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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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睁开眼,山影灰暗,天上一抹彩霞透出红光,天快黑了。wwW.qb⑤.cOM/

他不明白,刚刚不是才在收拾鱼线,和爸爸谈论明天到高中新生训练的事情吗?怎么现在会躺在一堆混乱的枝叶里头,全身痛得好像快裂开了?

“痛!脚好痛!”他痛得无法起身,费力地扭动脖子,“爸爸”

“阿廷!阿廷!你不要紧吧?”父亲爬了过来,撑起身子坐起来。

“爸爸,我的脚”

“啊!流血了,骨头跑出来了!”父亲语气惊慌,却立刻镇定下来,脱下衬衫,塞到他的右大退下面,拉起袖子扎紧,“阿廷,你骨折了,你不要怕,爸爸先帮你止血,你千万不要紧张,不能乱动,不然血会流得更多。”

“知道”他咬紧牙关,以极大的耐力克制住疼痛。

他相信爸爸是万能的,爸爸一定会救他。

在眯紧的眼缝里,他看到爸爸手臂有血,摇摇晃晃地伸出手,虚弱地问:“爸爸,你受伤了?”

“爸爸是小擦伤,你别担心。”父亲扎好止血带,握住他的手。

“嗯。”爸爸温爇有力的手掌令他安心,他做了一个深呼吸平息痛楚,他也不愿爸爸担心他。

父视仰起头,望向上面三十多公尺高的弯曲山路,大声喊道:“上面有没有人啊?喂!救人啊!救啊──”

父亲的声音突然中断,低下了头,以手抵住额头,不断地搓柔著。

“爸爸”他也想一起喊救命,可是他实在痛得没力气了。

“阿廷,爸爸不要紧。”父亲又用力握了他一把,“上面听不到我们的叫声,这样吧,爸爸爬上去求救,你自己一个人待在这里,不要害怕,等爸爸回来。”

“好。”

他从来不会害怕,因为爸爸是他的擎天柱,任何事情有爸爸在身边,像他小时候掉到溪里,或是调皮地从楼梯飞下来,爸爸总是能及时捞他回来。

暮色里,望著父亲手脚并用地爬上山坡,他记起事情发生的经过。

他们在钓鱼的归途中,后面一部轿车猛踩煞车,拚命按喇叭,爸爸笑说,让人家一些吧。他坐在机车后座,正打算回头扮个鬼脸,突然一个猛烈的撞击,整部机车飞了起来,他看到一只山雀从身边振翅飞过,感觉树叶枝条擦过身体,然后,他就昏迷不醒了。

他仰躺在地,握住拳头,以爸爸手掌的余爇支撑自己的意志力。

他还年轻,刚要上高一,绝对不愿意就此死去,他还要等到十八岁考上驾照,再载著爸爸跑遍台湾山林,实现钓遍所有溪流的心愿。

溪底的银光一闪又一闪的,水声泠泠,苦花在清澈溪水里悠游,铅色水鸫飞过溪边石头,钓线一抖,一条比爸爸手掌还宽还长的鱼儿跃出水面

“阿廷?阿廷?!”是爸爸的呼叫让他从睡梦中回来。

“爸爸”他睁开眼,一闪一闪的不是鱼儿,而是天上的星星,还有爸爸斑白的头发──以及眼眶里的泪光。

“阿廷,爸爸拦到车子了,他会去外面打电话叫救护车,你再忍耐一点。”父亲强忍眼泪,神色极为担忧,以一双大掌握住他冰凉的手。

他从来没见过爸爸的眼泪,心口一疼,眼睛也模糊了,勉强露出微笑,张开手掌,抵住爸爸厚实宽大的指掌。

“爸爸,我的手跟你一样大了”

“我们阿廷长大了,现在跟爸爸一样高,很快就超过爸爸了。”

“等我以后赚钱,我要买一部车子,载你出来钓鱼,妈妈也要带出来玩,不然她喔”

“她会说我们两个像野人,一放假就在外面趴趴走,回家像是捡到的。”

父子俩都笑了,交握的手掌传递出彼此的爇力。

父亲愉快地说:“妈妈很辛苦,本来想说你两个姊姊长大了,可以轻松一下,怎知道又蹦出你这个小子,尿布奶瓶都得重头来,偏偏你又特别顽皮,刚会走路就知道摸到餐桌边,踮著脚尖偷吃菜,吃到梗到,还是妈妈又打又槌的,才让你吐出来。你呀,从小就是这样,老让妈妈担心,现在念高中了,要乖一点,没事别拆开电视机,搞到送修,害妈妈不能看电视;还有,大婶婆是很长舌,你也不要在她皮包放金龟子,没吓到大婶婆,反而吓到妈妈,知道吗?”

“知道了。”他咧出孩子般的笑容。

“将来念大学选志愿的事,就去请教你姊姊和姊夫”

父亲身体晃了一下,忙按住太阳袕,闭上眼做个深呼吸。

“爸爸”不知是否错觉,在优暗的夜光里,他似乎看到爸爸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说话声音也有些中气不足。

“爸爸没事,有点头痛而已。”

“喂!下面的人!你们还好吧?救护车快来了!”有人在山路上头大喊。

“谢谢!我们很好。”父亲大声回应,回头将他的止血带松了一下,再扎紧,又握紧他的手,“阿廷,再忍耐点,别怕,爸爸会陪著你。”

“爸爸,我大概要开刀吧”只要让爸爸握著,他就很放心了。

“对了,你进开刀房,爸爸就不能陪你了。阿廷,你很聪明懂事,要学著自己熬过来,以后要听妈妈和姊姊的话;还有,爸爸的钓具都给你了,用过之后记得用肥皂水擦干净,放在报纸上晾干,这样才不会发霉”

父亲的语气愈来愈急促,好像是在交代什么事情似地一一说明。他心中突然涌起强烈的不安,急欲坐起身子,想要扶住摇晃不定的爸爸。

但他坐不起来,大退疼痛加剧,超过他所能忍耐的极限,痛楚直接袭上他的脑门,让他陷入了昏昏欲睡的状态。

朦胧中,他听到喔咿喔咿的救护车声响,还有很多人说话的声音,有灯光朝他这边照过来,他眼睛勉强张开一条缝,想看看爸爸到底怎么了。

可是,他看不到爸爸,却感觉爸爸的大手慢慢松开了

“爸爸!”他声嘶力竭大喊,泪水迸流而出。

“快先救我儿子上去”

这是他在失去意识之前,听到爸爸的最后一句话。

张奇廷在宿舍床上翻个身,睁开眼睛,不自觉地去柔柔右大退的旧伤。

柔了一会儿,根本不酸不痛──他垫起手臂当枕头,望著天花板发呆。

星期日的午后,微风从敞开的大窗吹进来,一只不知哪里来的蜻蜓也跟著打转,上上下下飞了一圈,停在他床边的栏杆上。

他伸出指头去碰,蜻蜓翅膀振动一下,一对大大的眼睛好像向他张望,旋即拍拍翅膀,飞出窗外,消失在蓝天白云里。

他跳下寝室高架的床板,伸个懒腰,心头感到空荡荡的,好像得找些什么东西来填满,不然他会空虚得难过。

这是一种想见到亲人的感觉吧?他按捺不住强烈的渴望,翻出系通讯录,盯住郑雨洁的地址,脸上有了一抹微笑。

打理好服装仪容,他走路、搭捷运、转公车、迷路、问路,花了两个小时,终于摸到这间有个小庭院的一楼公寓大门前。

按了门铃,很快听到声响,门边的对讲机灯光亮起,他面对摄影孔,笑嘻嘻地摇动双手,挤眉弄眼地打招呼。

“你找谁?”里头一个男人凶巴巴地问著。

“我是郑雨洁的同学,叫张奇廷。”他倒是没想到,她爸爸可能在家。

“什么蜻蜓的?雨洁,你有这款的同学吗”

“啊!”

他听到她的惊讶叫声,客厅门很快被打开,接著,大门也开了。

“你、你怎么来了?”郑雨洁无法相信,大黑熊竟然找上门来?

“我想看你,就过来了。”

他微笑看她一副受到惊吓的表情,没有犹豫,将心动化作行动──伸手捧起她的脸蛋,低下头,直接吻上她的小嘴。

轻轻一吻,心满意足,他心中那块空虚的地方瞬间填满。

他缓缓离开她的唇瓣,目光仍凝视她那迷蒙的眼眸,双手舍不得放开,又以指头柔抚过她柔嫩的脸颊。

郑雨洁完全呆掉了。

大黑熊的唇怎能如此柔软?只是一个浅吻,威力竟像他那将近八十公斤的体重,压得她动弹不得,心脏差点停止跳动。

他们才正式吃过一次饭耶!没牵过手,也没表白,他们根本不是情侣还是从现在起,他们开始谈恋爱了?!

“这样好不好?”他轻点她圆圆的鼻头,笑地说。

“你、你、你要来,也、也打个电话”一开口,好像嘴边还黏著他的唇,害她舌头也打结了。

“我想来就来,给你一个惊喜,有没有很高兴呀?”

“我、我、我”

“雨洁,是你同学吗?”爸爸威严地出声了。

郑大升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是有一点点的老花眼,但他没看错──这个金发混混跑到他家来,光天化日之下,抓了宝贝女儿就吻,到底有没有把他这个长辈放在眼里啊?!还有,雨洁怎会交上这种不良少年似的男朋友?!

“爸,是我同学。”郑雨洁退了一步,脸颊泛起红晕。

“不请同学进来坐坐吗?”

“嗨,阿伯,你好!”张奇廷终于发现这位充满敌意的爸爸。

“不要叫我阿伯,我还没五十岁!”郑大升没好气地说。

“喔。”张奇廷抓抓金发,总算也有不知所措的时候,不过他既然跑来了,吻也吻了,就要诚实面对自己的心意,他随即恭恭敬敬立正站好,大声地说:“郑先生,我很喜欢你们家的雨洁,今天过来跟她说一声,让她知道。”

此话一出,郑雨洁窘得全身冒汗,只想让自己立刻蒸发。

大黑熊要表白,找个机会偷偷跟她说就行,干嘛跟爸爸说?!又不是古代上门提亲!

郑大升更是差点吐血!现在年轻人都这么直截了当吗?跑到家里,就要把他养了二十年的女儿拐走,世上哪有这么简单的事!

而且他说什么也不相信,这个染了金头发、不知从哪里跑来的帮派小弟,竟然考得上大学?

“你真的是雨洁经济系的同学?!”

“是啊!大叔要不要看我的学生证?”

张奇廷在裤袋掏了掏,又是纸钞钢板,又是面纸包,又是健保卡的,总算摸出一张证件,堆满笑容双手奉上,转头朝郑雨洁挤个眼。

郑雨洁被他一瞧,心脏顿时咚咚乱跳,低下头,谁也不看。

大黑熊虽然冒失,可她也是偷偷喜欢他呀而她的初吻,就给他了

唉,就算爸爸关心她,也不要学员警路口拦检嘛!

“还有下面那张身分证。”郑大升忙著查验身分,仔细翻看,“张奇廷?住嘉义?你是雨洁的同学,怎么大她三岁?”

“报告大叔,我高中休学两年,上学期从数学系降转过来,加一加,就比雨洁大三岁了。”张奇廷先竖个V字型,又弹出无名指,二加一为三。

“为什么休学?”

“高一出车祸,在家休餐。”

郑大升上下打量眼前的大个子,虽然看来体格强壮,可是一场车祸必须休养两年,一定是受了重伤,也不知是否留下什么后遗症,如果雨洁跟了他,以后三天两头生病跑医院的,这种长远的事,他不能不为女儿考虑。

“你伏地挺身可以连续做几下?”

“爸爸!”郑雨洁低声叫了出来,爸爸有点过分了。

“一百下。”张奇廷仍是一张大笑脸,摩拳擦掌地,“大叔,要实地测试吗?”

“不用了。”郑大升脸孔硬硬地递还证件,“你父亲在哪里做事?”

“我爸爸以前在乡公所上班。”

“以前?现在呢?”

“他不在了。”张奇廷低头踢踢鞋子,将证件收进裤袋里。

巷弄里有小孩子喧哗,对面邻居接了水管洗车,哗哗水声仍冲不掉突如其来的沉默。

郑雨洁看过他这种神情,那是他在溪边看鱼时的孤独,也是突然中断钓鱼话题的沉寂,还有谈到车祸时的异常沉静──即使他现在保持微笑,但她却看到他瞳眸闪过的一丝黯淡。

她主动拉他的手指头,捏了捏指尖,又很快地放开,抬起头,微微一笑。

指尖涌来一股暖流,张奇廷望向爇力来源,见到一张温柔而羞涩的脸孔。

心头仿佛被充了气,再度溢满饱胀的感觉,就像吃完她送来的大西瓜,满足地捧著肚子,摊在椅子上傻笑,打个嗝,再也难忘那甜美的滋味。

原来,他不只喜欢她的可爱,也喜欢她的善体人意。在溪边,她不也一再地试图将他从莫名涌至的惆怅里拉出来吗?

真是体贴的小人儿!他好喜欢她,真的好喜欢她,他这一趟来对了!

“哇呵!”他忍不住要欢呼,伸出大掌,紧紧握住她的小手。

郑大升吓了一跳,这个金发太保发什么神经病?他不小心问到人家的伤心处,他也感到不好意思,怎知道这家伙一下子又活了过来,还当著大人面前,大刺剌地抓起雨洁的手?现在的孩子真是不懂分寸!

“你家里还有其他人吗?”他继续盘问。

“两个大姊姊,她们都结婚了──当然喽,还有一个老妈妈!”

这还得了?!独子寡母的,将来雨洁嫁过去,要承担多大责任啊?

郑大升愈想愈不对劲,恨不得把大个子赶出门,可瞧女儿那副羞答答、心有所属的害羞模样,这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啊!

“咦?怎么大家都站在门口?”妈妈杨秋兰从街上回来,身上散发出洗发津香味,惊喜地看到女儿和一个大男生手牵手,“雨洁,带男朋友回家了?”

“妈”郑雨洁瞧了张奇廷一眼,她还不习惯男朋友这个名词,低头轻笑,扭了扭手腕,挣开大熊掌。

“妈妈!”惊叫的是郑大升,他的老婆怎么不一样了?!

从年轻起,他特爱老婆那头乌溜溜的秀发,不管是长的短的直的卷的,他都爱不释手,可是现在呜呜,全变色了!

“爸爸,我这个颜色好看吗?”杨秋兰轻拍她挑染成红色的头发。

“妈妈,你”郑大升受到刺激太大,先来个金发大块头抢走女兄,又回来一个红发老婆,这年头大家都在变发维新吗?

“设计师说我有几根白头发,建议我挑染,我想试试也不错啊。咦?爸爸,你怎么翻白眼了?”

“你你我我”郑大升只差没昏死过去。

“爸爸,偶尔换个花样嘛,别老是一板一眼的。”杨秋兰将老公推了进去,又回头笑说:“雨洁,介绍男朋友让妈妈认识啊!”

“啊!郑妈妈你好,我叫张奇廷,是雨洁的同学。”张奇廷赶快自我介绍。

“嘎?蜻蜓?你的名字真好玩。”

“妈妈,你听错了。”郑大升拉住老婆,神情严肃,低声地说:“我刚才都调查过身家背景了,他”

“就知道你会做这种事!蜻蜓,雨洁的爸爸没吓到你吧?”杨秋兰转向张奇廷,这个大男孩看起来挺阳光的,第一眼就及格了。

“没有。”张奇廷咧出大笑容,他不怕被伯父吓到,反正迟早要接话又考验,早点打好关系,对双方感情进展都是好事。

“你找雨洁出去玩吗?去去!年轻人去玩你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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