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三章 慎终追远(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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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思就是,”随着高大身影悄晃移近,师纂拾起落地的另一半牌匾,忽拍脑袋,砸向肿脖子的儒冠文士,口中低哼道,“无论溜多远也要被我追过来砸破头!”

“不是这个意思。”肿脖子的儒冠文士扬起手拿的另半块残匾,抢先拍到师纂脸上,随即正色道,“你那只不过属于断章取义。要加上我手中这半张匾所写‘慎终’二字,其含义才称得是完整无误。所谓‘慎终追远’,出自《论语·学而》,曾子曰:‘慎终追远,民德归厚矣’。本意旧指慎重地办理父母丧事,虔诚地祭祀远代祖先。此后其意思指谨慎从事,追念前贤。你们手上掌握了权力,做到谨慎从事,民德归厚了吗?显然没有。所以一代又一代明白事理的人须要不断再提,可你们还听不进去,非要搞得世风日下,充满戾气,这便无可避免将招致佛法所说的来日大难。”

师纂显然没听进去,不顾鼻破血迸,扔出手中残牌,拽我急避宗麟伸搠之矛,往林雾中挟持而走。长利他们在后欲阻不及,纷展身形围掩上前,并没堵着。信澄着地翻滚,伸抬袖弩连发数矢,嗖嗖追射。师纂揪起我移身窜掠,避去树丛之间,飞矢接二连三嵌钉其躯旁边的树上,师纂走避虽疾,却有一支小箭穿过木叶密簇的间隙,飞随其后,插肩而过,透出前边。

我听到他叫了声苦,语甚着恼道:“你那些小伙伴打哪儿冒出来的,怎竟这般难缠……”我急挣未脱,便抬手挠其胳肢窝,不安的问道:“四周很暗,你急着要带我去哪儿?”

“住手!”师纂忙避不迭,恼道。“这里树多,不要害我撞头。倘若撞到这些树枝,对你也没好处。损坏了美貌的容颜,你就毫无作用。万一破相,我只好把你直接扔进江里,这样便免得你被林间出没的野犬叼去吃。至于我这般独行险地的高手,又不免要落得孑然只身,一路寂寞……”

我觉有血汁滴沾手上,抬眼一瞧,说道:“你流鼻血了。没想到你这样的高手也能流许多鼻血,沾得到处都是。”

“高手就不能流鼻血吗?”师纂自摘树叶塞阻鼻血喷溅之势,恼哼道。“刚才你没看见老杜那厮流更多……”

为了脱身,我继续胳肢他腋下,摇头说道:“可是我觉得老杜没流多少。出血不比你多,想是因为他更厉害之故。你既然血槽厚,为何急着逃走,不敢转身回去跟他比试高低呢?我不介意站在旁边为你鼓掌当啦啦队……”

师纂不解而问:“啦啦队是什么玩艺?”我边挠其痒痒边解释:“就是我来的那个时候,东海边常举行两拨人相对拉绳拔扯比拼力气大的比赛,围在两旁起劲鼓噪喊‘啦啦加油’的那些。”

师纂强撑着飞奔一阵,终于受不了,捏开我的手,将我往前推去,哭笑不得的说道:“别闹了,先前不是说好?须要掳你回去加以培养,悉心调教后献给司马炎,等你生出我的小孩,你就一口咬定是他们司马家族的骨肉。这很难办到吗?你们女人原本就坏,并非男人教你变坏,我只不过稍微点醒你,唤起你内心潜藏的黑暗能力,其中包括本来就跟禽兽一样的野性。别以为我不晓得自古以来,你们这些女人就会这样,装得楚楚可怜,其实既无耻又强悍,比男人更加心黑手辣。多少男人着了你们的道儿,再加上一个司马炎又算什么?”

我不禁纳闷道:“为什么要帮你坑司马炎呢,我又没见过他……”

“不坑他,却要坑谁?”树丛里有语传至,倏将师纂吓一跳。“难不成要坑他爹?因为收葬钟会一事,向雄被捕。司马昭亲自审问,内心受到触动,感从中来,接见过向雄之后,司马昭种完树,回去不久就中风,很快要死了。你没机会再坑他,最好是改而去坑其儿子。司马炎继位之初,厉行太康之治,促进人口增长,为他增加了一统天下的兵力与财富。司马炎死后,天下大乱二百年。从他那傻儿子司马衷即位不久便开始发生晋朝内乱,匈奴、鲜卑、羯、氐、羌等族纷纷入主中原,洛阳遭匈奴大军攻破,中原士民被迫大举南迁,南北分裂,兵革不休。当时距司马炎之死,只有二十多年。三家归晋就算好结果吗?更糟糕的在后头。据正史所载,司马炎后宫妃嫔众多,有粉黛近万,仍未知足,又广选良家女子以充备宫闱,事先下诏书禁止百姓婚嫁,各州郡名家大族的女子大多换上破衫改扮蓬头垢面、甚至毁坏容颜逃避被选入宫。她们穿着破衣烂衫,装作慵弱不堪,有气无力,病病歪歪的样子来逃避选秀。胡奋的女儿胡芳欲躲不过,初入选之时嚎啕大哭,左右的人制止她说:‘陛下听到声音了。’胡芳哭闹说:‘死尚且不害怕,哪会害怕陛下!’司马炎哈哈大笑,她被拉入宫中,成为胡贵嫔。”

我心念一动,转面问道:“我曾经听过‘羊车望幸’的典故,该不会就出自他这里罢?”

“羊车游后宫的有名画像里那个人就是他。”孙八郎垂涕走出,没精打采的说道,“掌权后日渐骄奢淫逸的司马炎何止佳丽三千,其宫内储备有近万美女供他取乐。因此,每天晚上到底要临幸哪个妃子,就成为一个让他十分头疼的问题。于是他想出一个办法,就是坐着羊车,让羊在宫苑里随意行走,羊车停在哪里他就在哪里宠幸嫔妃。有个受不了长夜寂寞的宫人便拿竹枝插在门上,把盐水洒了一地,羊因为喜欢盐水的味道,停下吃食,羊车就停在她的住处门口。此事出自‘晋书’卷三十一,因为这个故事,后人把希望得到别人的重视或者宠爱,称为‘羊车望幸’。”

师纂似感兴趣这方面之事,正听得眉飞色舞,忽感脊后一凛,不待恒兴绰刀逼近,连忙揪我急奔,难抑懊恼道:“又遇上你那班缠人的小伙伴,还好前边不远便是‘三造亭’,他们敢追来试试?”

我把情势明白地跟他说清楚:“先前你打伤我们一个小伙伴儿,其已性命垂危,除非你告诉我们怎样解救他,不然一定会追着你纠缠到底的。你占不到便宜,恃仗着你那边兵多就了不起吗?然而‘三造亭’就是你生命的尽头了。”

师纂闻言掐我,懊恼道:“我正在占你便宜,还话这么多。谁敢过来纠缠,我先干掉你!”我忍痛说道:“别捏!不如先拿解药过来,我便试试帮你逃离险境。”师纂抱起我奔去树丛里,穿雾而行,肆笑道:“路正走得畅快,我有何险境?不过你若肯乖乖跟我去修炼‘房中术’,使我心情愉悦之余,也许能教你如何施用药石杀人或保命的法门。”我不安道:“可是那小孩儿伤势不妙,拖不得太久,我学东西又慢,不如你先拿丹药给我。使我心情愉悦,或可考虑帮你的忙,但我觉得坑司马炎还是没什么戏,若跟上万个美女竞争,我一下子就被踩没影了。她们都精得很,还会逗羊。而且比哭闹的本事,我也比不过胡芳……”

“哪有丹药?”师纂闻言嗤笑道,“你以为张道陵他们那班修真之士果能炼出什么灵丹妙药吗?世上哪有这种好物,那些东西有毒,吃了会死人才是真。然而‘道·阴阳·房中术’从来非虚,实属养生之技能。你好好跟我学,将来使你老公高兴,你自己亦快活。什么叫幸福美满?你若真能乐在其中,如鱼得水,自然体会‘道的真蒂’。至于胡芳,她爱哭闹就让她哭闹去。其乃家中独女,向来娇生惯养,趁她父亲长年出外征战未归,自幼在家横行霸道,当然宁愿留于胡府当大小姐逍遥自在,不那么乐意出嫁去侍奉人。可那也由不得她,或许将来她也要成为你争宠的对手,所以你更要好生下功夫勤学‘房中术’,像泰山羊氏那样,把我教给你的本事奉为圭臬,而不至于来回只会那几下子,终归不免落入窠臼、流于滥觞。尤其不要学杨艳的表妹赵粲,她就未能免俗。听说她爱在闺房的地上铺出一卷素绢或者白纸,然后捋袖提裾,作出煞有介事之态,别人以为她要洒墨挥毫写字作画,其实她是脱鞋蹲在上边屙大便……”

“杨琼芝的表妹赵充华吗?”树丛里有语传至,倏将师纂吓一跳。转头看见孙八郎垂涕走来,一路嗟叹道,“司马炎元配妻子杨艳,字琼芝,自幼父母早亡,舅家抚养长大。舅舅赵俊的妻子慈善仁爱,亲自哺乳喂养杨艳,让别人哺乳自己的孩子。因而杨艳日后对舅家的表亲们很好,杨艳追念舅舅赵俊的恩德,让赵俊任官显赫,并将赵俊哥哥赵虞的女儿赵粲接来让司马炎纳为夫人。赵粲将来成为司马炎的充华,位列九嫔之九,其乃杨艳的舅舅赵俊的哥哥赵虞的女儿,生性护内。她最后下场很惨,只知依附于表姐杨艳亲自挑选的儿媳贾南风,常为贾南风护短。司马炎原本想迎娶卫瓘的女儿给其子司马衷为妻,但是杨艳盛赞贾南风有美德,并让荀顗进言相劝,使司马炎同意了这门亲事。贾南风曾杀害数名怀孕的司马衷侍姬,司马炎怒欲废掉她,屡遭赵粲和杨艳堂妹杨芷劝阻。杨艳知道司马炎宠幸胡芳,病重时担心儿子司马衷的地位不稳。临终之际,头枕司马炎膝求他把叔父杨骏的女儿杨芷纳为夫人,并悲伤地哭泣,司马炎流着眼泪答应了她。杨艳安排堂妹杨芷来保护她那痴呆儿子司马衷,贾南风却无端忌恨丈夫的继母杨芷,唆使大臣状告杨芷谋反,让司马衷将其贬为庶人,押到金墉城幽禁,使杨芷冻饿而死。可怜的杨芷跪地请求贾南风饶她一命,然而全家遭狠毒的儿媳杀光,自己也被活活饿死。贾南风并不因杨芷死而罢休。她听信‘泰羊神会’的巫师之言,害怕杨芷到另一个世界将事情告诉司马炎,竟在杨芷棺材上贴了灵符,并使用些镇邪的符书药物,意在将其灵魂封印禁锢在柩内。赵粲没敢多言,因参与贾南风妹妹贾午一同谋害谢玖早年奉司马炎之命为尚未娶妻的司马衷所生的嗣子司马遹,终在贾南风失败后被杖杀。押入暴室遭乱棍加身之时,连大便都打出来,污了一地……”

师纂正听得眉飞色舞,忽感脊后一凛,不待恒兴绰刀逼近,连忙揪我急奔,难抑懊恼道:“又遇上你那班烦人的伴当,还好前边不远便是‘三造亭’,不信他们真敢追来?”

我把情势给他说明白:“不把解药拿出来,你决计跑不掉的,这就是你的命运。赶快给我,不然你要死得体无完皮了。史书上说你就是在‘三造亭’那边死得‘体无完皮’,大概要连身上揣着不给的丹药也砍没了……”

“然而并没灵丹妙药,”师纂不耐烦地掏些药丸出来塞我怀里,顺手往胸前一捏,啧然道。“任凭你再怎般诅咒也没有。只不过一些‘行军丹’和‘金创药’之类,你给我收好,等会儿先帮我敷用。不然我掐到你‘体无完皮’才是真……”

我叫了声苦,挣身欲躲,忽见草丛里有物晃然窜过,掠瞳幽荧,吓我一跳,忙往师纂高大的身旁避去,师纂拔刀往黑暗中乱削一阵,砍掉了许多小树,转身急返,挟我飞奔。我觉其态甚惶,忍不住说道:“看见什么了?不料你这样的高手,也会被吓得乱跑……”

“高手撞见鬼又能怎么着?”师纂摸黑慌奔道,“能跑就说明还不是,倘然果真撞到鬼,一下子就会吓到定住,顿时悚忘动弹,浑身凉透,颤似僵痹,任凭你一身本领,连根指头也抬不得。即便明知厉鬼正从黑暗中森然逼近,唯有目瞪口呆,无计可施,心头不断下沉,身体却变硬,无一处犹听使唤。此是我教给你的第一课,倘若发生这种情形,那便真是撞鬼了……”

我不安的问道:“那你此前撞到过没有?”

“不要相信那些撞过鬼还能活着的传说,”师纂摸黑乱跑着说道,“不怕鬼的故事更是胡扯。它并非你怕不怕的事情,而是确实要命。我若果真撞上了,还能活命吗?真撞到了鬼,那就是一个死。早晚的事儿,有些人惨死之前怪病缠身,先遭各种殃,苦不堪言。”

我惴问:“这样说来,你真的撞过了是吧?先前在废弃庄院里边,我没敢看就慌忙往外跑,你在后面看见了什么?”师纂在黑暗中瞎跑一通,气息粗促的说道:“当时似有阴影笼罩,我没看清,只觉浑身发凉,就被你们吓得也跟着跑出来。回头一想,或许那里并非真有鬼怪,只不过是谯周这厮突然发疯,天一黑就跑去里面吓人。他那般蓬头乱发的模样冒出来有多瘆,撞到谁不吓一跳?”

我抬眼一瞧,心情忐忑道:“可是你头发也越来越蓬乱了,样子快要跟谯周差不多……”

“应该不至于吧?”师纂鬓发凌乱地拨开一簇树枝,投眼觅觑道,“但我们须尽快赶到‘三造亭’,及早跟大队人马会合才安全。倘若我估计没错的话,田续他们正要赶去那边围堵邓艾。奔了半天,咱也该到了。然而我看前方这片屋宇从迷雾里朦胧显现的影廓,怎竟透着莫明的眼熟?”

“那是因为……”没等我说完,师纂急携我奔去幽暗的檐影下,仰观蛛网尘结的歪斜匾额,眯着独眼辨觑一番,迳自困惑道,“怎么又跑回这里了?”

我被拉到门前,不情愿地探头探脑,惑问:“先前你拿哪张牌匾投打老杜来着?怎么那块‘正气山庄’的门额还在上面呀……”师纂揪我而行,不安道:“里面堂屋掉落的牌匾,写有‘慎终追远’的那张,你是不是又看见它还在院内?倘如不是我眼花的话,这就太奇怪了……”

“这里很暗,看不清楚。”我启口欲言,但听树丛里传来脚步奔促声响,一人说道,“不如我点支烟花来照一照,或者拿一整把出来烁亮这四周的山野,以免又迷路。”

“一积?”不待我出声叫唤,师纂掩口拽我忙往废垣间避去,因见我挣扎,他便低哼道,“你那些小伙伴层出不穷,我不想跟他们在此纠缠。赶快到后边去找个僻静地方帮我敷伤,肩膀上挨那一矢,强忍至此,越发痛楚难捱了……”

我为摆脱他,暂没多言,心下寻策:“等他放我下来敷药疗伤之时,或可伺机溜掉。”但见废垣里到处幽晦阴森,又难免暗惴,悄问:“这片庄园明明不对劲,你为何还要拽我往里边摸黑深入?”

“这哪是深入?”师纂揪着我往残墙影下摸索而行,口中低哂道,“我只是绕向庄院后边而已,就算要深入,也是深入你里面,那才叫深入。别以为我想占你便宜,这都是为你好。无论天下乱还是不乱,百姓皆乃弱者,从来任人鱼肉。无非有如一群羊,毛生来便是让人薅的。你不要学那些羊,被人随便薅毛、挤奶,这般滋味有什么好?嫁给寻常百姓,世代就是羊的命运。当然羊也有出色的,比如泰山羊氏,就是羊当中成了精的那一群。我在司马相国府中当主簿,常见羊家兄弟出入横行,好不神气,他们凭啥?便因其姐嫁进了司马家族,其他人也跟着鸡犬升天。老杜原本只不过是罪人之子,他凭什么那样嚣张?无非娶了司马相国的老妹,摇身一变为妹夫,就可以欺侮我。要知道以前,便只有我任意欺凌他,搞到他哭,害我被钟会骂。钟会若是女人,那真不得了,他至少会成为司马师的老婆,然后又嫁给司马昭,以钟会的手段与心机,这也并非不可能办到之事。可惜他不是女人,又不肯娶司马相国的老妹,还那么跋扈,结果有什么好?钟会欺负诸葛绪,就算没有这场兵变,他还指望回去能有好收场吗?要知道诸葛绪的女儿诸葛婉,早让司马相国的儿子看上,司马炎纳她入帐内,诸葛绪便是老丈人的身份,就算其非正室,地位亦不一般。因而我有心将你收为养女,不只是纳入帐中充作女徒,等你在床上学到我一招半式,阴阳术有成之后,便将你安排去侍奉司马炎,由于我是你养父的身份,从此地位立马就不同以往……”

我忍不住问道:“你直接把我收为养女,然后送给司马炎不好吗,为什么非要先跟我上过床才给人呢?”

“因为你们女人从来靠不住。”师纂摇头哂笑道,“不跟你先有一腿的话,你迟早会为了未来的老公背弃我。那就枉费了我一番苦心栽培,但以你们女人的一贯臊性而言,即使先跟你有一腿,其实也未必靠得住。所以还要使你珠胎暗结,日后倘如你敢背叛,我便说那小孩是我的骨肉,大家一起完蛋。这样一来,你背叛的成本由而提高到难以承受的地步,也就不至于敢轻易起异心,毕竟我们利益已绑在一起了。不然一拍两散,又有什么好?”

我纳闷道:“古时候为帮越王勾践复国,范蠡送西施去侍奉吴王夫差,他并没这样搞,西施不也忠心为他到吴王身边效劳么?就拿你们三国时候的事情来说,王允收貂婵为养女,派她去侍奉董卓,也没让她先珠胎暗结才去卧底……”

“想是或因王允太老。”师纂不以为然道,“未必还啃得动。我就不一样,须趁能啃,鸡肉要先尝一口。你怎么知道范蠡没啃过西施?他俩早就有一腿,搞死吴王夫差之后,范蠡还把西施带走了。至于西施生了多少小孩,究竟跟谁生了哪些孩子,历史不屑于记录,因为这是脏事,他们干的毕竟属于脏活儿。然而司马炎尚仍年轻,形象亦佳,不同于董卓和夫差那种腌遢货色,为免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我须先搞定你,然后才派你去搞他。况且我要教你学会的是‘房中术’,怎能不到床上言传身教、一招一式身体力行?你不要摆出这副鄙薄的嘴形,我们面临的是数百年不遇之变局,谁皆要搞一搞,司马家族从中获益非浅,贾充他们也忙着上下其手,钟会更不惜火中取栗。甚至姜维亦放下身段,为了密谋复国,居然肯陪着钟会同榻同车,游园同聆高山流水之韵……”

“谁对谁错很难说,”雾中传来一声废然长叹,有语悲怆道,“邓艾率领魏军突至,非仅只在兵临城下之际,我始终坚持劝和促谈,其实我一直主张和平。主公眼见大势已去,终于听我劝说,及早开城投降,以使城中百姓免受刀兵之殃。不料蜀国投降之后,竟然由于胡烈等人犯上作乱,魏兵满城劫掠,成都大乱,益州百姓反而遭殃更甚。难道我错了吗?司马昭嘉奖我保全国家有功,屡番急召我去洛阳封赏许官。我保全了谁?我对谁有功?愧对蜀汉百姓,我有何面目再出现在光天白日之下?不如趁天还没亮,就投枯井一死了之,省得苟活于世,从而丢人现眼……”

我从残墙豁裂处投眸望见一个庄严长者胡须威翘而至,仪态俨然,在雾中顾盼。师纂惑觑道:“此人似是益州大儒谯周的模样,他半夜里跑来这里作甚?”那庄严长者到一口枯井边脱衫净光,正要往里跳,井下突然发出异声,将他吓一跳,爬在井边探眼而觑,随即后退,咋舌不已的惊啧道:“谁在里面?我要跳下去,你急着爬出来干什么?”

因闻井里异声频发,我忙捂眼,惴问:“什么东西从里面爬出来了?”师纂忽似惊悚,拉我便跑,悸然道:“别问,赶快随我跑开便是!”一时慌不择路,却与一人撞个满怀。我磕撞旁壁,肩膀生痛,张眼看到庄严长者在跟前惊蹦道:“谁在作怪?”

我冷不防被其探手抓衫揪住,未暇多想,急施记忆里小僧景虎所授之法,甩帕扬出,霎展茶花于前,便趁庄严长者抬眼之际,我张爪抓攫其须,用力扯了一下。庄严长者吃痛惊叫,推我摔向旁边,师纂伸手来拉我之时,庄严长者发掌拍他肩背,两人急交数招,师纂脸上挨了一掴,失诧道:“不料谯周也是个练家子!”

“岂止练过?”庄严长者胡须威翘的说道,“我自小除了随家父修习河图纬书,更还精通星相,并以反战者的角色出现。先前我从那片雾林路过,似闻有人提及我能准确预言司马昭死于八月,其实我以前并没说过,我怎会知道他死于八月?此般流言若传出去,我还敢前往洛阳吗?不如就装病留在蜀地,或者再次进山归隐。谁不知风起陇西之昔,我便曾潜入蜀山,追随骆真人在山中修炼多时,创下蜀山派。世人以为谁弄的?我才是蜀山派真正的创始人。信不信我能从鼻孔里面飞出五六支剑取你脑袋?这叫御剑之术。撞到我,你就完了!”

师纂提脚踢胯,庄严长者叫了声苦,从腹下曳出一物,啪的撩击,师纂脸上又挨一掴,惑问:“刚才你用什么东西抽我脸颊来着?”庄严长者扭腰摆躯,又啪一声甩打其脸,目送师纂歪掼而跌,冷哼道:“没看清楚,那就再挨一下我的仙鞭之术。”

随着啪一声响,师纂从我头上摔过,撞到墙上。没等我看清井里爬出什么,忽感喉脖一紧,倏遭勒缠。庄严长者扭躯摆腹,拽我过来,因感气息难透,我挣扎着问道:“你用什么东西勒我脖子?”师纂撞塌半堵残墙,翻身急起,拔刀撑地稳躯,低哼道:“似是一条尾巴之类的东西,我这便用宝刀砍掉它。”

未待他提刀砍落,庄严长者甩我去一旁,随即摆腰转躯,又啪一声甩打,有条东西从我眼前曳掠而过,抽在师纂脸上。师纂挥刀没削着,便又挨一下,翻掼撞墙。

瞥见井里爬出个蓬发之影,我拾帕悚欲跑开,庄严长者将我揪住,在昏暗中打量道:“让我看清楚你是何样妖孽……”我挣之不脱,情急之下,吐舌扮个鬼脸,张开指爪,抬在脸旁吓唬道:“我是只鬼我是只鬼我是只鬼……”庄严长者倏似顷为变色,扬掌将我掴开,面不稍转,按住师纂绰刀急搠之手,随即起脚啪的踢在颔下,师纂闷头翻掼开去。我避过其跌撞之躯,只见井里爬出个蓬头乱发之影,倏忽扑来,猝吓庄严长者一大跳。

我哪敢多看,急忙跑开。穿窜屋垣之间,暗处摆满积尘的棺木,盖板似在咯咯作响,风透墙缝,其声仿佛呜咽,更使我心神难定。不意脚下绊倒,听到前边有人说道:“我似乎听到里屋传出好大动静,不如点支烟花来看看是不是老鼠……”我觉似穿条纹衫的小子话声,连忙爬起来,不顾满头沾缠蛛网,起身走出,但见那白衫秀辫女子惊叫而奔,惶呼道:“快跑,我看见她现身了!”

穿条纹衫的小子连瞧也顾不上瞧一眼,便亦跟着慌跑出外,在前院叫嚷:“什么正气山庄?里面有鬼!”

我听了也自不安,忙往外跑,往棺木之间寻隙而行,兜兜转转,却出到另一道门外。只见有个蓬发散乱的光身之人屁颠屁颠地穿廊跑过,一迳口中乱骂:“那个老杜最坏!一路掳我不放,竟然把我扔进枯井,所幸我总算攀出来了,好不容易爬到井外,居然撞到一个翘胡子老头,被他打破鼻子,还好我逃得快,才没继续挨打。不回成都杀更多人,我鹞鸱儿怎能消咽这口恶气?”绕了几道回廊,没头没脑地撞到跟前,被我吓他一跳,愤骂转为惊叫,扭头慌奔而哭。

我踩过门外那块“慎终追远”的堂匾,拾了块砖,觑定身影,投去打在他背上。那个头额发青的蓬发小子痛叫而跌,我捡了根棍子,想去捉住他,至少打一顿,忽听身后有响声,一惊转面,只见师纂高大的身影移晃而近,在屋中说道:“却有一颗人头藏在米缸中,其已朽烂,形成枯骨。正好拿它来浇些烈酒,烧火照亮我们眼前之物……等一下,那是什么?都别急着跑开,似有东西向我逼近,谁能告诉我,它是什么来着?”

我难免心感纳闷,正想走近些瞧,师纂先已惶奔出去。我亦要跟随而往,不意却与那庄严老者撞个满怀,两皆惊跳。

“惊惊……”没等我定神,庄严老者竟已头发散乱,顷似失惊无神,一路蹦跳而出,口里念叨不休,“怕怕!”

我被他的样子吓得不安,转身急往另一边跑开。师纂忽从廊间奔至,拾起门外那块“慎终追远”的堂匾,纳闷地看了看,随即呼飕抛出甚远,不知谁挨了掷打,在院门外叫苦,我正转头愣望,被他揪个正着。

“你怎么又从另一边冒出来?”我诧异道,“刚才我明明看见你往前边跑出去……”

“这里太诡异了。”师纂揪我急奔,片刻似也没敢停留,慌张踩过青头小子爬在墙边的身躯,没等我拿棍子打一下脑袋,便拉我跑往废垣之外,一路惴然道,“去它的‘慎终追远’,那块见鬼的牌子简直让人瘆得慌……”

身后有烟花升空绽烁,霎然照亮四周,前边树下拴有一匹白马,师纂抱我纵上,挥刀削掉拴系的缰索,策骑便走,树丛里有人慌忙提裤跑随在后,懊恼地叫唤道:“坐骑是我的,好不容易找它回来,刚去解个手,怎么又让人偷走?”

我回头张望,觉似见过那人。不待追至,师纂驱骑飞驰,按我伏身鞍上,低哼道:“别理会,那似是文鸯来着。”

触及鞍旁一个袋子,内有药气淡溢,我正悄摸欲取,却见一个螳螂爬过,我缩回手,闻言便又转望道:“那个年轻人果真便是当今天下最厉害的文鸯吗?难怪你吓得连头都不敢回,生怕眼珠跟司马师一样爆掉……”

“不要相信传说,”师纂浑似未觉那只螳螂爬到他身上,打马觅道狂奔之余,恼哼道。“爆眼其实是因为其目眶新添有创口。司马师眼患瘤疾,刚让医生做完割除手术。文钦之子文鸯带兵袭营,司马师受惊过度致使一目震出眼眶。为安定六军之心,他蒙住被子强忍住疼痛,当时属下皆不知他的伤情严重,帐内流了一地的脓血,熬至疾笃难捱之时,无奈让司马昭统帅诸军,并由钟会运筹帷幄,平定淮南叛乱。司马师痛死于许昌,终年四十八岁。”

螳螂爬近他受伤的眼角,师纂抬手拂开,我趁机悄取鞍旁的袋子,闻听师纂叹道:“司马师若非早死,这天下是他的。可惜眼上长了个恶瘤,终日痛苦不堪,使他连床第之欢也失去了兴趣,至死未留男嗣继承霸业,却便宜了其弟。长鱼氏那个鱼豢自称人鱼族之后,曾亦额有奇瘤,说是藏有鱼目凝珠在内,一挖出来就死掉了。同样是那个医生,后来竟去割了司马师,然而瘤里面除了脓液什么都没有。钟会让我去追杀那个医生,其逃匿于屋内,我进去却空无人影。这使我当时就知道蜀山派的厉害,据说其乃骆曜的门人。没想到谯周也有此层渊源,他自称开创蜀山派,其实骆曜离开三辅之后,早就在山中修真。张鲁曾说骆曜教民缅匿法,自谓:‘缅匿法不可解,或是介象蔽形之术?’可见连他也难明奥妙……”

我掏着袋子,问道:“缅匿法是什么呀?”

师纂策骑飞驰,说道:“据闻是古代传说中的一种隐身术。极为神秘,历来仅闻其名,不见详载于世。骆曜更是个从来神秘之人,我看他简直不下于殷商朝代的彭祖。道教神仙中,彭祖以长寿着称。其本名铿,帝颛顼之玄孙,陆终之子。据传出任殷大夫时,已有七百多岁,却无衰老之相,常服水桂云母粉和麋角散,又擅房中术,导引行气,并传给采女、殷王等人,后周游天下,升仙而去。因其曾受尧封于彭城,年享高寿,其道堪祖,故后世尊称为‘彭祖’。至于另一古代神秘人物严遵,其实是东汉着名隐士严光的别名,严光字子陵,早年与东汉光武帝刘秀一同游学,结为好友。刘秀即位后,屡召严光出仕,但他隐姓埋名,以高风亮节闻名天下。据称他与来自远方星辰的天外飞仙有交往,因而能够看透一切,留下‘严遵仙槎’的传说……”

我正听得出神,却见那只螳螂从师纂鬓后爬出,突然抬起臂爪,伸去戳其受伤之眼。师纂猝痛而坠,坐骑跑开。我翻身着地,顺势往草丛里窜去,本要趁机逃离,不料这片草木没多深茂,前边一亮,现出棚屋。垂帘里灯火通明,外边悬挂竹帚,我摆头避过,师纂追来拽我进内,刚找地方坐下,便觉屋里情势微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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