指挥官!如此,只要那支正在迂回的唐军百骑小队抵达,就可以轻松地缴获己方的战旗。
然而,将台上的那名金甲唐将似乎也对夺取那杆狼旗失去了兴趣,他竟传令鸣金,召回了唐军的骑兵突击小队。
王忠嗣明白,方才“亡灵军团”对其伤员的残酷碾杀已经激起了自己那位爱将的激愤,此刻,恐怕他已决定用最严厉的手段惩罚那群嗜血的魔鬼。
“亡灵军团”的最后一波攻势避开了唐军的正面防守,转而向唐军的侧翼包抄,而唐军也立即变阵,在将台两翼列成了两个“品”字形,中间各为一个步兵长方阵,另有四个骑兵小队在远侧策应——这正是开唐名将李勣发明的“六花阵”。
“用区区两千步兵想挡住我两千多铁骑,终究还是痴人说梦!”虽然方才折了一阵,乌苏可汗还是得意的笑着,用挑衅的眼神看了看王忠嗣。
“是啊,唐军骑兵拆的过散,这仗怕是不好打!”怀仁可汗也是一皱眉,嘴里自言自语道,仿佛对那员唐将的临阵指挥能力有所怀疑。
王忠嗣只淡然微笑道:“莫急,且看!”
此时的碛口草原上又展开了一场无情的杀戮。
“嘿——!”唐军又是一声惊天动地的齐喝。
白光!白光!两道刺眼的白光闪出,犹如半空中打了两道雳闪!
唐军后阵转出四百名陌刀手——他们全都是身材长大、膂力过人的关西大汉,身披三重铠甲,手擎一口大唐陌刀,那三尖两刃的刀身在日光下闪耀着夺人心魄的寒光。
他们前后错列组阵,手中的陌刀齐刷刷上下挥舞,远远看去,就像无数杆有着雪亮叶片的风车正在转动,简直是一部专门收割死亡的机器……
很快,陌刀挥舞时的白色光芒变成了可怖的淡红色,视觉上的偏差使唐军大阵看上去像极了一头嗜血巨兽的血盆大口。
陌刀队的身后,唐军的连弩依然在不停地激发;标枪也在被不断的投出……身上扎满了羽箭和标枪的黑甲骑士甚至还来不及跌下马去,就被陌刀手连人带马砍成了四段。
同时,四队唐军骑兵则犹如四柄锋利的钢刀,闪电般反插入对方的侧后翼,他们捕捉战机的能力极强,可以在瞬间形成局部优势!纵然黑甲的骑士们的单兵能力都极为强悍,但在三四名对手的夹击下,他们也都成了被人练习劈刺的活靶子,一旦他们集结起来想与对手硬拼,唐军阵内的箭雨和标枪就又会如生了眼睛般劈头盖脸砸将下来……
残存的黑甲骑兵越来越少,不到一炷香的功夫,近三千人的“亡灵军团”几乎被全部消灭,而唐军仅损失两百余人,另有四百余人受伤。
狼旗下的指挥官和两个副将却依然无动于衷——他们既不前进,也不逃走,就如同三具僵尸一样立在那里。
看到这里,那位金甲唐将把令旗交给中军官,便自行提戟上马,只带一位腰围豹皮束铠的银甲副将催马上前,中军官怕主将有失,急令一个百人队远远跟上。
其余唐军则负责救治伤员,打扫战场——依王忠嗣制定的将令,每次战后都必须将战场上的箭矢和武器收回,决不允许随便丢弃,违令者必斩!
“亡灵军团”的指挥官和他的两个副将也都带着阴森的钢质面具,他手中握着一柄硕大的弯刀,刀身上有精美的蚀刻花纹,在日光下闪着幽蓝色的光。
那两名副将突然齐声嘶喊了句什么,各自摘掉了面具,催马舞刀杀上前来,只见那位银甲副将并不着慌,肩膀一抖,“嗖”、“嗖”连珠弩发,正中那二人的咽喉!那二人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便落马而死。
那名身材高大的指挥官愣了片刻,也缓缓摘掉了脸上的面具,露出一张满是疤痕的脸来,他的绿色眼睛看上去十分深邃,蓬松蜷曲的胡须都已花白,看得出来,此人年轻时也是仪表堂堂!
他仰天悲号了一声,又重复了一遍方才那句话。
金甲唐将问道:“他们说什么?”
那副将是胡人样貌,似乎懂得大食语言,答道:“应该是一句军谚,大意是‘失去祖国的战士,唯有死亡才是光荣的归宿’。”
“嗯!”那员唐将点点头,吩咐道:“告诉他,我们并不是敌人,他可以不必死!”
副将点了点头,用大食语翻译了。
那位指挥官面色淡然地摇了摇头,又问了句什么。
“他在问将军的名讳。”那名副将翻译道。
于此同时,那指挥官手中的弯刀随手一挥,便将碗口粗的狼旗旗杆齐刷刷的砍断,随后,幽蓝的刀身在半空中画了个优美的弧线,搭上了自己的脖颈,只这一个简单的动作,就足见此人刀法之精湛。
“汾阳郭子仪!”金甲唐将朗声答道。
话音方落,那柄沾着主人鲜血的大马士革弯刀已坠落在远离它故国的草地上。
……
正在这时,远处几声尖锐的鸣镝划破天空,郭子仪一带马缰,对那副将说:“走吧,仆固怀恩。看来督虞候所料不差,乌苏这头狡猾的老狼的确藏着后手呢!”
那名叫仆固怀恩的副将撇了撇嘴,说道:“刚才这一阵根本没过瘾!要是咱们大帅让我指挥外线,也未必就比他差!”
郭子仪听了只是淡然一笑:“你呀!怎么就看人家不顺眼呢?”
仆固怀恩一边探身从两具尸体上利索的拔出那两支弩箭,一边颇为不屑的说:“我还就是看不上他身上那股拿腔拿调的做派。”
二将说着,拨马而去。
……
乌苏可汗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溜走了。
其实,他应该感谢王忠嗣的网开一面,不过,王忠嗣这样做绝非是出于同情和怜悯,而是基于一种深远的谋虑——与草原部族结盟,大唐必须表现出非凡的力量和宽广的胸怀,而乌苏可汗只身逃走,他多年积累起来的号召力必将大幅度降低,一头失去了狼群支持的老狼,还能逃得过被围猎的命运吗?
三部可汗却都实实在在地见识到了唐军的非凡战力——仅用了一顿饭的功夫就全歼了“亡灵军团”,而唐军的损伤还不足两成,与这样的盟友结盟,难道不是最英明的决定吗?
可是,还没等他们高兴多久,就有斥候来报,一直隐匿行踪的五万突厥主力正兵分四路向三部营寨和会盟大帐杀来。
“乌苏这头老狼,以赌赛为名把我们稳在这里,暗中却派大军袭击我们的营寨,真是用心狠毒啊!”拔悉蜜可汗颉跌骂道。
“事到如今,我们怎么办?难道就在这里束手就擒?”葛逻禄可汗谋剌也清醒了过来,先前对突厥的最后一丝幻想也已荡然无存。
怀仁可汗说道:“请各位赶紧将兵马集结到这里,我们合兵一处,大约能有两万兵力,突厥人虽然多,也未必讨得去什么便宜”,他面上镇定,心中却担心起自己的儿子来,叶护年轻,经验尚浅,已领命去了不短的时间,却至今不见回报。
大家听了他的话,也觉有理,正待调动军马。王忠嗣却言道:“各位可汗,请稍安勿躁,本帅不才,奉天可汗御旨与各部会盟。如今盟约已成,故而各部的安危便是我大唐的安危,对突厥来犯之敌,本帅已有对策,还请各位稍坐片刻,我料不久便会有军报传来!”
说罢,他传令重新摆上了酒宴,陪着三位可汗继续痛饮。
大家见王忠嗣稳稳当当,便都当即镇定了下来,心中既怀感佩又多少有些怀疑。
果然,不到半个时辰,大帐外人声鼎沸,先后有三员唐将入帐复命。
“末将马璘,奉都虞候军令,于天山北麓伏击进犯葛逻禄大营之敌,杀敌三千五百,斩突厥领军大将阿史纳布察,献首级于此!”一员身着锦袍黑甲的英俊将军昂昂入帐,手中拎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末将白孝德,领都虞候将令,于阿尔泰山南麓伏击偷袭拔悉蜜大营之敌,杀敌三千,献突厥领军大将阿布思勃德、副将左礼二贼首级于此”身着一袭白色盔甲的白孝德向王忠嗣回禀,他的脚下也扔着两颗敌将的人头。
“末将王思礼,奉都虞候之令,于居延海以西迎击攻打回纥大营之敌,恰遇回纥叶护王子正与敌激战,末将夹攻助战,合计毙敌七千,叶护王子斩突厥西杀葛腊哆及统军副将两人”头带金盔的王思礼身披一袭墨绿色战袍,显得威风凛凛。
正说到这里,只见回纥王子叶护拎着三颗血淋淋的人头,昂首阔步的走了进来。他朗声向怀仁禀道:“父汗,儿臣遵命回大营探查,不料半路被突厥大军伏击,儿臣兵少,幸亏王思礼将军前来解围,这才化险为夷!砍的三颗狼头,有两颗都应算在王将军的名下,只这西杀的脑袋才归儿臣!”他才十八、九岁的年纪,却有一番磊落的大丈夫气概,怀仁可汗闻言大喜,王忠嗣与身后的郭子仪、仆固怀恩等见了也都暗暗点头称赞。
王忠嗣问道:“进犯会盟大帐之敌如何?”
王思礼回道:“启禀大帅,妄图偷袭我会盟大帐之敌约有一万五千,想来是得知我军已破了其余三路兵马,又中了我军的疑兵之计,故此全军遁入瀚海沙漠,都虞候已亲自引兵掩杀去了。”
“好!”王忠嗣淡淡说道:“诸将有功,先退下歇息。”
“诺!”三位唐将齐声领命,赳赳去了。
还未等王忠嗣再说话,三位可汗已相互使了个眼色,一齐说道:“乌苏遁去,他日必为大唐后患。我等不才,愿意合力引兵追击!他跑到天边,我们就追到天边,他们跑到北冥,我们就追到北冥,定将老狼的首级限于麾下,已报今日之德!”
王忠嗣闻言大喜,三部肯主动出击突厥可汗,意味着本次会盟的目的已圆满达到。
果然,此后不过两三年间,走投无路的乌苏可汗和继任的白眉可汗就分别死在了拔悉蜜和回纥两部的追杀之下,而其部众也在残存贵族的率领下全部归顺了大唐。
至此,突厥逐渐退出了中国北方的历史舞台,为了与较早灭亡的东、西两个突厥汗国相区别,他们被后世称为后突厥汗国。
……
小勃律,连云堡城下。
又是无聊的一夜,瞭望塔上的一名吐蕃士兵伸了个懒腰,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再有一顿饭的功夫太阳就要升起了,那时候他就可以回帐篷中美美睡上一觉了。他站上垛口,解下腰带,对着城下痛痛快快的撒了一泡热尿,他还得意的盯着那股热流腾起的白气看了一会儿,大约是在想自己比队里那几个老兵的身体可强壮多了。突然,他觉得雾气弥漫的城下似乎有什么动了一下,心中一凛,还没顾得上细看,喉咙上就被钉上了一只羽箭!他一声未吭,尸体栽下了城头。
“唐军劫营!”终于有一个人看清了那些向上蠕动的影子是一顶顶唐军的兜鍪……,他才刚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警告,面门上就中了一支羽箭,但唐军偷袭的意图还是被发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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