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二章 白驹过隙(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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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急拽不及,眼看信雄要落入那面容僵硬之人手里,忽嘭一下剧响,随着地面激震,有个浑圆巨影从高处滚砸而落,如从天降,顷将那面容僵硬之人砸没了踪影。周边数车飞掼,沙如浪涌,漫空激撒,现出一球翻腾倍巨。

信照从土尘弥扬间窜身复出,飞扑落空,不见信雄在何处。正慌寻间,秦兵飞戈纷投猝至,骤如雨落。小珠子疾转而过,浑圆巨球旋即隐去。却似又有一影罩临,仿佛巨大的倒扣之盆平空霎现,覆挡投戈之势。

有乐拉我跑避苇丛里,信照随后奔来,拿着摧弯扭曲之刀,惴问:“刚才怎么回事?”

面容僵硬之人悄又现身,拾起掉落沙中一根尖芒凛闪的异物,绰握掌底,转头觅视。有个秦兵持戈忽搠,冷不防贯穿其胸背。面容僵硬之人踣倒,复又立起,凝目而觑。

一戈之间,忽现两个模样相同的秦兵。没等我看清,其中一人倒下,躯化稠糊,往沙中陷湮无余,另一个秦兵面容僵硬地持戈行开。

有乐停止摇扇,不安的问道:“你看到的跟我看见的是不是一样情形?”我目不转睛地盯住前边那个步履生硬的棹戈身影,惑问:“你看到什么?”随即腕间一痛,低眸瞥见朱痕复显,隐约呈现针形。

我纳闷而觑,讶异道:“怎又冒出来了?”但见持戈的秦兵沉脸扫视而近,偏在这时候胳臂搐疼难耐。有乐抬扇悄指,似未及言,忽呼一声大响,随着锤风扫荡,巨影砸落,打出个大坑,将那伙纷涌逼近的持戈秦兵撞飞沙土激扬之中。一戈掠落,冷不防扎在脚边,吓我一跳。但见残戈搠透沙土半截,余杆嗡震。

锤风荡击之间,接二连三又有长戈飞坠纷落,信照忙拉我随有乐急避苇中。宗麟扬手挥开一根飞近之戈,复抬腕炮寻觑道:“幸侃这胖子在哪儿?我要开炮打他死在秦朝时候,让人把他做成一个巨肥的秦俑,两千年后我不介意出双倍价钱买来收藏之……”有乐啧然道:“你真的很爱收藏尸体是吧?我早就听说你家里收藏有古老的女尸,每夜尖叫……”宗麟低哼道:“谁说的?那不是女尸,威尼斯探险公会那帮托钵僧从海里捞出来的神秘古物而已,据称与‘尖叫女妖’传说有关,然而我已经派人把它送去你家了,因为你哥好奇。”

有乐闻言不安之际,信包又拿出大镜筒拉长而觑,有乐连忙凑去争看,眯起一只眼说道:“然而好模糊。伽利略怎么使用它来看星星?”小珠子在旁嘀咕:“这个不是伽利略创制的天文镜,看它的样子好像是荷兰人的望远镜,日后被伽利略拿去改造成天文望远镜。你们来的时候,伽利略还在比萨大学就读医学。伽利略告诉其家人,他希望受训成为传教士,但他的父亲希望伽利略成为一名医师,并将伽利略送回佛罗伦萨。在那里,他通过函授继续学习宗教。贝拉明枢机主教研究日月星辰运转,提出了潮汐理论。根据宗教裁判所的命令,潮汐的提法从标题中删除。却引起伽利略产生了兴趣,从红衣主教奥茨尼分发的第一次潮汐描述中,伽利略积极投入天文观测,并与耶稣会大学生和数学教授们争论不休。在伽利略与教会发生冲突之前的整个世界中,大多数受过教育的人都赞成亚里士多德的地心观点,即地球是宇宙的中心,所有天体都围绕地球旋转,然而伽利略得益于望远镜的进步,看得更远。他用来观测天体,发现许多前所未知的天文现象。他观察到所见恒星的数目随着望远镜倍率的增大而增加,这可能意味着探索无限。并还发现银河是由无数单个的恒星组成的,各种太阳难计其数。他看到月亮表面有崎岖不平的现象,亲手绘制了第一幅月面图,他还观察到金星的盈亏现象;甚至看到木星有多个卫星,众多木卫中最大的四个,后称伽利略卫星……”

信孝闻着茄子说道:“耶麻会的人拿来这个东西送给信包,他们说伽利略的作曲家和乐理家父母不让儿子折腾这些玩艺,逼他转学从医,甚至让其搬家。伽利略在假期悄悄跑船,跟随航海公会探险家们继续折腾,研究潮汐时结识了信包的天文老师,奥茨尼他们认为信包也是让家里强拗的瓜……”

“跟伽利略那样又有什么好?”宗麟皱眉摇头道,“看看历史便知,科学和文学都会得罪权贵,而且费尽心血折腾这些名堂未必能养活自己。可怜天下父母心,谁不想子女今后能有个更安稳些的好日子过?”

“前路一片茫茫,”信包收起镜筒,叼着烟卷棒儿郁闷道,“什么也看不清。”

“突然飞沙走石更甚,”眼神厉害之人唾掉嘴中沙粒儿,抬袖遮额,在风沙中恼觑道,“谁在使妖法?不要以为朕看不出此间有妖人作祟,你们让孔丘门人忽悠,不相信怪力乱神,儒生们以为撇下一句敬而远之,就能一了百了?有些东西偏要纠缠不休。你不坑它,就会被坑。便跟那些六国余孽一样,逢喜必闹,居然又跑来破坏朕跟仙童的重逢……”

“想是幸侃在搞鬼,”信孝颤着茄子在我旁边悄言道,“前次在我们家,他也使用过咒法,突然刮起怪风。记得秀吉说幸侃似曾学过法术,会用风神符……”

“不玩伎俩,他必难脱身。”有乐抬扇遮脸挡沙,低头唾土,往后退避着说道。“毕竟秦兵也不好惹,硬打硬撞谁怕谁?不知信雄在哪里,快拽他过来就闪,咱们别留在这里吃土……”

“想溜?”我正寻觑信雄踪影,看见有个胖大之躯在风沙中移动,趁乱欲离,忽被一彪披甲人马拦住去路。慌要转身另避,背后又闪出一个粗须大汉,垂手悄立,沉声哼道,“那可不行。却让蒙氏兄弟的面子往哪搁?还是留下来跟其他人一起吃土罢。”

“蒙氏兄弟在前边,”苇丛里有个精壮少年忿然欲出,操拳怒视道,“前次撞到秦皇游山玩水,驾大船渡江,我错过一趟没动手,却再度遇见,这是老天又给一次机会。我要报仇,谁也别拦……”

旁边披褂的大叔连忙拉住苦劝:“侄儿,切莫鲁莽!蒙毅、蒙恬兄弟二人一文一武,蒙恬管军事在外统兵,蒙毅掌朝政在内辅佐秦始皇。蒙恬之弟蒙毅尤其难缠,其乃秦始皇的亲信侧近,外出陪秦始皇同乘一车,居内则侍从秦始皇左右,连赵高亦忌之。蒙恬号称华夏第一勇士,威震匈奴。眼下你学艺未成,却用什么去报仇?我教你读书,但你学了没多久就不学了,然后我教你学剑,没多久又不学了,你说:‘读书识字只能记住个人名,学剑只能和一个人对敌,要学就学万人敌。’于是我又教你学习兵法,你非常高兴,但是只学个大概,又不肯深加研究。光靠力气大,只会蛮勇吓人,这样怎么行?吴中弟子都非常害怕你,然而眼下秦军势大,你要学会惧怕,才能生存下去。今天这一课,便是知惧而退却,善于保存自己。楚虽三户,亡秦必楚。”

“蒙恬文武双全,曾经改良毛笔,被誉为‘笔祖’。他还改良古筝,将筝改制为瑟。”信包叼着烟卷棒儿从芦间惑望道,“我该不会在作梦吧,哪个是他?”

信孝颤茄而指,在旁说道:“想是缠住幸侃在打斗的那个披甲大将……”

幸侃投锤掷击,便趁撩链荡扫,激扬纷撒土石,逼退一班悍然缠斗的兵将,转身扑窜苇间。粗须大汉避过重锤飞捣,不顾风沙扑面凛冽,接连棹起插在地上的长戈,一路追掷而近。有乐忙拉我往苇丛深处躲闪,宗麟朝胖大之影晃移草间的方向急抬腕炮发射,只咔一响,忽听地面隆隆震荡再剧,宗麟不安转觑道:“土坡高处是不是又有什么庞然大物滚下来了?”

信包叼烟仰望雾穹,却自困惑道:“上方好像有什么东西嗡嗡而过,影廓未显,却又隐隐然觉似其极庞大,可是看不见。”

风沙弥漫之中,大群秦兵挺戈纷欲追逐,眼神厉害之人环顾左右,怒问:“朕急欲找到那个仙童,你们却舍本逐末!有谁看见其在何处?”那个名叫蒙毅的粗须大臣连投数戈,被幸侃从苇间甩膀子打掉,一扑下水,游往雾萦之处,粗须大臣追到岸边,迎面飞来一戟,迫其避得匆促,不慎绊撞赵高于畔,脚下险些滑陷泥洼,退步踉跄之余,忿然转身说道:“只怪中车府令赵高碍事,一贯出工不出力,放跑了这帮凶徒,必须严加惩治。应判赵高死罪,剥夺他的官职。”

赵高被按在一旁,郁闷道:“你们蒙氏兄弟自己捉不到人,关我什么事儿?”眼神厉害之人扬了扬手,转觑道:“顾念赵高平时做事很认真,就赦免并恢复他的官职。你们之间不可仍旧互怀怨恨未消,赶快去帮着合力找那个仙童回来,朕急着要饮‘童子尿’养颜滋补,用以修真……”

“想不到信雄全身是宝,”有乐从苇丛里张望道,“为免被捉来挤尿,充当补品,赶快去救他逃走为妙。”

李斯忽有所见,抬手指着说道:“那边有人探头探脑,想是六国犹有余孽尚未尽灭。”

秦兵纷纷投目寻觑,有乐他们慌忙拉我走避,只见雾萦渐浓,眼神厉害之人望河兴叹,在风浪中不胜唏嘘道:“朕灭六国,还天下一个太平之世,举目战火虽歇,然而余烬未息,犹如大浪淘沙,总也淘不尽。不意时间过得很快,从来不够用。日月如梭,光阴易逝,怎奈匆度此世,就像那匹践浪踏波渡河的白马,唯留一瞥而过……”

信照沿着河岸边奔边望,在前方纳闷道:“奇怪的是,茶筅儿似在那匹马背上。”长利追至水边,抵不住风高浪急,湿衫退回说道:“刚才好像看见三个小影儿拉他急避锤击之地,不知要溜去何处?”

有乐忙从信澄手中抢过镜筒遥眺道:“是不是真有什么东西仍在跟着信雄,却乘乱挟持他走了……”

“幸侃也在那个方向,”宗麟抬起腕炮瞄准,难抑懊恼道,“可惜打不到……”

信包怔立芦中,惑望大河,嘴上叼的烟卷棒儿不禁颤抖。有乐转脖问道:“你觉得这是哪里,像不像我们家后面?”

“他还以为自己在梦游?”信澄揉眼而笑,“我们家后面怎么会有这样大一条河?”

信包在大河之滨自似无语懵愣,欲言又止,一时表情复杂。

小珠子转来转去,嘀咕于旁:“这个地方跟后世人们以为的‘古博浪沙’遗址看起来似乎显得不太一样……”宗麟蹙眉低哼道:“两千多年过后,很多东西都会变得不一样。要不怎么叫‘沧海桑田’?”

信包在水边喃喃说道:“形势变迁,山川难辨。不变的是人性……”小珠子似有所感:“反而变得更糟,后世的人越来越坏。因而终遭自取灭亡的报应,无可挽救。也没谁想救……”有乐不禁懊恼道:“你不帮我们去救信雄,却在这里乱发感慨。”

“谁说没帮忙?”小珠子细声细气的说道,“要不然我怎么会带你们来这里?”

信孝闻着茄子悄问:“怎么回事呀?难道是小珠子带我们穿越过来的,可让咱们撞到秦始皇出巡有什么用,白跑一趟,又没接回信雄……”

“此是秦始皇六趟巡游中的第三次,”宗麟叹道,“泰山封禅之后,始皇东游至阳武搏狼沙,又名博浪沙,遇到刺客。虽然此行时日不长,却到了山东半岛的沿海,急欲再寻仙子踪迹,又遣使遍访海上仙岛。其时徐福已率童男童女,驾船出海,是为日本之始。此前东瀛列岛只有些山乡村落,草结寨栅而已。咱们那边后世有些御用文人死要面子,瞎编伪史硬说当地已有皇廷形成,纯属胡说八道,却拿不出半点靠谱的根据。其实自古以来,包括徐氏历代源流谱系古籍、徐王诞至徐福世系列表、徐偃王系谱、徐氏家谱、徐氏历代宗谱,六朝唐宋以来的谱牒皆明确记载,徐福入东瀛建国。南朝梁武帝天监年间谱官王僧儒撰《百家谱》以及隋唐五代谱系史籍早亦表明东海郡徐氏受秦始皇使,出海东渡,子孙散居遍及东瀛各地。要知道真正齐全的史实不仅只看历朝官史和野史,不少古老的家谱、系谱和族谱的诸多记载,其实更靠谱。毕竟这些历史悠久的世家宗族,贯注在整个民族的千年血脉最深处。自古以来所谓‘家天下’,不是说说而已!”

“秦始皇死于第六次巡游旅行的途中。”恒兴在水边说道,“史称始皇恶言死,群臣莫敢言死事。但他还是驾崩于沙丘。包藏祸心的赵高对秦始皇的死秘而不宣,勾结李斯矫诏遗嘱,发动‘沙丘之变’夺嗣,使幼子胡亥取公子扶苏而代之,成为秦皇二世。赵高杀害蒙氏兄弟和李斯,把秦二世玩弄于股掌之中,骄横专权,指鹿为马,最终使秦国灭亡。秦始皇生前居然没有料到他的朝代仅二世而绝,以为能有万世不朽之业,一心追求长生,四处寻访神仙。甚至不惜贸然结识所谓天外之人、以及异世之客。据《拾遗记》称,秦始皇与‘天外之民’有过接触,从他们那里学来了铬金镀到青铜剑上的铸造技术。《拾遗记》对于此类奇异接触更作详细记述:‘有宛渠之民,乘螺旋舟而至。舟形似螺,沉行海底,而水不浸入,一名论波舟。其国人长十丈,编鸟兽之毛以蔽形。始皇与之语及天地初开之时,了如亲睹。’这些神秘的交往有不少,未知实情如何?可以肯定的一点是,秦始皇排除他们属于神仙之类,但也不认为其乃这个世界的人……”

有乐忽似不安道:“先前我好像见过诸如此类蹊跷之人混杂在秦兵里面,不知还有谁看到异常情形?”

“有何异常?”面容干瘪之人忽率兵卒围至,其语生硬,在尘雾中沉哼道,“我看你们才异常。突然出现在这里,行径透着不对路……”

信孝颤着茄子怔望,诧异道:“咦,他怎又……”面容干瘪之人脖子僵硬地转觑,棹戈凛视道:“你们这些蹊跷之人混杂至此,刚才还有谁看到异常情形?”有乐拉信孝退后,低言道:“不要回答。看见什么也别跟他说,以免节外生枝。”

我瞅着有乐的忐忑神情正觉疑惑,忽感臂腕又痛搐似剧,悄眸瞥见朱痕显现针形,有物仿佛要从筋脉里往外穿凸而出,虽看不到,但觉数道异息悄蓄脉络间,凝拢而聚合,浑然划一,锐气若欲透送于外。便如臂内有针,隐藏不住,随时要刺出去。小珠子悄转而至,到我耳后说道:“针尖对麦芒,此刻还不是时候。须要等到真正学会驭用,我看还是先溜为好。以免败露行藏,被盯上就再难摆脱越世追杀……”

长利在旁憨问:“被谁追杀?”

“有东西在追杀不该出现于此的异客,”一个黑衣秃子从苇丛间晃移而过,在我后边悄语道,“已杀了我的同伴,为免遭池鱼之殃,你们赶快跑罢!”

信孝颤着茄子转望,讶异道:“咦,先前不是被结果了么?怎竟又有一个他……”

“哪有什么来自天外的奇人异客?”脸形奇特的文臣仰鼻冷哂而至,立在土壑高处鄙夷道,“我从未亲眼看见,世上有谁果真遇到过?你们这些愚夫愚妇就爱相信无稽之谈。当初为拜荀卿为师,我宁可辞去小吏之职,荀子的思想很接近法家的主张,研究如何治国的学问,即所谓的‘帝王之术’。日后我受秦相吕不韦的器重,有了接近秦王的机会。助其灭六国,统一天下。我让世人看到秦时明月何等亮丽,大秦直道从此‘车同轨’。而在‘书同文’之后,文字之美,极于小篆。神话这种东西,有多少真实成份在内?谁不知我老师的眼界中,只有务实,从来唯物而无神。我不相信有什么天外飞仙、异世之客。曾有人蒙骗陛下,声称来自后世,穿越至此。我嗤之以鼻,看在陛下的面上,没将其即刻腰斩,那些骗子溜得很快,我还没来得及加以测问,使之当场出丑。其实我很想问,你们自称来于后世,知道我李斯的显赫人生怎样堂皇收场吗?”

“这个我知道,”信澄在长利后边忍不住以巾掩面说道,“后来你被腰斩了。遭受严刑拷打之后,诛灭三族。史载下场可悲,诬为谋反,具五刑,腰斩于市,夷三族。唯剩儿子李由仍将兵在外,与义军大战,落败后被义军斩杀。”

“玩诅咒就没什么意思了。”有乐不安欲掩信澄之嘴,李斯却似并未如何着恼,闻言只是冷笑不已,“谁不知道六国余孽怨恨我?常有花样百出的诅咒,天天咒我死,各种死法惨不堪睹,我早就听腻了。真以为‘咒杀之术’很灵吗?有种就再说点新鲜的听听,最好是我没听人讲过的,还有没有更惨的故事可说?”

“黄犬之叹,你听过没有?”信孝闻着茄子颤言道,“李斯与他的二儿子一起上刑场,回头对他的二儿子说:‘我想和你再牵着黄犬,到上蔡东门追逐狡兔,还能这样吗?’于是父子相对恸哭,终于被灭三族。这就是‘黄犬叹’的典故。”

“早就听过很多愚夫愚妇们胡编的典故了,”有乐忙掩信孝之嘴,李斯在高处鄙视道,“比你这干巴巴故事更精彩的多了去。我也给你们这班鼠辈讲一个‘观鼠有感’,那是我当小吏时发生的一件事:有一次我看到厕所里吃大便的老鼠,遇人或狗到厕所来,它们都赶快逃走;但在米仓看到的老鼠,一只只吃得又大又肥,悠哉游哉地在米堆中嬉戏交媾,无受人或狗带来的威胁和惊恐。我发出了这样的感慨:‘一个人有没有出息,就如同老鼠一样,是由自己所处的环境决定的。’看看你们只会瞎掰一些无聊的市井长舌妇言语,就跟那些老鼠一样毫无出息!既没法打动我,又说服不成,还想从我这里讨得活路?”

“李斯被害后,其幼子在亲朋的掩护下得以幸免,藏匿在他家乡。”宗麟喟然道,“过了许多年,此村的居民都姓李,自说是李斯的后代,四周松柏掩映,花木丛生,不远处有李斯跑马岗和李斯饮马涧。据传,李斯青年时期经常在此纵马驰骋,坐骑渴了就到涧沟中饮马,后人便称此处为跑马岗和饮马涧,我年轻时出游,总想去看看……”

李斯怔然转觑,宗麟打开有乐之手,又自言道:“李斯出身平民,虽然当上了楚国管仓库的小吏,得空时仍在自己院中种些蔬菜。亲勤劳作。其故居处尚有一口李斯浇菜的水井,后人尊称为‘李斯井’。李斯被斩于咸阳后,有人来他家乡抄了李斯的老家,在整个李斯的故居处进行了残酷的‘挖地三尺’,最深处竟达丈余。久而久之,这里就成了一片芦苇丛生的坑塘。后人为纪念李斯,称此处为‘李斯坑’。他们没找到丞相李斯贪赃的证据,便连诬蔑他妒杀韩非,也查无实凭。韩非子对于帝王之术、统治手法的分析过于透彻,导致秦王嬴政对其才华感到恐惧,加上韩非的三条不利于秦国发展的建议,以及姚贾的陷害,使秦王将韩非下狱拷打。我觉得李斯实心欲救韩非,无奈秦王嬴政铁心欲除韩非,再嫁祸于李斯,从而不背骂名。李斯无奈,只得从命而下毒于韩非饮食,使韩非暴毙而亡,免遭刑杀市肆之辱。”

说着又打开有乐伸欲掩嘴之手,但见李斯抬袖拭眼,转面叹道:“我常劝陛下海纳百川,不要逐客。终于说服他取消了‘逐客令’,允许各国人才入秦济济一堂。可他仍是容不下韩非那样的人物呀!我一直想将韩非留在秦国,等秦灭韩之后再为秦国所用,然而韩非还是锋芒太过锐利,无情地刺破了帝王之术最黑暗的那层秘密,终招杀身之祸。秦王以韩非所着《八经》之三中除‘阴奸’之术施于韩非,并且让我背锅。陛下很厉害,一直有意找机会寻借口焚书灭儒,却总要让我先说出他的想法。我尚未松口,可是不知还能撑多久?你们识相就赶紧走罢,不要留在这里胡言乱语,于今之形势,便连邹衍生前也早就不敢再妄加议论,只谈天事,不言人事。”

长利憨望道:“他脸形真的很像那谁……”有乐又伸手去挡其之口,自却忍不住转嘴到我耳后悄谓:“邹衍外号‘谈天衍’,给后世留有‘谈天’、‘聊天’这些常用词语,可见当年他亦然迫于时势、出于无奈。咱们还是赶快溜罢,留在这里也很危险。刚才看到那个蹊跷之人,就让我感到不对劲……”我问:“可是信雄呢?怎能丢下他一人留在这里……”

“他不是一个人,”小珠子嘀咕道,“况且你们追他不上,信雄从那边穿越走了。看见那片迷雾没有,其间有几个小影儿拉着信雄一闪即离,霎如白驹过隙……”

我随长利他们懵然张望之际,有乐忙道:“那边有迷雾可穿越吗?咱们也快跑去,免遭此间蹊跷之人纠缠不休。咦,那个黑衣秃子从草丛里又钻去哪里啦?刚才还看到其在旁边露过面……”

“哪有什么蹊跷之人?”李斯在土壑高处转觑道,“跟你们怎么就说不明白事理呢?先师荀子早有教诲,人定胜天。我从来不相信什么天外飞仙,以及异世之客真有来过,那些皆属无稽之谈,真正的事实是没谁来过这里。不然为何无人看到,有谁亲眼瞅见过?倘如真有这些东西,却怎么不现身给人们看一下……”

他正说话之时,冠帽忽落。其脑后的苍茫雾穹微漾迷离,天空中似现蜃楼稍霎即隐。顷间若有无边恢宏的巨大楼廓之影悄然亘移,转掠而过,刹那消匿无存。李斯在底下显得渺小无比,仰面乱瞅无觅,拾帽纳闷道:“为什么你们刚才都瞠望我后面的天空,使我突然汗毛直竖……”

面容干瘪之人袖下滑出一芒尖锐,悄攥在握,在人群中目光沉凝而视。有乐拉我急跑,招呼长利他们亦随,往尘雾里慌奔道:“快溜为妙,我又看见‘他’了……”

赵高从树后转出,拉住有乐,问道:“看见谁?是不是见到我急着要找来爱护的小胖孩儿……”有乐正自挣扎欲脱,眼神厉害之人倏然冒出,从另一边拽扯道:“莫非看见朕急于寻找的小仙童又露面了,其神出鬼没,必乃神话传说中的仙子无疑。不想被埋坑就快说,你到底看见谁?”

“我看你也很神出鬼没,”有乐啧出一声,抬手乱指,惴然道,“然而我瞧见那个‘谁’又变成别人的模样了……”

赵高忽有所见,急抬弹弓瞄准,惕觑道:“我也看见了!那厮先前就倒在我脚边,如何又浑若没事一般走来……”有乐趁机挣脱,跑开几步,忍不住又返转旁边问道:“你为什么把一只鹅拿起来搭在弓弦上?”赵高拉弓而觑,与鹅对视,似亦纳闷,但见面容干瘪之人森然逼近,赵高匆促发射弹弓,飞鹅击脸,啪一声响。大鹅叫了声苦,显似惊怒交加。

趁那大鹅怒打面容干瘪之人,来回扑缠追咬,有乐拉我忙溜。蒙氏兄弟率众急至,见状忿然发指道:“先拿下赵高这厮再说!陛下,他又乱招惹我蒙家的人,却放跑了那伙莫名其妙的男女。这回非治其罪不可!”赵高欲溜不及,又被扭送跟前,泪光汪汪而望。眼神厉害之人摇了摇手,不以为然道:“算啦。顾念赵高平时做事很认真,就立刻赦免并恢复他的官职。你们之间不可仍旧互怀怨恨未消,赶快去帮着合力找那个仙童回来,给朕滋补一下先……”

有乐拉我跑入苇草丛间,面容干瘪之人犹攥锐芒尖利之器,拖着咬裤不放的大鹅,目光沉凝地追随在后。我边奔边转望,见其不意临近,倏竟探攫在畔。引起我臂痛难耐,脚下稍缓,面容干瘪之人步履僵硬而至,抬起手中之物。我觉脖后一凛,寒意透脊,旁边草声簌响,窜出一个黑衣秃子,扑撞面容干瘪之人身上,彼相纠缠之际,袖下滑出一物尖锐,碧闪异光,倏然抬手猛插几下,面容干瘪之人踣倒草里,复又立起,黑衣秃子急欲再戳一下,手被扳住。两相较劲,凝目互对而视,皆现异瞳荧闪,一青一碧。面容干瘪之人突然侧身移转,晃到背后,抬起手里锐器扎在黑衣秃子颈椎,随即甩开大鹅,往苇中踉跄前行。

我见犹追而来,捂着搐疼之臂,正自惊慌,小珠子突然转出,急往面容干瘪之人颅后,闪芒激烁之际,其却霎时被那面容干瘪之人抬手抓住。攫握掌心,五指攥紧,状似便即捏爆。我不由心弦一绷,但见那人张手摊指自觑,掌中却又空空如也。

有乐返身拉我急溜,颤着纸扇说道:“小珠子攻击无效,可见对方更厉害。还好小珠子似会分身之术,虚实莫辨,其本尊所处方位难测,不知眼下究竟跟随我们,还是在信雄那边?”信孝闻着茄子在前边转望道:“估计其真身在信雄那边,那是珠子的心头宝,怎会舍得稍离至此?但也幸亏这样,不然就‘挂’了……”

面容干瘪之人蹒跚趋至,目光森然逼视,便趁大鹅犹来纠缠追扑不休,我们慌忙跑过一团迷雾,小珠子忽又冒出,在前方晃转道:“这边这边!”我们跟着往雾苇深处避去,面容干瘪之人甩鹅急随,不意信包叼烟忽从苇中抬起双手,亮出袖炮,迎面轰头。信澄着地一滚,亦从侧边抬起袖弩飕飕发矢袭射。

信包连轰数铳,腕间换管交呈。面容干瘪之人步履僵硬地转向铳声砰然发袭之处,在硝烟中拨苇踏草蹿越,正要掐信包,忽然一个大锤打来,当头砸落,激起泥水四溅。我不禁掩脸叫苦:“唉呀,东西进眼了……”迷糊只见有个胖大之影从芦间急移,推着一辆牛车涉过浅滩,从雨雾里朦胧离去。

有乐咦了一声,拉我跟随追寻。穿过雾霭,眼前烟涛苍蒙,竟现海天一线。

我揉目而觑,碧浪银沙之间,海边有个形态衰颓但眼神仍厉害的苍发披垂之人扶杖坐望远方,目光痴凝,犹含无尽祈盼,喃喃自语:“有谁知道,徐福和仙童何时方归呀?一别多年,杳无音讯。朕这身子骨就快撑不住了,可是心还未死。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呀?”

一匹白马从银滩踏浪驰骋而过,奔往雾笼云萦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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