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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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你还在扫啊?”乐采走进厅署里,故作讶异地看着冉小雪道。//www。qb⑤。cOM\\

闻声,冉小雪转过身来,发丝有些凌乱地贴在颊上,看起来有些失序。

她脸颊微红承认:“呃,因为在家中不曾打扫过……”所以扫得很慢,就怕哪里扫不干净——

她扫了半天,竟然没扫出什么灰尘来,若不是厅署里本来就已经很干净,就是她扫地不得要领,没把灰尘给扫出来。

乐采瞪着她半晌,眼神很是奇特。

“哈哈哈,真老实。”倒是慢乐采一步进来厅署的人忽然笑了出声。

冉小雪这才注意到吏部卿身后有个男人。

男子鬓发微白,看着有些面生,认不出是谁。

是说,她见过的官员也不多,三个月前琼林宴上,与各部首长匆匆一暼,根本记不住他们的脸孔,只有姐姐惊蛰特别指了个人要她记住,说是待选时千万要离那个人远远的,她才特别记住了礼部卿的相貌。

至于眼前这位鬓发已微斑白,但面容仍然青春的男子……还真不知该怎么称呼?

乐采替她解了围,哂道:“冉待选,见过冬——”

“咳。”男人忽咳了声,乐采随即改口道:“见过李大人。”

李大人?哪个李大人?朝廷里,李姓官员似乎有好几个吧……冉小雪拿着扫帚,一时无法施礼问候,只好呆站着。

此举又惹来那男子哈哈一笑。“七郎果然没诳我,确实有够好笑。”

家族里排行第七的吏部卿乐采又道:“冉待选,你可以放下扫帚了。”

冉小雪这才赶紧放下扫帚,就地施礼道:“冉小雪见过两位大人。”

男子还在笑,乐采叫她免礼。

男子继续笑,冉小雪不敢免礼,直低着头。

乐采只好建议:“李大人若要继续笑,是否改日再来?”

“不行,我来日……嗯。”这位爱笑的李大人才勉强掩住嘴,往一旁大椅坐下,笑眼觑着冉小雪。“冉待选,请站过来一点,你站太远,讲话不方便。”

看见桌上已经放了早先那份公文的誊录,乐采道:“这份公文已经重新抄写好了呀。”

“是。”小雪连忙回答。重新抄写之际,她特别仔细再看过好几遍,确认没有问题了。虽然她还是不确定自己原先是哪里抄错了一段。

是说……她记忆力原本就不算好,也许真是哪里看漏了吧?

“想知道你抄错了哪一段么?”乐采问。

冉小雪毫不迟疑地点头。“是。”

乐采微笑,转身从桌上匣子里取出一份蓝封文书,在冉小雪面前打开来,指着被朱笔圈红的那一行小字——

“你读出来。”

小雪依言念出:“京川洪汛在夏秋之交,过去疏浚皆在春日,不妥,不如改在冬日水落石出之际——呀?”

她低呀出声,满脸顿生困窘,总算知道自己哪里抄错了。

原来她竟然在抄写公文时,不小心将自己心里的想法写在公文上头了!

“既省工事,且不扰民。”那位李大人接续说出。“是不是这样?冉待选。”

“请大人海涵。”冉小雪面红似火。

那位李大人突然不笑了,他看着冉小雪道:“你不过是个待选官员,没有真正入朝做事过,哪里知道春日疏浚与冬日疏浚的差别,你说冬日疏浚可省工事,有依据么?”

“……”冉小雪低头不答。

“怎不回答?”

“……回大人,没有依据。”

“没有依据,你怎敢妄言,批评过去冬官府在春日疏浚京川,是浪费公帑兼之扰民?这样一份公文幸亏发现得早,没送到邸报馆去,否则怕不舆论哗然。”

“虽然、虽然没有确切依据,”小雪鼓起勇气说道:“可小雪之父掌理十库,是以小雪知道每年花费在京川疏浚上的公帑有多少,过去初春疏浚,冰雪方融,水位尚浅,本来是理想时节,但近几年春日偏暖,融冰稍早,往往到疏浚之时水面已满八分,这时候才动工,肯定需要更多的人力与花费,更不用说疏浚之时必须封川。

京川乃本朝重要商行河道,封川之际,商旅不行,必须改采陆路运送,费时又费工,京商纪氏即曾因春日封川而无法运送商货,造成了损失。

权衡之下,冬季固然严寒,但冬天河川冰封,水位只有平时三成,几可见底,本来就少有商船行走,此时疏浚不仅视线清楚,封川也不至于影响船运,是以小雪以为,冬日疏浚比春日疏浚为上。”

两名大人看着冉小雪,不发一语。

冉小雪心里忐忑,却不觉得自己的想法有错,忍不住又道:“川户……川户不用缴税,对不?”

川户隶属冬官掌理,负责疏浚全国河道,非但不必负担徭役或赋税,甚至还可支领公帑。

“是不用。”李大人轻声说道。

“我……小雪听说,近年京城的川户丁口增加一倍有余……”川户是世袭行业,怎么说都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增加那么多人。“从十库支出的公帑自然也多了一倍,这不是很不合情理的事情么?”

“是不合理。”李大人也道。

这只代表一件事,有人想要免除徭役,所以将丁口寄在川户的户籍下,甚至支领朝廷公帑,却没有为朝廷做事。朝廷把这些寄籍之人称为“鬼户”,曾经严令禁止,如今又出现这么多寄籍人口,想来是前一年朝政紊乱之时趁机偷籍过来的。原来,在他没特别注意的时候,已经出了这么多问题了……

又一阵短暂的沉默,吏部卿乐采道:“冉待选,你先退下吧,明天公文署那里下值后,记得再过来扫地。”

“是。”

支走冉小雪,乐采看着身边的李大人道:“要让冉待选去大人冬官府么?”

冬官长李长风摇摇头,笑说:“不,让她继续抄公文吧。”顿了顿,李长风又道:“对了,这事可别跟别家的提起。”

“我家天官长已经知道了。”自家发生的事,焉有不知的道理。

“啊,那看在当初我对你还不错的份上,至少别再让其他人知道喔,”老天官不至于跟他抢人,不要紧、不要紧。

“澄冬大人几时善待过下官了?”当年他待选时,在这位大人手下,可也度过不算短的一段煎熬期啊。

“不经寒彻骨,不得梅花香啊。”李长风哈哈一笑,这一笑,又咳起来。

乐采赶紧替他倒了一杯茶。“大人没事吧?”

“小小风寒而已。”李长风挥挥手表示不要紧,笑着提醒:“我瞧冉待选方才一直不自觉眯起眼睛,想是视力不好,别让她晚上又替别人抄公文了。多扫地,活络筋骨倒是不错。”

“下官不是已经让她天天来扫地了么?”

“哈哈哈哈。”李长风赞许笑道:“做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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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雪,你有在听我讲么?”

冉小雪愣愣转过脸来,回道:“有啊。”

通天楼,二楼临街雅座上,纪尉兰圆瞠着美眸瞪着压根儿心不在焉的冉小雪。

知道方才这楼下过路人的闲话多少进了小雪的耳,她劝慰道:“你别听旁人闲话,都是些不明就里的人胡乱说的。要我,就不会往心里去。”

冉小雪闻言,微微一笑,“尉兰不必担心,我没放在心上。”

“真的?”

“真的。”冉小雪点头。

这些闲话她平时在天官府里已听了不少,不外是执马首的冉小雪如何如何,其他优秀的同榜进士如何如何。

比如探花相公葛溯洄在秋官府见习时,竟意外勘破一桩百年悬案,真是好运,也真是了不起。

又比方说,与她同榜的榜眼孟荻入了春官府见习后,连一向看不起新人的礼部卿昙去非也对她赞誉有加……之类的。

同是麟德二年甲科进士,又同是女子,会被放在一起比较也是当然。

虽说自己是彻底被比下去了,可冉小雪也不觉得难堪。

“可那些闲话都在说,你白天在公文署抄录公文,下值后还要打扫吏部卿的厅署,说你……”

“只会抄抄写写兼打杂?”小雪笑道:“的确如此啊,尉兰。别人怎么想我不管,可那就是我的工作,我把自己份内事做好也就够了,别人是别人,我是我,每个人境遇不同,该我承担的,我担起来;该我得的,我就紧紧握在手里——”

搁在小桌上的手蓦地被尉兰握住,小雪再度微笑。

“还是尉兰希望我放弃?我也有想过喔,说不定回家来跟着尉兰吃香喝辣,日子会轻松一点呢。尉兰是我好姐妹,她有的,我也一定会有,只要我不要跟她喜欢上同一个男人,尉兰铁定罩我到底。我真幸运,交到一个这么好的朋友,小小官人不做也就算了。我真的有这么想过唷。”

“不要说了!”尉兰猛地抱住小雪胳膊,眼眶都泛红了,却忍着不落泪。“冉小雪是什么个性的人,我会不清楚么?”

“哦,我是什么个性啊?”还真想听尉兰说说看,说不定会有不一样的看法。以前尉兰总说她是滥好人……她不喜欢自己是个滥好人,感觉好像很好骗的样子。但尉兰这么说,可见与她自己认知不一样。

“小雪是那种择善固执的人,你觉得对的事情,不管结果怎样,就是撞破了头也会去做。就拿石履霜——”呃,赶紧改口。“就拿——”

“就拿石履霜来说吧!”冉小雪坦率地道。“我不后悔在他最落魄的时候帮了他一把。”谈起石履霜,小雪依然满怀温柔。“我知道你们不谅解他那天让我执马首的事——”

“他使你变成笑柄!”

“不,他帮我在仕途上踩稳第一步。”为此她感激他都来不及,又怎会记恨。纪尉兰怔住。“哪有!他那么过分!他——”

“那天我有点醉,尉兰,我没看清楚其他人的表情,你看见了么?”纪尉兰摇摇头。那天很混乱,小雪一摔下马,大家顾着关心她受伤没有,哪有心情注意别人的表情。

“大家都怕厄运缠身,只是隐忍着不敢讲。如果不是履霜当着众人面前讲出来,让我有机会替他们执马首消灾解厄,日后我这些同年若在官场上遭遇不顺遂,我还真不知道要怎么赔罪呢。”

“……也只有你会这么想。”

“是么?应该不止喔。”小雪笑道。总觉得会这么想的,应该不止她一个人,起码缭绫大哥也是这么想的吧。

“既然小雪消息灵通,那你该也听说那了吧?”

“尉兰是指……”

“石履霜对一名富户小姐始乱终弃的那件事了啊!”

本来还不敢当着小雪的面讲,可看她把石履霜当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好人,纪尉兰觉得有义务要提醒好友。

小雪微怔。“什么时候的事?”

她连着好几天未休假,直到最近下值后开始打扫府厅,才得到休假的机会。奇怪的是,那位李大人经常在她打扫时来找她聊天,让她没法子专心打扫,只好陪他喝茶聊天,等到把人送走后,才赶紧捉时间扫地。

纪尉兰蹙眉道:“前几天吧。我本来也不大相信的,可是那位小姐,你我都认识的……”

“是哪一家的小姐?”

“城东林家的二小姐。前几年上巳节到寺庙里求香时,我们遇见过的,你还记得么?林家是帝京里数得出来的富户,没有道理把女儿名声赔上,故意赖在一个还在待选的男人身上,必定是真有牵扯。总之石履霜对林家二小姐始乱终弃的事已经闹得满城风雨了,听说——小雪你这趟回家时见过你爷爷没有?”见她摇头,尉兰又道:“听说你爷爷要弹劾石履霜。”

“爷爷要弹劾履霜?”

御史台有纠举弹劾之权,但弹劾的对象只限定官人,一般老百姓是不会被弹劾的……但,石履霜他现在不正是个待选中的官人?

“因为这件事已经告到官衙里,但石履霜说不娶就是不娶,林家又指证历历……你要去哪?”纪尉兰捉住冉小雪的手。

冉小雪回过头道:“我去找林家小姐问清楚。”

纪尉兰见状,叹了一口气道:“我已经找过她了。这件事呢,你先坐下来,让我慢慢告诉你吧。”

冉小雪迟疑地坐下。纪尉兰开始叙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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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天前……

被分派到春官府的石履霜正跟在冉惊蛰身后,听她指派工作。

打从知道石履霜就是妹妹偷养过的男人,冉惊蛰对这个人就没有好感,遑论这男人还在众人面前让妹妹为他执马首。

老天有眼,教他落在她手里,虽是有点想公报私仇,小小虐他一下,但黑心上司交代:“你做什么,就让他跟着做什么。”临走前,还笑了笑道:“徒儿可别公报私仇,这个人为师要,你若让他在咱们府里待不下去……”

“是是是,座师交代,惊蛰不敢不从,绝对让他有宾至如归的感受。”有了新欢忘旧爱,八成就是这么回事!冉惊蛰心思复杂地想。

昙十三是当年提拔她的试主,也是今科石履霜的试主。

同是状元出身,算起来,他们竟是同门师姐弟。

本来,黑心上司看中了新玩物,她该欢天喜地才是:可偏偏这新玩物是占小雪便宜的男人啊……

虽说还有同年进士也一起进来春官府见习,但她知道黑心上司真正相中的,只有一个人。

如今昙十三直接点明了要石履霜入府,跟她当年一样,礼部卿一开口,就没地方敢要她冉惊蛰了。往后石履霜若真入了春官府,要他俩天天共事,还得善待他,她可能先吐血身亡。

可……个人观感是一回事,石履霜确实有才,这也是众人有目共睹的。

交代给他的事,他会用最有效率的方法完成,行事果决,丝毫不浪费时间。这样的人……真的会去占人便宜,接受小雪供养么?说实在话,越与他相处,冉惊蛰就越无法判定他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明年石郎若进了咱们春官府,我们应该就可以升迁了吧?”抱着一堆书,定在春官府廊院里,同是府上的谷华琦道。

民间习惯,成年的男子可称为“郎”,以姓称呼,比如称石履霜为“石郎”;以排行称之,比如昙去非,同辈人称“昙十三郎”。

冉惊蛰同样抱着一堆书,她笑同僚太天真道:“你确定他进来,我们就可以升了?”不要反被踩下地就该偷笑了吧。

“凡事都有先来后到的。嗯,惊蛰,到时候我让你先升迁吧。”

“我们同时进来的,你要让我?”

“嘿,我不让行么?你总是跑在前头。”

“你是指,让我跑在前头替你开道?”

“惊蛰愿意提拔我的话,当然最好不过。”

才要骂一声没出息,但人已走到转角,冉惊蛰猛地拉住谷华殉,低声道:“等一下。”

谷华殉不知所以,由着冉惊蛰将他拖到廊柱后头。

这是在偷窥吧!他想这么说,但眼前所见,还是让他住了嘴,嗯,他偷偷地偷窥——

“你怎会在这里?”冰冷的男声带有些许讶异。

“我……我拜托人偷偷带我进来,履霜……”

石履霜微蹙眉,看着昔日他流落京城时,为了谋生不得已当教席时的女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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