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三章 刑者兵也(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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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雾四起,马车缓缓停下。外边有人低唤:“掉头!趁还来得及……”

车把式在前边连甩鞭子,压不住懊恼的语声:“此处路窄,急难掉头。”

“为什么要听他的?”赤膊壮汉在车厢里纳闷道,“看西塞罗把我们引到绝路上来了。文人有什么用?”

“这不是绝路,”恒兴在车外转望道,“小道曲径通幽,却像在谷底,地势很低,我们所在之处显然不是一个好位置。”

“耽停在此处容易遭袭,”蚊样家伙拨弄袖弩机括,蹲在路边催促,“赶快离开为妙,你们听听,到处皆有人放歌,遥相交汇。”

“恐怕已然遭袭了。”慈祥老头从车窗旁走过,仰望苍梢说道,“悬挂在树上那几个似是跟随前边车马的阿非利加人,瞅着像布鲁图的仆从,却怎么突然给人挂上去了?”

“是他们吗?”赤膊壮汉伸头惑望道,“这里光线太幽暗,我看不清楚……”

“那班家伙没一点用处,”烟熏妆模样的高瘦男子郁闷道,“每次我挨打,他们只在旁边楞看。”

有乐摇扇说道:“安东尼这样的‘军头’揍人,谁敢上前阻拦?就连‘后三巨头’之一的雷必达也劝他不住……”烟熏妆模样的高瘦男子苦笑道:“以前我上门讨债被别人打,他们也只会发愣,站在远处看着我挨打……”

长利拉着信孝从前边马车那里跑回来,后边跟着几个慌张奔随的黑人。有乐拢扇一指,刚要讶询,长利憨问:“什么是‘后三巨头’呀?”

“所谓‘后三巨头’,”蚊样家伙蹲在路边低着脑袋摆弄袖弩机括,脸没抬的忙碌道,“有别于‘前三巨头’庞培、克拉苏、恺撒,在‘前三巨头’硕果仅存的恺撒死后,雷必达选择了追随安东尼。这时具有实力的恺撒派人物有三个:安东尼、雷必达,以及恺撒的甥孙亦即其养子屋大维。他们在博洛尼亚公开结成联盟,史称后三头同盟。三巨头的军事能力迫使元老院承认了他们的实力地位,并赋予他们统治罗马的合法权力。然而,三巨头很快开始以‘公敌宣告’的方式来清除他们的仇敌;在这场复仇风暴中,至少有三百位元老和三千名骑士被杀。至于共和派的力量,在卡西乌斯与布鲁图死后差不多被彻底消灭了。雷必达的大部分权力很快被另外两人夺走。腓力比之战过后,三头瓜分罗马,雷必达只获得西班牙行省和阿非利加行省。他一直小心翼翼地避免卷入安东尼与屋大维之间的尖锐斗争,挂个名而已。雷必达的妻子尤尼娅是布鲁图的妹妹。在腓力比战役后,雷必达成功地使她免于在剿灭布鲁图残党的行动中被牵连。然而一次错误的从政举动使屋大维终于找到了踢开雷必达的机会。雷必达被剥夺了军权和政坛官职,只保留了最高祭司的宗教头衔。雷必达退出官场隐居,后来在屋大维统治期间安然去世。”

赤膊壮汉在前边叫嚷道:“你们为何急着跑回来,那棵树上悬挂的三颗是谁的脑袋?”信孝颤着茄子转望道:“那些头很大,似乎都是罗马人的样子,我不认识……”

“那是我的手下,”慈祥老头惊怒交加的说道,“这些头大的希腊人跟我很久了,早年我因为害怕苏拉的迫害,但更主要是由于个人健康原因,离开了罗马,前往希腊。到学园派哲人那里进修‘怀疑论’的日子,这几个大头家伙便已随我身边一起混,刚才我让他们在前边领路,走半天没见人影,再露面时,怎么就剩脑袋了?”

长利憨然道:“原来你也有手下,我以为就只是光杆儿……”

“我当然也有手下,”慈祥老头恼哼道,“要不然怎么出来混?就连放高利贷的布鲁图亦有跟班,我何等身份,又怎会没有小弟追随?你别小瞧人,我是深邃的。早在刚出生时,我母亲就梦见了一个预言,说我将会为罗马带来极大的福祉。我从小被证明确实是一个优秀的学生,因为超凡的智力和天赋很快称为学校里最好的学生,以至于同学的家长都纷纷去学校拜访传说中的这位天才少年,也就是自幼便会做诗的我。在完成学校的学习后,我前往罗马旁听希腊哲人菲洛的讲座,随后师从克拉苏的岳父斯凯沃拉学习法律。起先,我希望能够在官府谋职,并且短暂地在军队服役过一段时间,但感到共和国正在陷入瓶颈危机,并且变得越来越专制,我愤然从军队退役,恢复了一个学者的生活。直到苏拉的死讯传来,我决心重返罗马找回它昔日的荣耀,从而成为家族中第一个担任执政官的骄子,也是三十多年以来第一个通过选举担任此等职务的人。在这一时期,我镇压了喀提林。他因为不满时政企图推翻罗马共和国。我起草了戒严令,为此在元老院发表了四个言辞激烈的演说,揭露喀提林及其追随者生活腐朽糜烂,并指责他们挥霍无度,决定将喀提林驱逐出罗马。我主张对他的同伙采取极刑,不采纳恺撒建议流放的谏言,亲自将这些谋反者押送到臭名昭着的莫蒙坦监狱,在那里给他们施行了绞刑。行刑之后,我例行公事宣布:‘他们曾经活过。’这样说就可以避免直接宣布他们死亡带来的晦气。虽然我因粉碎这一阴谋而荣获‘祖国之父’的尊号,还为此收到了公民感恩荣誉,但此后我却一直担惊受怕,害怕遭到审判或者流放,毕竟自己没有经过审判而将罗马公民裁决死刑。有些人还指责我明显排犹,其中最显着的一例是指控我非法侵吞了犹太人的基金,而这些资金本来都是为了维持在耶路撒冷神殿而设立的。后来他们立法放逐那些不经法律审判而处死罗马公民的人,尽管我仍享有前些年元老院终极议决授予的豁免权,不过还是自我放逐离开意大利一年,以避风头。结束放逐生涯后,我回到罗马并得到了热烈的欢迎。当庞培和恺撒的矛盾日渐升级之时,我倾向支持庞培但也努力避免与恺撒为敌。恺撒悍然渡河之后,我离开罗马。恺撒劝我回来,但是没有成功。那年我逃出意大利并前往希腊,陪同庞培前往色萨利营地,在那里跟一大群共和派家伙发生了激烈的争论,其中就有庞培的儿子。共和派态度激进,他们轮番上阵与我辩论,我充分发挥了‘嘴炮’的技能,吵架之后嘴疼多天。由于恺撒在希腊取得辉煌胜利,我不得已回到了罗马。这些希腊伙伴一直随我同行,风雨相伴,孰料竟在此处落得只剩下人头而没有身体的悲惨下场,真是岂有此理!”

言至悲愤处,摇晃脑袋,连称:“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岂有此理……”长利他们在旁愣看,有一坨毛乎乎的东西飞过来,沾到长利脸上,长利连忙抬手拂开。那坨东西掉落,长利俯身拾起来瞧,随即捧去递还脑袋变得光秃的慈祥老头,说道:“假发掉了。”慈祥老头戴回假发,用手按住,继续摇晃脑袋,悲愤不已:“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你们在后边别吵,”赤膊壮汉在前边惊疑不定的话声传过来,谷地幽雾泛漾,忽似变得一片寂静,倍显其语格外响亮,透着说不出的困惑。“让我仔细听听,歌声怎么又消失了?”

慈祥老头转脖怔望片刻,忍不住又摇晃脑袋,连呼:“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岂有此理……”长利在旁发愣,那一坨毛乎乎的东西又飞过来,沾到长利脸上,长利连忙抬手拂开。

“闭嘴,”赤膊壮汉在林雾里恼道,“多远都能听到你在这里唠叨,便连两河流域那些嘹亮的牧歌也被你压住了,真是岂有此理……”

有乐摇扇质疑:“你有没听错,牧歌哪会这样悲凉?我却觉得好像‘公无渡河’那般凄怆犹萦的腔调……”

“河已经渡过了,”恒兴按刀惕顾道,“世道如丛林,一向都是弱肉强食,不带兵过河还不如别过来。”

我抬看腕间朱痕悄随话声微闪,忍不住惑问:“为何明知此行凶险,还要冒死回罗马,而不是逃走?”

“能逃去哪儿?”赤膊壮汉从肩披的斗篷中抽剑在握,在车前睥睨道,“罗马这个权力场已然留出了空白,若再出城避走多时,难免让别人乘虚而入,成了气候。身为男子汉,就是要快意恩仇。卡西乌斯那伙人盼我从此远远逃走,我偏回来,不让他们趁心如愿。”

慈祥老头噗咦一声擤涕,捏在指间,明晃晃一大坨儿摇摆粘垂,抬起来给我看。随即移手往旁,悄投而出,沾到赤膊壮汉所披的斗篷后面。赤膊壮汉惕然转望,问道:“什么动静?”

长利蹲身拾起刚才拂落之物交还,伸递道:“给!你刚才又掉东西了……”信孝闻茄转瞅道:“是啥来着?”长利憨笑道:“我看应该是假发。”有乐摇扇而觑,说道:“瞅着像是假发套儿来着。咦,西塞罗怎么会戴假发呢?我记得以前在罗马史料绘本里看过他的头像,其似有毛发……”

“我不可以剃个头再戴发套吗?”慈祥老头顺手悄往赤膊壮汉所披的斗篷后面擦涕,随即戴上假发,忿然道。“退休有什么好?怪不得官场里谁都不想退休。自从我被迫提前退休后,他们不给我看文件,也不叫我去开会。还常威胁说要查我从前有无贪污之事,逼我离开。就在无比郁闷之际,当恺撒被所谓‘解放者’刺杀的消息传到我耳中之时,我大吃一惊。在写给参与这一阴谋的特里布拉斯的信中,我表达了自己希望‘被邀请出席宴会’。然而他们并没邀请我去参加任何会议,只顾自己玩,不带我一起玩。于是我愤然剃头出现在公开场合,以表达我对当下事态的不满态度。虽然这个头型由于剃得匆忙而不好看,却意外地得到了民众的支持和拥护。许多市民对当前形势不能认同,尤其担忧出现巨大的不确定,商界也没信心斥资入市维持繁荣场面。于是人们推我出面替大家表达民意,去跟那些刺杀恺撒的阴谋者交涉,有些阴谋家居然连我也容不下,想逼我出走,去希腊做访问学者。我偏不离开……”

蚊样家伙在旁摆弄袖弩机括,脸没抬的说道:“在这一动荡时期,西塞罗成为民众领袖并招致了马克·安东尼这位前任骑士统领的厌恶。马克·安东尼希望替恺撒复仇,具体措施第一步为承诺不放逐暴徒的前提下获得合法性的支持。作为交换,元老院将取消对于那些刺杀者的特赦。卡西乌斯一伙却与其针锋相对,双方根本谈不拢,内战一触即发的紧迫关头,西塞罗作为民众领袖出面调停,力促两派和解,得到布鲁图的赞同,达成由安东尼出面执政、西塞罗为元老院代言人的临时协议……”

“有些阴谋家仍然不甘心拱手让权,”慈祥老头悲愤道,“我向来认为‘恶法非法’,因而法律必须体现正义和公正。据此我还提出了‘人人平等’的主张,那帮野心家眼中却只有权欲而不把人当人看。竟连我身边的希腊伙伴也为此掉了脑袋,还挂那么高的树上,让我拿不到。真是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说着又摇晃脑袋,假发再次飞沾长利脸上。长利懊恼道:“怎么我无论站在哪边都被粘到?真是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岂有此理……”便连他也跟着摇晃脑袋之时,一斧飞斫而至,从林间破雾倏近,慈祥老头堪堪转面,飞斧擦颊掠过,长利随即亦摆头避开,恒兴探手接住,投斧抛还,林中刚有一人飞奔过来,中途遭斫掼倒在地。

一矢飙飞,骤然插在我旁边车窗之畔。我一惊转望,只见林中有人拈弓搭箭,又欲再发,蚊样家伙抢先甩臂以袖弩发矢飕飕连射,将那人钉在树上。那人肩颈穿矢嵌透,犹仍拉弓抬箭要射,恒兴急奔上前,快刀劈斩,断手之时,头亦削落。

树丛里一人拿弓慌欲跑开,腿后突遭蚊样家伙以袖弩射中一矢,奔得踉跄。恒兴挥刀追劈,砍翻在地。眼瞅得各显身手利索之至,赤膊壮汉嘿然转顾道:“可见我让你们做伴是有眼光,这些东方朋友果然个个身手不凡,就跟我早年结识的老崔他们一样……”有乐摇扇说道:“原知你这老兵油子是有心机的。”随即伸扇遮挡在其腹下,一矢堪堪飞临,不意射到腹前,正好让有乐以扇挡开。

赤膊壮汉一惊而觑,有乐往他面前唰的展扇微摇,呈现“刑者兵也”题字,笔风峻厉。

长利转面憨瞅道:“咦,刑慧什么时候把她哥哥这支铁扇子给你了?”我忍不住悄询:“刑慧是谁?”

“来自南直隶的刑名之家,”信孝闻着茄子转面告诉,“他们兄妹跟律先生在一起混的。法家号称‘刑不可知,则威不可测’,法条表述得含含糊糊的,全天下谁不怕你?”

“然而京里的律先生并不认同,”有乐收扇另换一支,展现“有容乃大”的题字,转过来说,“他常讲凡事需要清楚明白。”

蚊样家伙蹲在树下,忙着摆弄袖弩,头没抬的说道:“那位律先生的岳父是锦衣卫都指挥使,其家族世代在厂卫大内位高权重。律氏源于风姓,出自上古帝王伏羲氏之后裔封地,属于以封邑名称为氏。伏羲氏出自汤古氏,以风为姓氏,堪称中土第一姓。后代因居水边而改为‘汤’,因此,伏羲氏之子有十,皆称汤氏。至于律氏乃其后裔,亦以子孙封地的邑名为姓氏,历代相传于世,是非常古早的姓氏之一。也有说他们祖辈另一个渊源与姬姓有关,出自远古帝王黄帝,属于以先祖名字为氏。黄帝复姓公孙,名轩辕,又名荼,字玄律,因生长于姬水,又得姓为姬,成为姬姓的鼻祖。据史籍《英贤传》记载,在先秦他们家祖辈尽言法家事。律学之肇,在战国时期秦人游律子着作中可视端倪。战国时期周王室大夫颜率据闻也出自这一家族,在当时民众的眼中,颜率可以说是‘名嘴’之一,其乃东周王室的重臣太师。而在汉朝时期他们是律令师,掌管辖区范围内的法律,传至三国后期曹魏,律学更见渊博精深。在历朝历代律学博士的后裔子孙中,皆有以先祖官职称谓为姓氏者,概称律氏,世代相传不灭。但也有人说他们家先辈亦与高车族联过姻,甚至还出过契丹族耶律氏的贵胄,其另外支流属于回鹘族述律氏部落,子孙世居满洲。其母大狐氏的郡望为辽东郡,以望立堂,称辽东堂。大狐氏另外还有人迁徙在河西堂。汤氏在明廷得势后,律氏入宫,历受厂卫高官汤氏眷顾。律先生从小便被汤家抚育为婿养子,派去跟随侍奉皇太子左右……”

一斧飞投而来,斫在树上,吓他一跳,转身发弩回击迅急。随着飕飕数矢穿掠,林雾间又有一人刚冲近便遭射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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