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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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儿,回秋楼吗?”陈恩小心翼翼地问,不敢触怒他。

他应了一声,走了一会儿,问:“她的伤口有多深?”

陈恩愣了下,答道:“我没注意,只知道她一条手巾都是血。”

都是血吗?她却能谈笑风生,即使喊痛也没有在语气里流露任何的痛样。

“在朝为官时,我审过多少案件?有心藉著自裁嫁祸他人的案子不少,通常人在狠心划下第一道口子时,即感疼痛,接著就会本能放轻力道,哪像她…”连为自己留点余地都没有。这女人,到底是什么性子啊!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吗?

“陈恩,你听过知府大人的少爷在城里闹事吗?”沉思后,他问。

“爷,我少出府门,不过听二郎哥提过,现下世道看似繁华,上头的官要贪的还是照贪,知府大人的少爷多次强抢民女,全让知府大人靠关系压下了。像爷儿这么正直的官,真的太少了。”

他轻哼一声,不以为然:“我当官的时候你才几岁?懂得了多少?”

“我…我…”语气里流露出一丝激动。

阮卧秋当没听见,又问:“最近杜画师见了你,还会怕吗?”

“不会怕了。”陈恩就是对她没好印象。

“是吗?”又默默定了几步,他再问:“你觉得杜画师的性子如何?”

“轻浮,油嘴滑舌,不能让人信赖!女子之中属最下等。”陈恩毫不考虑道。

陈恩的看法与他之前对杜三衡的印象几乎不谋而合,阮卧秋几乎要失笑了。是杜三衡本就如此,还是他们都看走眼了?

“爷儿。”陈恩小声地说:“我偷瞧过田家小姐,是个美人呢。”

“美人又如何?”他冷淡道:“我连个人影都看不见,又有什么用?”

陈恩张口欲言,但见他神色漠然,不敢随便搭腔。虽然爷儿对凤春私下瞒骗他去升平酒楼“相亲”一事已不再提起,但一个盲眼人竟然能背著大家离开升平酒楼,把他们全给吓坏,要再来一次,难保不会被吓疯。

他的视线落下,讶问:“爷儿,你手指受了伤吗?”全是血。

阮卧秋沉默一会儿,收起五指成拳。“不,是杜画师的血,沾了很多吗?”

“是啊,流满爷整只手掌呢,回头我去打盆水让爷儿洗掉污血。”

他没有作声,就沉默地定著,又过了半晌,他道:“送我回秋楼后,别急著打水,你再回去看看大夫怎么说她的伤势。”

“好的。”陈恩抬头,看见自己最敬重的爷若有所思,又摸上了他的唇…

最近,这举动真的好常见哪。

一大早,神清气爽的笑声由远而近,陈恩先是皱著眉头,帮忙拉好阮卧秋的衣襟,接著凤二郎抬进画具,最后,杜三衡进房,一见阮卧秋,惊喜笑道:“早啊,阮爷,你今天看起来真是…秀色可餐啊…二郎、陈恩,你们用这眼神看我,是我变丑了吗?”

“杜画师,你是伤口痛到傻眼了吗?少爷是英明神武,你用秀色可餐来形容,我真怕你是不是早饭没吃饱,要一口把少爷给吞了呢。”

“二郎!”阮卧秋低喝。

凤二郎连忙捂嘴,瞪了她一眼,低声道:“中午咱们再来拼!”

“二郎要拼,我绝对奉陪。”

“拼什么?你们还在赌?”

凤二郎一见他又要骂人,连忙道:“少爷,今儿个我得出门赎回你的玉佩,快来不及了,中午我会赶回来的!”语毕,逃之夭夭。

“陈恩,你去把杜画师的酒壶换成水,一点酒气也不准留。”阮卧秋吩咐道。

她眼巴巴看著陈恩抢走她酒壶,委屈道:“阮爷,没酒我是没法画的啊!”

“你说过,只要是水都成,何必成酒鬼?”

“水无味,喝起来真的很痛苦。”她苦笑,目不转睛地子他,道:“还是阮爷怕我酒后乱性呢?”

“胡说八道,你是姑娘哪能酒后乱性?”这女人就是没个正经,永远不知她在说真心或假话!

唇角勾起,她的视线移到画里的肖像,再对照他的相貌,然后起身往他走去。

他微怔,斥道:“你过来做什么?”

她又不是鬼,他紧张什么?不,不该用鬼来形容,世上没有鬼,是他说的。

她站定在他面前,笑叹:“阮爷这么讨厌我吗?”

讨厌…打第一次照会,他就对她不顺眼,若不是念著她的长才,早让凤春赶她出府,而现在…

“我不是古典美人,眼儿圆圆,细眉又弯又浓,肤色偏白,鼻梁没你刚硬,不过倒细致得紧,嘴唇略薄,天生花瓣色。阮爷,我这样的佳人,你不喜欢么?”

“你…”那皮皮的语气又惹毛他了。即使看不见她,也还是撇开脸,不想正面对著她。“再美貌又如何?既然我无法视物,那么美色于我如粪土!”没有当面戳破她的自夸自赞。难道她不知,就算他看不见,身边也有人能形容她的长相吗?

她眨了眨圆眼,见他又起恼怒,心里又乐了;自来阮府后,她真是天天都快乐。她笑道:“阮爷能这么说就好,我破了相…不瞒你说,我至今不敢看伤口,我很怕啊,怕破了相,那要很坦率地喜欢自己心爱的男子可就不容易了。所幸,美色于你如粪土,那么破不破相,对我而言,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心爱的男人?这女人说话一点也不含蓄,不知羞耻…

阮卧秋抿著嘴,原要问她今天伤势如何,这下被她搞得火气上升,要问也问不出口。她的气息又迎面袭来,像倾上前子著他。又想起轿内那突如其来的亲热。他恼问:“你做什么你?”靠得这么近!

“我在打量你的长相啊。”她很理直气壮。

他眯眼:“杜‘画师’你的画师之职呢?”

她笑道:“我是在做啊。这几天我一直观察阮爷…你别误会,我只是想跟你说一声,我想重新画过。”

“重新画过?”

“是啊,就是阮爷那幅打算留流传后代的肖像。现在你的长相不一样了,所以我想将画烧了,重新再来。”

她说得很平常,在他听来却是疑问重重。好好一张画,为何要重画?他的长相从未变过,还是她哪儿有问题?

“爷儿,酒壶装满了水。”陈恩走进屋,一瞧屋内景象,喊道:“你做什么?”这么接近爷儿!从他这角度,差点以为她对爷毛手毛脚!

“我能做什么?推他上床吗?力气还比不过你的爷呢!要推也是他推我才是啊!”

陈恩闻言,胀红脸,正要开骂,阮卧秋却沉声道:“又在胡说八道。陈恩,你先出去吧。”

陈恩瞪了她好一会儿,转向他时,眼神化柔,然后退出房外。

“阮爷,你可要好好为我保护自己啊。”这小孩的眼神真毛。“我真怕哪天你一觉起来,得负起不该负的责任。”

“什么?”

她蹲在他面前,仰头笑:“我是说,哪天他若是这样学我亲你,你一定要避开!”滋味永远尝不够,她舔舔唇,想再吻上他,他仿佛生了眼睛似的,手背挡住。

“你做什么你?”双耳微红,语调却极为冷淡。

她扮了个鬼脸,起身。“阮爷,我只是做个样子,让你防范嘛。”好可惜哪。

坐回椅上,盯著画作瞧。这画,明明就是他的长相啊…半眯著眼打量他。

今天他身穿往常蓝纹白底的儒袍,漂亮的黑符在身后,他的眼眸有点似丹凤眼,又细又长,由于睫毛浓长的关系,他的眸瞳看起来又黑又深,微微泛黑的唇形有点恼怒地抿著,唇角线条也有点硬,看得出不是常笑的人…哎啊,明明是很俊俏的长相,为什么一开始没有注意呢?

她本以为他出府的那天是例外,是凤春巧手,后来才发现原来是那夜从她逃到他那里去后,他的长相开始有了改变。

阮卧秋半晌听不见她的声音,按捺不住情绪,又问:“杜画师,现在你又在做什么?”

“我在想,阮爷你一定想把前几日在轿内的事忘个精光,就当没这回事吧?”

他沉默一会儿,道:“你行事太胡来,不该拿自己的清白来胡闹!”本想就当船过无痕,她偏要提!

“我很胡来吗?阮爷,我只是忠于自己而已。”她不以为意地说。

“你对每个被你画的人都这么说过吗?”他心里有气。时下的文人多放浪,追求快乐而三心二意的也不在少数,她既是画师,多少带点文人气息,就算她对之前被画的雇主说过同样的话也不意外…思及此,心里莫名撩过阵阵的怒火。

杜三衡闻言,也不生气,笑道:“阮爷,从头到尾,让我久居画肖像的,也就只有你而已,哪来的其他人?你要说我头一遭就中箭落马也好,我发觉自个儿喜欢上你,如果不面对,我将来说不定会后悔呢。”顿了下,又笑。“阮爷,你放心。我一生中最向往的呢,就是那种淡如水的感情。”她摸著肖像,不经心地说:“我跟我爹不一样,他爱欲极重,不像我,就爱淡淡的感情。现在我对你就是如此,还不算深,可对我来说恰恰好。”

淡淡的?不算深…恰恰好?这就是她嘴里对他的感情?

她没抬头,所以没有察觉他极为复杂的神色,只道:“还好,阮爷也不是重情重爱的人,若它日你对我有情了,也不会下得太深,我也不必付出太多,你也不吃累,这不是正好吗?”

原来她对他的感情…只是如此啊…亏他…亏他…

她小喝了口无味的水,暗叹下回还是自己掺点酒好了。没有味道的东西真的很乏味啊。偷觑他一眼,他的脸色发臭,像她说错话似的。她说错了吗?这些时日相处,她多少可以明白他本来就不是把感情当重心的男子,他的女人若爱欲极重,搞不好他还会受不了呢…欸欸,光看他又闷又臭的脸,心里又开始乐起来了。

“少爷,杜画师,晌午啦!”凤二郎的大嗓门响起。

她一喜,起身。“我好啦,二郎,请帮我抬画作回房!”

“没问题。”凤二郎跟陈恩前后走进,前者咧嘴笑道:“待会在厨房等我!”

她应了声,瞧著阮卧秋,笑道:“既然阮爷不反对,我就著手重新再来了。”

杜三衡跟二郎离去后,陈恩将房内桌椅搬好,一如预期地听见他最敬重的爷儿开口了:“今天她的伤势好点吗?”

“还是一样,左颊贴著白布。”陈恩老实说。

“她是不是龇牙咧嘴的,在笑的时候痛得捂住脸?”

陈恩吓了一跳,差点以为他的眼睛能看人了。“爷,你怎么知道?早上她刚来时,我就瞧见她好像笑得太开心,扯到伤口,在那儿咧嘴咬牙的,却没发出个声音来,见我盯著她,还故意露个挑衅的笑来。”想来就很讨厌,只是每天爷都会问她伤势,害他不得不多分几眼给她。

“是吗…”痛不发声,反而嘻笑以对。现在似乎逐渐能抓到她这部份的个性,但她在他的脑中依然只有模糊的影像。

他默不作声半晌,又问:“这几年,府里是不是多半荒废了?”

陈恩才迟疑了会儿,就听他沉声道:“我要听的是实话,不是你们小心翼翼下的掩饰。”

“爷,府里的人手就那么几个,顾不了整座府邸也是必然的,还是,您想要哪座庭院打扫干净,我马上去做?”陈恩讨好地说。

他没理会,像在沉思什么。就在陈恩以为他忘了自己存在时,阮卧秋又问:“她在跟二郎赌什么?”

她?那一定是指杜三衡了!“他俩在赌吃饭!昨天我看见她跟二郎哥在厨房里吃饭,这两人一碗接著一碗,把一桶子的饭都吃个精光,连我都看傻了。对了,爷,你要不要吃上一点?”

他脸色一整,挥手。“你自己去吃吧,等吃完了饭再念书给我听。”

陈恩闻言,年轻的脸庞布满失望,却不敢多作劝语。走到门口,忽然想到什么,连忙回头,道:“爷,昨天你要我取葯过去客房,让凤大娘改用这葯,我不小心瞧见那画作…”不敢说是背著杜三衡偷掀,不然依爷耿直的性子,非将他骂个臭头不可。

他闻言,集中精神,问:“你看见了?”

丙然事关她的事,爷就特别注意。陈恩小声说:“看见了。那画、那画…”

“怎么?不像我?”她若真画成潘安相,那可真不像他了。

“也不是不像…”他毕竟年幼,对画的了解仅来自幼年那最风光的几年,不能算精,只知粗浅?他吞吞吐吐道:“有点像爷,也有点不像爷,是挺漂亮的,背后的景色还画了一点,可是总觉得…总觉得…”

“有话直说,吞吞吐吐的是想藏些什么?”

“我觉得很普通啊。爷儿,听说她是民间三王之一,可这画我实在瞧不出一个画师该有的天份。一名女子当画师已是不易,要有众人欣羡的长才更是难上加难,爷儿,她该不会是个冒充的吧…”

阮卧秋闻言沉默著,沉默到陈恩都觉得不该说出这个“秘密”来。可是,他真的不愿爷儿受骗啊!那女人无德无才,竟然还想入阮府白吃饭,未免太过份了!

“陈恩,你出去吧。”他平静道,听见这孩子依依下舍的脚步声,又喊住,盯著他的方向,道:“你先别把这事说出去。”

“好…”见爷儿又不自觉地摸上唇,他一脸疑惑,走出房门的同时,撞上疾奔而来的奴仆…

“外头是怎么了?”连静也不让他静一下吗?

“爷,外头来了一堆官兵!”那奴仆叫道:“说是要来征收阮府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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