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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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观察了别人三天,也被观察了三天,终于在第三天武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冉待选,你实在是个聪明人。//www。qb⑤。cOM\\”
此话一出,所有困在公文署里,假装认真在抄写公文的新旧待选纷纷抬起头来。
能被今科最受看好、连得三甲、前程光明的石履霜如此夸赞,哪能不听一听?
倘若能如石履霜一般,也得个甲字……明春不就授官有望了?
“呃?”
正在抄写公文的冉小雪也抬起头来,不解地看向凉凉坐在一旁、喝茶闲看公文的石履霜,微微困窘起来。
“履……石待选怎么……这样夸奖我呢?”
冉小雪有点意外他会到公文署来。
天官府公文署一直是待选官员眼中暗不见天日、升迁无望的地方,人称“待选无问”,正是指,被分派到此地的进士们,注定无法早日脱离抄抄写写的人间苦海。
石履霜才华卓绝,自然在什么地方都能得到赏识。
是以三日前,看见他跟在吏部卿身后来到此地,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她自也是讶异的。
但更令他不知道所措的,是他故作疏离的态度。
也罢。向来随遇而安的她,不急着要他说清楚,且再观望看看。
下意识抚上系在腰间的锦袋物,定了定神,冉小雪平静地看着他有些刻意的姿态——
放下手中的盐政公文,深知自己一举一动都深受瞩目的石履霜,此时缓缓走到她面前,状似悠哉地倚在她桌案边,随手把玩起她砚台上的松墨,极其清楚地道:“难道不是?冉待选必是明白,这小小一座公文署聚纳了来自全国各地的陈情与需求,日日抄写公文千百卷,胜过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眼界全开,境界远胜他人,是以……”
“如何?”她静候他将话说完。
“来者不拒。”
石履霜意有所指地看着她公文篮里,被人趁着她不注意时偷偷塞进的公文折子,一份接着一份,不管她怎么抄写,她篮子里的公文总是有增无减……
“想来这些将自己负责抄写的公文放进你竹篮里的人,皆是眼界狭窄、授官无望,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一年待选过一年,年年入宝山去空手而回的愚人啦!”
此话一出,果然点醒梦中人。
方才趁着小雪太专心抄写,无暇注意其它的赵、钱、孙、许四位待选纷纷站了起来,赧着脸取回自己放在冉小雪竹篮里的公文。
“冉待选,不好意思,我的公文不小心放错篮子了。”四人异口同声,赶紧将石履霜口中的宝藏拿回去当秘笈自己练。
又护她!冉小雪微微扬唇。
“既然石待选也知道公文署有如宝山,怎地你连一份公文也不抄,全丢进我竹篮里?”
此话一出,其他人又是一惊。原来冉小雪不是毫不知情啊!
石履霜眼中笑意盈盈,但因背对着她,窗外微光在他侧脸投下陰影,没教冉小雪瞧见他笑颜。
“履霜过目不忘,早先将公文分类归篮时,已读过一次,不必再抄写。”
“你的意思是要我代抄?”还以为他赠她甲字,是将她当朋友看了,此番入公文署也是舍不得她,看来是她自作多情呢。
“冉待选写字快,你慢慢抄,冬日天色暗得快,假若天黑后还抄写不完……”有意顿了顿。“若抄不完,如何?”她扬眉问。
我留下来陪你。若不能点烛取暖,正可将你抱满怀。
忍痛放弃这下流心思,石履霜遗憾地道:“履霜就代替你去执帚扫地。”
代替冉小雪扫地?
其他人耳朵竖起,拼命偷听石履霜对于“扫地”又有什么过人见解。
果然石履霜理所当然道:“扫地可活络筋骨,筋骨一通,自然耳清目明。人见我白天抄写公文,夜里洒扫厅堂,做事比其他同年勤奋,定有过人之处,比起当了数年冗官却不思振作的人,可不若天壤之另;来日授官,能不留个优缺给我么?”
“是啊!怎么就没想到呢。”赵、钱、孙、许四位待选不约而同,灵犀一开,抚髀大喊一声。
他们与冉小雪同样连拿数丙,待选多年却至今未能授官,到如今竟成了冗官,美其名是进士待选,实际上只是拿着微薄薪俸的抄书员。假使真要一辈子抄书,当初又何必考上进士呢?没想到待选过一年又一年,竟然已心灰意冷到不思振作如斯了啊……
见此情状,冉小雪眼神中添注了些许温柔。
以住,她虽然也替这些同僚担心,却不知道该用什么方法才能不伤人自尊,又可以提醒他们应该做好自己的事。
没想到他才来这里三天,就已经看得这么清楚了。
尉兰说他凉薄,她却不这么认为。
一个凉薄的人,不会有意别人生死。
如果石履霜凉薄,那么当年通天楼倒下时,他不会手里还提着一个孩子。
如果石履霜凉薄,那么他今日不会站在这里阻止她继续当滥好人,也点醒其他人应该洁身自爱。
冉小雪忽地离开座椅,绕行到石履霜面前,想仔细看看他。
履霜他……如今面貌已有改变了么?如果不再那样愤世,他……能不能对她笑一笑?
发现冉小雪一脸盼望地看着他,石履霜不觉抿起唇,略不自在地道:“冉待选不抄公文,这般痴痴看着履霜,不怕履霜误会?”
“误会什么?”误会她喜欢他么?
“误会冉待选对履霜有好感?”浑不觉说出了自己心底渴望。
“倘若我说是呢?”她确实喜欢他呀,说出来也不怕人家笑的。
她真喜欢他?石履霜眼色先是一怔,又立时黯淡。
她所谓的“喜欢”,可能就跟喜欢纪尉兰没两样。冉小雪待人一向敦厚,他不是不知情,更甭提现在的他,还没有资格……他配不上她。
猛然回过神来,发现其他人还竖着耳朵在听,他拧起眉。
“请不要随随便便说出这种容易引人误会的话。”要是传了出去,会有多难听,他都不敢想像。
“可我并不是随便说说的。”小雪急着澄清,完全没顾虑到这样的话听在旁人耳中作何感想。
“那就……唔……”石履霜话说到一半,忽被人以手掩住唇。
只见冉小雪掩住他唇,温暖地看着他有意回避的眼眸道:“履霜不必现在回答我,等日后……日后你觉得可以了,再说出真正心意吧。”
他眼里闪过一丝惊慌,却坚定地移开她手。
看着她嫣红颊色,他咬咬牙,又道:“小鸽子也妄想追上天上雄鹰?”
冉小雪微怔。怎么连履霜也知道?“我……”
石履霜转过身背对着她,才有办法继续道:“你追不上的,放弃吧!我心里只有前程,谁都不能挡在我路上。”
这样可以了吧?他自问。
划清彼此界线,谁都别耽误谁。
只见冉小雪轻叹一声,看着石履霜背影,没再说话。
石履霜大步走开时才又道:“快把公文抄写好,别老发呆,弄到天色都暗了才晓得时候不早。”
“唔……”小雪低诺一声,飞快动起笔来。
尔后,公文署的待选官员们经常听见他们的对话——
“又发呆,快抄!”
“唔。”
或者——
“冉待选,把这份公文抄完后,跟我一起送到邸报馆去。”
“唔。”
又或者——
“你们这些不思长进的冗官,效率这么差,是想拖累谁!”
“是是是。”
石履霜俨然成了公文署的暗部主管,鞭策着众待选们努力上进,此后三个月内,天官府此署竟成了办公效率最好的官署。
每日公文一送到署内,大家便抢着抄写,一下子将公务做完,竟然还有时间洒扫勤读,弄得人人脱胎换骨。待选之期结束后,新一年的选官日上,此署的待选进士们出人意表的都得到了官职,真真是出头天了。
冉小雪离开厅署后,李长风眯起眼眸,视线投向门外一隅。
这青年守在那里也好些日子了,他不腻么?
前几日特地问过乐采,知道他是今科状元石履霜。此人自我请缨进入公文署见习一事,朝堂上无人不晓,他自也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啊……
见冉小雪离去,那守在外头暗处的青年也要离去了。
李长风微微一笑,有意无意对着外头夜色道:“你不进来么?”
正要离开的石履霜脚步一顿,没有回转过身。
李长风不知何时已起身走到门边,对着那微僵的挺拨背影道:“你一直不肯进来,叫我不知好不好与你说话,实在颇令人为难呢。”
石履霜总算转过身来,看着站在烛光下的李长风道:“冬官长夜访天官府,名不正言不顺,才令人为难呢。”
冉小雪这傻子,她到底知不知道这两鬓微斑的男人是当今皇朝冬官首长?
看她一边扫地奉茶,一边和这男人聊天,往往一聊就大半夜……越看越教他不是滋味。就算再怎么没心眼,也该懂得避嫌吧!要是不小心被人撞见,害他替她紧张,守在外头喂蚊子……
名不正言不顺?李长风不怒而笑道:“确实。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我总不能当着众人的面独厚冉小雪。”
“换言之,她连得三丙,只为冬官长一己之私,想把她藏起来不让别人看见?”石履霜讽刺道。
“可不是。倘若教人知道了,会有些麻烦啊。”李长风丝毫不觉羞耻地道。
“冬官长怕麻烦,却没为她设想。倘若她今日不在公文署,或许日后还能有别的选择!”早觉得冉小雪连拿三丙事有蹊跷,却没料到会是因为上级首长的私心。
“别的选择?”李长风微一挑眉。“石待选当真认为冉小雪适合去别处?”
不适合。石履霜心底明白,冉小雪处事不懂得防人,光一个小小公文署都能陷她于万劫不复了,要是到了其它地方,只怕会被打压在地上;若幸运些,或许还能当个小吏,但那岂不委屈她?
尽管如此,他对于这些上级们的私心做法,还是十分感冒。
“就算她已别无选择,但冉小雪的努力与等第不成比例,这对她来说并不公平。”
打抱不平?原来如此呵。李长风抚着发鬓边的帽缨笑道:“虽然不知道石待选与冉小雪交情如何,但两位似乎关系匪浅。”
总算明白何以过去这三个月来,公文署其他待选纷纷抢着洒扫厅堂,教他几乎没有机会与冉小雪彻夜长谈,每回都得捉紧时机,才能跟冉小雪聊一会儿,顺便挖掘她在建筑工务上的天赋。冉小雪实是他为官二十年来所见过最有冬官府特质的进士。
“我与她交情如何,并不重要。”石履霜没有反驳李长风的臆测,只凛然道:“冬官长如此处心积虑,无非是要冉小雪入冬官吧?”
“是啊。”这位大人坦然承认,打趣地,他又道:“石郎要一起来么?”
石履霜眉角微挑。“我若入你冬官府,可有机会取代你位置?”俨然是个野心勃勃的家伙。
李长风微怔,随即放声笑出。
“李长风身为一府首长,底下自有无数人想取代我的位置,但胆敢如此直接说出来的,你倒是头一位。”笑眸觑着石履霜道:“想赌赌看么?赌我一眼看中的冉小雪与你,谁正谁副?”
石履霜冷哼一声。“饶是如此,冬官长大人可得保重身体,冉小雪是个惜情的傻子,倘若大人死于任内,履霜不认为她还有什么赢面足以与我一较高下。”
原来是个习惯说反话的年轻人啦!
李长风眉间一点病气因发自心底的笑意而稍稍掩去。不提他的病,他舒展眉眼笑说:“哈哈,那可不,我还等着看,到底谁有本事坐上我位置咧。”
实在也是没想到,他会买椟得珠。
春官府那边……嗯,十三郎啊,不好意思喽。
愿者上钩的鱼儿,没道理放回去,是不?
正式任官一年后——
“履霜,听京里来的吏人提起,得知你已顺利晋职,是八品少府了,自是为你高兴。倘若说,我知道你有份能耐,会不会又被笑太天真?算了,反正我不在京中,况且履霜应不至于笑我吧!我总以为履霜当初会入春官,毕竟礼部卿已选了你,却怎么也没想到我们竟能一起入冬官……我是讶异又惊喜不已。
毕竟官场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倘若履霜身在其它官府,想再见你一面怕是难呵!尽管如今我人在明州,但我衷心觉得能与履霜同在一个官府里做事,真好。话说回来,澄冬大人竟愿意让连得三丙,最后一个乙字还是靠公文署里的同僚一起努力才挣来的我进冬官府,确实教我有些爱宠若惊;因此就算上刀山、下油锅……
嘿,开玩笑的,其实澄冬大人并没有真要我上刀上、下油锅,虽说不免得上山、下海,但他待我极好,教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想说闲来没事去帮忙搬搬砖头也好,哪里料得到我是在搬砖头砸自己的脚呢!履霜不必担心,我穿了厚靴,脚趾只有一点儿肿,不很疼,如今我……”
“够了吧!”
石履霜一早走进冬官府里,就听见一名书吏正大声读着什么。原本没特别注意的他,在听见自己的名字时,猛然皱起眉头。再一细听,竟然是冉小雪写给他的书信!
“啊,是石少府。”旁人纷纷低语。“快别念了!”
石履霜冷着脸站在那书吏面前,伸手素信,“把信给我。”
那书吏吓了一跳,忍不住双手奉上书纸,可另一名官员却快手抢走,对着石履霜嘻嘻笑道:“石少府别生气,这不是信。”
石履霜不怎么相信,冷然看着。
那与石履霜同职的官员将手中浅黄色纸封摊开,笑说:“瞧,这纸张夹在奏章里,自然是朝廷公文了。喏,上头还有陛下朱批咧,也有太傅的。想来这公文经过许多层级传递,也被许多人读过吧!既然如此,借同僚们笑笑,又何妨呢?”
石履霜看清楚那浅黄纹纸,果然是奏章外封。冉小雪那笨蛋,竟然将私人信件当成公文送到京城来了。她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误放?以他对她的了解,后者的可能性非常之大。
他简直不敢想像这信经过诸多层级的传递,到底有多少不相干的人看过内容了;更甭提要是经由公文署传抄出去,可就是一辈子抹不掉的铁证了。
这下可好,是嫌上回她的表白不够有力,想把他俩私情闹大,弄得人尽皆知么?得想办法把那公文拿回来才行。
然而……盛璟这人十分讨人厌,在冬官府内处处打压新进官员不说,还特别多嘴。如今信在他手上,若不拿回,日后他与冉小雪必定成为笑柄。
倘若向他索讨一次不成,被盛璟看出他极想要回这信……这可不成。
他不能容许有人掐住自己的咽喉。
冷淡一笑,石履霜故作镇定地道:“履霜的笑话,拿来娱乐各位自是无妨。可是天底下无奇不有,能拿来当笑话的未必只有履霜。”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疑虑地看着他。
“比方说,”石履霜冷笑道,“盛少府,有句诗写得极好——枝红艳露凝香——据说是李朝诗人的句子,在我皇朝则被援引来歌咏当朝某位名妓的诗作,不知盛少府知否?”
红艳楼,凝香姑娘。朝廷禁止官员**,盛璟偏偏喜欢涉足游艺场所,正好让他撞见……是老天爷站在他这一边,才让他捉住了盛璟的把柄。
闻言,盛璟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
“石少府这是什么话呀!好好一句美诗,跟名妓有什么关联!”他可不会承认自己是红艳楼头牌凝香姑娘的入幕宾。
“啊,没有关系么?想是我联想力太过丰富了。”石履霜宽宏大量地给了台阶下。“履霜只是听说京城里有座花楼名为“红艳”,想盛少府应该是不至于违反朝廷禁令,到那种花间场所去吧。”
盛璟冷汗一抹,干笑道:“盛某怎会涉足那种地方呢。”
“确实。”石履霜缓缓点头。“就履霜所见,盛少府一向洁身自爱。倘若有这种不实传闻出现,履霜一定为盛少府辟谣,所谓谣言止于智者,盛少府也同意吧?”
听出石履霜威胁暗示,盛璟心虚道:“呃,同意同意。”
“那……”石履霜瞥了眼盛璟手中书信。
盛璟会意,略略咬牙,挤出一抹干笑,将冉小雪的“情书”交给石履霜,却仍心有不甘,又说了一句:“石少府好福气,想不到就连咱们府里的冉府士也爱慕着石兄呢。”
对此,履霜只是微微一哂。
“可不是?窈窕君子,淑女好逑。末入冬官前,履霜便已听说冬官府的未婚官员高居六府之冠。在皇朝,男子年过三十曰‘旷’,女子年过三十曰‘怨’”。”
特意扬了扬手中书信,笑道:“倘若这真是一封情书,那么,履霜确实好福气。告辞了。”
说罢,他再度一笑,丢下这群官场“旷男”,转身离去。
他知道他封不了全部人的口,但至少可以不让冉小雪被说得太难听。
她人在外州还给他惹事,真不知,倘若她近在身边,又会掀起多少波涛?
当然,他并没有想念她。一去经年,从没写信给他的人,好不容易捎来些讯息,却像是个大笑话,这教他怎承得起?
这家伙……难道就不能顺顺当当地做好一件事么?就是有意表白……
这可不是他想要的方式!
他想要的是……
“咦!石兄,这是什么?”
石履霜猛然回神,神色稍冷淡地看向来人,衣袖下的手缓缓梛向一只公文封,按住,不教人动它分毫。
“高大人特从秋官府来找履霜,不知有何贵事?”
来人正是高颉。一年前他被选人了秋官府,当起了九品府士。他嘻嘻笑道:“贵事是没有,只是来冬官府办点事情,顺便帮葛溯洄送东西来。”来时,还听说了一件趣事。
怎地那冉小雪还是如此有趣,每回都有笑话供人取乐呢。
眼角瞥向石履霜衣袖下掩住的那帙公文,好奇心油然生起。真想看看那冉小雪误当公文传来的书信究竟写了些什么啊,听说陛下还加了朱批咧,好想取来瞧瞧……
“葛溯洄?”石履霜坐在自己的公务厅里,微微扬眉。
“正是。”高颉拿出一卷古帛放到桌案上,笑道:“听说是石兄想看的东西,葛大人让小的我代她送过来。”
石履霜瞅了那帛书一眼,将之收下后,点头道:“有劳了。多谢。请代我向葛大人致意。”已有逐客之意。
但高颉不是那么好打发的人,他故作不解地问:“不知道石兄阅秋官府十几年前的刑科提本做什么呢?”刑科提本记录犯罪事件,又是那么多年前的记录,不知道石履霜借调这东西有何用处?
“无聊。”石履霜冷笑道。
高颉满腔热血活像被人当头冷水泼下。
“石兄认为高某无聊?”就算是真的,也别将话说得如此直接,伤害他的心吧。
石履霜轻笑一声。“高大人确实是个无聊人,但履霜方才所言,是指我也有无聊的时候,想读些秋官府悬案推敲一番,当作闲暇时趣味。”
“啊,”高颉笑道:“原来如此。不过冬官府再无聊,应该也比不上秋官府吧?石兄身边不是就有个专闹笑话的女子可供解闷么?”
看来高颉也知道那公文的事了。石履霜微噙起唇。“高大人想看我手中公文?”故意拿起那份公文,扬一扬。
高颉用力点头,眼神透出万分期待。
疑惑的是,石履霜笑了。“高大人怕是得失望而归了。”随便外头人怎么说去,这份公文闹出的笑话,就到此为止吧。
“嗳,履霜啊,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勒。”
“众乐乐?”石履霜挑起俊眉。“原来在高大人心里,履霜是那种愿意牺牲小我的人啊。”他倏地起身,顺手怞起袖下公文,火石一擦,点起星火,而后直接扔进惜字筒里,不一会儿,公文化成灰烬。
高颉目瞪口呆。“这……”不必这么激烈吧!只要说一声不借看就好,何必将人家千里迢迢送来的情书烧掉呢,更甭说上头还有君王朱批,都可以当作家传宝了……
石履霜两手一摆。“高大人还有事么?”
高颉摇摇头,石履霜送他走出门,好半晌才回身落座。
看着桌案须臾,从压在一叠待办公文最底层怞出另一帙。
略苦恼的翻开折页,一入眼就是君王朱批——
以公文传递私人书信,不妥。唯此文情感真挚,甚可悯,正所谓窈窕君子,淑女好逑,冉府士不妨再接再厉,必可成功。鉴于我朝廷诸卿旷怨日多,可以此文为范;交传六部之长,广为宣导。此文最终务必送至冬官府石履霜手中,以为石卿传家之用。
石履霜失笑。再仔细看,朱批旁边还有墨色小字,似出自当朝太傅——
陛下鼓励官员入婚,自属美意,但不宜鼓励官员仿效冉府士以公文传递私人情意,公与私宜分明。
“正当如此。”石履霜认同道。幸好君王身边还有个娄欢,否则怕不搞垮这国家!
翻过折页,又有朱批。朱批是君王批阅奏章所用的艳色,自是出自那幼帝之笔——
太傅如此肃穆,令朕也为之肃然起敬;然而如此长久,只怕太傅也将步入旷男之流。为挽救太傅陷于不幸处境,朕欲以身作则,效法冉卿传书,或者,改为传旨?太傅以为如何?
太傅曰:臣以为,不可。
若非当今幼帝年纪尚轻,石履霜可能会以为这两人根本是在打情骂俏。娄欢若再不好好矫正君王不良的癖性,有一天会吃大亏。且不谈这两位,他抚过那写在细纸上有些旷达不羁的字迹……
这是她的字,有一点凌乱,却又乱中有序,与朝廷科考规定使用的正楷不同。
他轻轻抚着,就只是抚着,不敢细读。
怕读了这公文信,以他过目不忘的好记性,会将她的一字一句烙在心底,忘不了,连梦里头也呓语……官舍墙薄,不想被住在隔壁的官员听见……感觉,有点儿傻……
抚过那淡黄纸张上的一行字……
昔我往矣,扬州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原来是这种心情。
冉小雪字曰:“甚念……”
一年后——
十余辆载运着工筑铁器的马车驶入了位于皇朝南方的瑶州府。
瑶州位居内地,是一块盆地,土地肥沃,适宜农耕,但有时天若不作美,便会发生干旱。
年近四旬的副州牧杜谨出得州府衙门,前来迎接这远自帝京而来的冬官府官员,看见满满好几车由京城一流工匠所打造的各式铁器,不由得笑容满面。
瑶州不产铁,邻近各州冷铁技术远不如京师匠人,这批铁器对瑶州百姓而言实是十足珍贵啊。
“石少府,一路辛劳了。”杜谨拱手问候。“我是副州牧杜谨,我州牧守正与大司空一起巡视邻近河道,不在府中,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负责押送珍贵铁器,行经百里自中京而来,石履霜满面风尘,双眼却仍炯炯有神,不露疲倦之色。
他颔首致意。“哪里。还请大人指示仓库所在,好让车夫们卸下铁器。”
“好的,请石少府移驾。”杜谨说道,接着赶紧让属下引导冬官府的车夫们与协助护送的甲士,将铁器送至州府仓库。
一个时辰后,见所有铁器皆安放在仓库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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