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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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春月即将到来,官府公署都已停止办公,准备迎接新春的到来。\www、qb5.c0M\
大寒月最后一天的清晨,贵媛安更衣梳洗时,发现平时应该要候在身旁的郑参事,竟反常的没有出现。
他问婢女。「郑参事去哪了?」
婢女答:「郑参事昨晚说他在家乡的老母得了重病,深更便离开府邸了。」
贵媛安沉默不语,婢女以为他生气了,赶紧再说:「这样不知会您一声,擅自离去,郑参事自知不该。他有请小的向侯爷告罪。」
贵媛安摆手。「小事,不必如此。」他平静地说:「新春来了,早该放他回乡过节的。」
婢女有些惊讶贵媛安的反应,照平常,他一定要求严厉地惩罚这样失礼的事。
可此刻,他只是淡淡地要婢女拿来他的黄历,由她念今日的吉忌给他听。
仅识得几个字的婢女紧张地念着。「今宜开土、修造、裁衣、祭记、会亲友、养父母。今不宜入宅、开市、嫁娶、六礼……」
听到不宜的忌事,他皱着眉,冷笑道:「论婚是这么喜气的事,怎会不宜。」
婢女有些尴尬,不知还要不要念下去。
贵媛安不理会了,径自走出房里,到餐室与已候着他的贵蔚用餐。
贵蔚依然如故,与他道早一声后,便安静地吃早粥。
用餐时,贵媛安笑问贵蔚。「蔚蔚,妳熟六礼的备办吗?」
他会这么问,是由于人们认为,一场婚礼的筹划与准备,是一名妇人治家必须具备的能力。
贵蔚愣愣地看着他。「不熟,大哥。」她只是个年轻的女子。
贵媛安笑得谅解,他已渐渐习惯贵蔚简短的响应方式。
「没关系,教一个新娘子备办自己的婚嫁,也不讨喜。」他转而问列在一旁的婢女们。「妳们,家里有谁是从事媒妁的?」
在场众人都一惊,因为非必要,侯爷从不和这些下人对话的。
所以一时间,没人敢说话。
贵媛安又说:「不必多心,我只是想请人帮忙。」
贵蔚看着他难得放下身段、对下人绽出的善意微笑,完全无法感到开心。
他为了那根本不可能实现的婚礼而这么做,只是加重她的愧疚。
她环顾餐室,发现郑参事已不在了。她的手在发抖,在冒着冷汗。
她想,已得到那只奏夹的他,现在正在进行什么事?
此时,一个婢女的声音中断了她的不安。
「侯爷。」她说:「小的母亲,在城外的春鹿镇上,是做媒妁的。除了替人作媒,如果有必要,她也会帮着那些家人们备办整场婚礼。」
贵媛安听得很认真。「包括六礼整套程序?」
「是的。」
「那太好了。」贵媛安开朗地笑着,看着那婢女,又看看贵蔚。「我一个大男人,不懂这些繁琐,能请妳母亲进城帮这忙吗?」
婢女受宠若惊地答:「当然可以,侯爷。不过,侯爷是要……」她偷偷看着贵蔚,小心地问:「备办谁的婚礼?」
贵媛安笑着问:「妳想,我还会与谁结婚?」
一旁众婢女,各个讶得瞠目结舌。不但是因为侯爷这玩笑似的轻快语调,更因为这话里的消息。
他们是兄妹?当真要结婚?而且,她们一点也不觉得在一旁静默的小姐,有任何做新嫁娘的喜悦与害羞。她们甚至发现,侯爷说得越欢快,小姐的头垂得更低,连一声腔也不搭,全是侯爷在演独脚戏。
说话的婢女也察觉这怪异,不过她还是讨好地说:「好的,侯爷,小的今天就写家书,请母亲进城。再请问侯爷,您要择什么时候的吉日?」
「这立春月过完后,越快越好。」贵媛安握住贵蔚的手,摸着她指上的翡翠扳指,笑问:「蔚蔚,妳说好不好?」
贵蔚扬着嘴角。「大哥说好,就好。」
贵媛安看着她这强加上去的笑验,难过、酸涩都吞在心里。他只能安慰自己,或许两人结婚后,有了正式的名分,贵蔚便不会再与他这样生疏了。
于是,他又打起津神,交代那婢女说:「另外,请妳转告妳母亲,我们只需四礼即可。纳采、问名与女方娘家那些礼数,可以省略。」
「好的,侯爷。」那婢女想了一会儿,又问:「那侯爷的宴席,会在宜国堂办吗?还是采家宴的方式?」
「自家就好。」贵媛安说。
「好的,小的母亲认识些棚铺与跑大棚的厨行,可以协助在家举办大宴……」
「不,也不需要那些了」贵媛安打断说:「我并不打算宴客。」那样大举地宴客,贵蔚会感到不自在的,他也不要她受惊。
婢女便不多说了。她想,这可能是她母亲备办过最诡异的婚礼吧?
又确定了几个事项后,贵媛安客气地结束了谈话。「那便麻烦了。」
「不会的,侯爷。」
之后,他就开始用早茶与点心,不再与那婢女对话。
而贵蔚依然心不在焉的,偶尔出神,偶尔又看了看外面,好像在等什么动静。
贵媛安一直在注意她。他叹了口气。为何对于这门关系彼此的亲事,她一点也不积极?为何他做出了承诺,她依然是这样若即若离的,让他抓不牢?
他什么都做了,为什么……还是有这种守不住她的感觉?
「蔚蔚,妳……」他的手紧张地握牢贵蔚。
「大哥?」贵蔚震了下,对上他那焦虑疲惫的眼神。
到底在想什么?他正要冲口而出--
此时,门上突然响起急切的剥啄声。
被打断的贵媛安,非常不悦。他粗声问:「是谁?」
婢女应门,来人是外头的门房。他跑得急,气仍喘着。「侯、侯爷,有人……找您呢!」
贵媛安不耐地皱眉。「我没收到任何拜帖。不见。」
门房慌了。「侯爷,可他们好像急着见您,而且,人好多啊!」他从衣袖里掏出一只津致的漆片,上前要递给贵媛安。「这是领头的人的名刺,请俟爷过目。」
贵媛安没接过,只是斜着眼看了一下。他瞠着眼冷笑道:「哼,真是稀客。」
他站起身,甩着袍襬,就要出去。
忽然,他的衣袖被拉住。他转头一看,看到贵蔚红着眼眶,害怕地看着他。
「蔚蔚?」他不解她那眼神。「怎么了?」
「大哥,你……」贵蔚好想告诉他,不要去……可最后她只说:「要好好招待客人。」
贵媛安盯着她看,好久。
他曾经以为,他俩已经心灵相遍,无论何时,他都能看得懂她的眼神。
可现在,他沮丧地发现,他再也看不透这个女孩的心思了。
他落寞的笑。「嗯,我会。」
他便出了多福院,跟着门房往前院招待客人用的大堂走去。
※※※
来访的客人,是士侯派那一票高阶京宫。他们全是士侯派的权力核心。
他们自动环坐在大堂四周,这围剿的态势,好像是想审问逼供那坐在主位上的人。贵媛安不屑地冷哼一声,高傲地穿过他们,从容坐上那危如针毡的主位。
见下人备茶给客人,他喝:「不必了,他们不是来喝茶。」接着,他皮笑肉不笑地说:「今日是除夕,官署不办公,诸位老大人们应当不是为拜节而来的?」
「当然不是。」众人中年岁最高,资历最深,却屈居在贵媛安之下的副宰相,首先发难。「老夫是为了这个而来,贵都堂。」
老人站起来,一边向贵媛安走去,一边将手上的包袱解开。
里头露出了一只皮匣。那皮匣很眼熟。上头还雕着繁复重迭的牡丹花办。
贵媛安暗暗地吸了口气,紧咬着牙,让脸上的笑容维持。
「认得吗?贵都堂。」老人得意地笑着,然后翻开皮匣,拿出里头大红大紫的锦织奏夹,打了开,忽然戏剧化地惊呼一声。「唷?禁奉外王?这是什么?还是大牡的宝庆皇帝给的。多讽刺的封号,这王,可是用禁国这样大的酬金换来的。贵都堂这般津明,应当知道这到底是不是一笔划算的生意?怎么还会这样胡涂,在上头亲自签章呢?」说完,他便摊开这奏夹,给贵媛安看。
贵媛安斜着眼,泠冷地看着。
的确,是那一份他藏于书库的正本,并非这些人伪造的。况且这牡国朝廷内专用的机密文契,从不对外流通,这些刚愎孤陋的老人也不可能伪造得出。
他藏得好好的。他藏在书库,该藏得好好的?!根本不可能给这些人机会,来这里堂而皇之地污辱他--突然,贵媛安一愣,笑得有些僵了。书库?书库?!
大哥可以让我进去你的书库吗?
那个,我想,看看书。大哥的书库里,应该,应该很多书。
贵媛安镇静的面具破裂了--原来,她都知道了。
他痛苦地闭上眼,用力地咬着牙,才能止住那从心里爆发出的哀号。
「人证物证俱在,休得狡辩!」席中,有人趁机大声嚷嚷。还有人这样讥讽:「一颗痣长在那儿,不男不女的,终究会因色犯难。」众人目睹了他的表情,都以为他们终于打败了他。这些在官场上吃过他亏的人,都想看看他跪伏在地上,像乞丐讨饭一样,向他们求饶。
为首的老人更是期待,他又说:「要不是太后有令,除夕绝不得传递奏报,否则今日来的便不是老夫,或是审刑院那班被你收买的监兵,而是全婺州的军团!他们都会自愿将矛头指向你,因为--这是如此无耻的重罪啊!贵都堂。」
面对这些嘲骂,贵媛安并没有动怒。他睁开眼,瞪着老人,挥笑。「是郑参事吧?」他的声音十分平静。「你们士侯派给了他多丰厚的好处,让他甘愿冒着生命危险,敢在我身边做这种事?」那句众叛亲离,让他很快地联想到离开府邸的郑参事。除了他之外,也没有任何外人可以在多福院里进出。
老人冷嗤一声,不屑道:「天要亡你,你还要怪罪他人?」
「没错,今天,是天要亡我,而非我不能。」贵媛安的狂傲,让众人惊怒。
老人却笑得更得意。「笑话,小子,你难道都不知道,自家养了一只毒蝎吗?你今回栽了觔斗,便是被这毒蝎反咬一口。你正是中了你眼角那颗痣的魔道!」
贵媛安一震。「你说什么?」毒蝎?他们敢用毒蝎这样的词来污辱她?
「可悲啊!被你那心心念念的人背叛,都不自知啊!」
贵媛安的脸色更加陰沉,眼神还着狠毒的杀机。「你说谁是毒蝎?」
老人以为他是受不了真相,硬是要说,妄想逼他发疯。「那只毒--」
忽然,贵媛安徒手槌破身旁的大花瓶,再一个眨眼,已猛地攫住老人的喉头,另一手更血淋淋地握着一块锋利的碎瓷,直逼老人的下颔。
「你再说一次。」贵媛安睁裂眼眶,龇着牙笑道。
老人哑叫着。「你,你……你胆敢……」
「说啊!」他狰狞着脸,又加重手劲,大吼:「不要命的话就说啊!再说,我先割了你这老贼的喉,让你一辈子说不出话!」
众人惊慌得纷纷起身,想上前阻止。可是贵媛安仅一个瞪视,就让他们乱了分寸。他们怕逼急了,老人的命就完了。
贵媛安环顾这些窝囊的人,又笑,是失去理智的疯笑。「我就要如你们所愿去死了。」他说:「还怕多赔条肮脏的人命下去吗?」
说着,他举起那只碎片。众人惊呼,眼睁睁地看他就要挥下去--
「大哥--」这声呼喊,让贵媛安怔住。他看向门边。
贵蔚站在门迁,泪流满面。她哽咽地说:「请你住手,不要这样。」
然后,她笑。「他们,说得对,没有错。我,我是毒蝎。」
贵媛安怔愣了好久,好久。一醒神,他便将那瓷片摔个粉碎,将捏在手里的老人给扔出去,其他人也被轰滚出屋。
在此刻,他的世界是静默的,是死寂的,不在乎生死的。因此他压根儿不理会那群老人的叫嚣,不在意他们要派多少兵员来,抄他的家、灭他的族、杀他的人。
在他的世界中,他已经死了。
※※※
空旷的大堂上,没有其他声音。只有他们两人长久宁静的凝视。
贵媛安一直看着她,从她的眼,一路慢慢地往下看,看到了那双颤抖不已的小脚,再一路缓缓地往上爬,眼神定在她那戴着翡翠扳指的手上,出了会儿神之后,又爬回了她的脸上。
这段凝视的旅程,终于让他把这女孩近日的异常给想个通彻。
他堆起微笑,轻声地问:「妳都知道了,蔚蔚?」
贵蔚吸口气,佯装稳笃,出声答:「对。」
贵媛安呵笑一声,再问:「那妳有什么想法?嗯?」
贵蔚望着他,不说话。
「妳说话啊。」贵媛安没了笑。「很失望吗?」
贵蔚终究是静默的。
「很失望吗!」最后贵媛安失了控制,对她吼了起来。
贵蔚忽然转身。
贵媛安一看,马上大吼:「妳去哪里?给我回来!」
贵蔚跑出了这间大厅,贵媛安也跨步追上去。
贵蔚一路逃到多福院的房间,锁起了门,慌乱地在斗柜里搜着。
她搜出了一个白纸药包。她艰困地咽了口口水。
那是她偷偷从花房那儿弄来的,下人们都会将这药粉洒在植物的根叶上,用作驱虫。她将药粉倒进杯子里,冲了茶水。
此时,房门被猛烈地一撞,发出巨大的震响。
「贵蔚!」贵媛安在外头像野兽一般地叫。「贵蔚--」
贵蔚哭了出来,颤抖地端起杯子,就要喝这毒水--
这便是她选择的路!
打从她一开始选择背叛贵媛安,她便决定走上这条死路。
他们都是罪人,她也要赎罪。她揭发了这等恶事,置他于死地,又怎能苟活?
忽然,房门被撞开了,贵媛安瞠裂着眼,看着她拿着杯子就要饮下的模样。
那当然不是一杯普通的水,他怒不可遏,像猛虎一样扑上去,打她的手。
那杯子碎了满地,里头的水洒在地上,让灰黑的地砖马上变白。
「妳这是做什么?」贵媛安悲痛地大叫:「我是做了什么事,要妳用死来惩罚我?!」
贵蔚咬牙不答,躲开贵媛安的抓攫,又要去斗柜里拿那药包。这次,她竟直接要将那粉末倒进嘴里。贵媛安追上去,愤怒地擒抱住她,把她的小手捏在掌里。
「对!我是做错了,我是做了万恶的歹事!妳知道了,所以妳这样揭发我,我认了,我很心甘情愿地认了--」他痛心疾首地怒吼着:「既然我认了,妳为什么还要这样惩罚我?用死来惩罚我?妳万万不可用死来惩罚我啊!贵蔚--」
贵蔚哭喊着:「走开!走开--」
贵媛安更怒,加重力道,硬是将她揣得死紧,贵蔚哽了一声,这拥抱让她连呼息的空间都没有。
贵媛安终于能好好跟她说话,但一开口,他的声音哽咽得干哑。只要一想到她要自绝,他就怕,怕得什么都不想计较,怕得连他自身之后的境遇都顾不得了。
「我这么做,不为别的。」他说:「我只是希望妳能过得自在,不必再怕什么人。我当了王,妳便是这国家的王后!我们能有自己想要的生活,可以随心所欲,妳为什么不高兴?妳为什么不睁只眼闭只眼,放手让我去做?为什么?!」
「不!不要!你,你不是大哥!你不是!」贵蔚痛苦地大叫:「我喜欢的大哥不是这样自私的人!我才不要做这自私的人的妻子!」
贵媛安的脸僵凝着,不可置信地对上贵蔚的瞪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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