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2 / 2)
范丁思安,你这着狠棋倒下得挺绝的,自个儿开铺又白个儿烧铺。
难怪她还在猜想,开租书铺不嫌难赚吗?原来开书铺是幌子,使计陷害她才是真的。
“范夫人说是我放的就是我放的吗?我还说是她自己烧的哩!有几分证据说几分话,否则我不会认这种污蔑之罪。”陆红杏轻哼。
“韩捕头,在柴房找到四十斤的油。”一名官差上楼,对着为首的捕头禀报。
“四十斤?!怎么可能,我和阿山明明只买了二十斤——呀!”小豆子的脚背让陆红杏狠狠、狠狠地跺上一脚。这颗笨豆子、蠢豆子、拿去榨油也榨不出半滴的呆豆子,在那边自打嘴巴打得很快乐呀?!
“陆老板,我想你最好已经想好如何在大人面前解释为数惊人的油是打哪来,又准备拿它们做什么用。带走。”
二十斤是她买来想烧范家书铺的没错,另外二十斤,当然是嫁祸。
“老板娘——”
陆红杏挥手挡下红杏坊的众伙计,要他们别轻举妄动。
“放心,火不是我们放的,没啥好担心的,我去去就回来。”没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就当去逛逛衙门,陪青天大老爷喝茶聊天。
结果陆红杏进了衙门就没再出来——
直接打入大牢,听候发判。
“官、商、勾、结。”
陆红杏向来知道官与商,就如同唇与齿,两者有密不可分的关系,她也知道范家在商场上颇有名望,加上前一代的范老太爷在官场上结交无数友朋,官为官途求助于商掏银两资助,商为求更大利益依附着当朝官员,两方衍生出一种不可言喻的默契,彼此为彼此除患,只是黑心到诬赖罪名到她头上也实在是太明目张胆了。
公堂之上,她连说话的余地都没有,只听见县太爷与范家证人一言一语,一搭一唱明列她的罪名,连八百年前的陈年往事——她与长工偷情那一段——也拿出来数落她的躁守有问题。范丁思安满脸委屈地坐在一旁拭泪,换成天底下任何一个男人都会被她哭得心软,相较于她陆红杏的趾高气昂,谁也都会比较同情弱势的那一方。
然后县太爷板子一拍,定了她的罪。
纵火伤人,心如蛇蝎,不知检点,败坏门风。
听到最后两项罪名时,她差点忍不住哈哈大笑。他们干嘛不说她在街边看到乞丐还不给钱,毫无恻隐之心算了!
“既然一定会被判罪,还不如自己亲手放这把火,好歹心里会爽快些,坐起牢也会更甘愿点。”陆红杏盘腿坐在陰暗的牢里,脑袋枕靠着冰冷墙面,关不住嘴里的抱怨,“什么叫我这种寡妇看就知道不是好东西,净会勾引男人,破坏别人的家庭和乐?也不想想是谁害我变成寡妇?!说我妖媚,干脆说我是狐精转世,下令活活烧死我不更麻利?!”
她是多长了别人一只眼睛还是少长了别人一张嘴?
就算全天下的杂碎都喜欢拿她这种模样的寡妇当荡妇,也不代表她是好不好?难道书里的县太爷非贪即蠢,他也是吗?
“唉,这辈子全让姓范的人给玩完了……”
一颗心,被范寒江弃之不要,算是死了。
这具身躯,被范丁思安一设计,能不能走出牢笼还是个谜,如果范丁思安狠一些,烧死几个人在铺子里,她不被判死都不可能,也算半只脚踏进棺材。
上辈子八成是她对范家人不忠不义不仁不孝不悌不爱,才会这一世必须还得彻彻底底。
“这种死法,感觉真有点苍凉呀……”
陆红杏趴在干草堆里,嗅着呛鼻的闷湿腐味,闭上眼,想起范寒江笑起来的样子,终于让她的脸上也有了笑容。
“要是就这样冤死狱中,也希望能再见你一眼……”
他的模样,近在眼前……
穿着那袭灰色的软袍子,长发右左各捉一绺系在脑后,再整片披散在背后及胸前,虽然偶尔会有几根悄悄透露他年龄的白银发丝掺杂在黑发里,但仍无损那头长发的柔软。还有那些老是滑落下来挡住他眼前的刘海,好几回都讨人厌地挡掉他的目光,让她没看到他在想什么,想伸手帮他拨开,身子又没他高,也怕动手去拨弄还会被他教训自己没大没小……
还有好好闻的药味,她每次问他,他都说应该是当归的味道,可是当他不在身边,她也吩咐人拿当归熬茶来嗅,味道就是不对。
当归,应当归来,但他却不回来了。
他叫她名字的声音,她会一直一直记得,反复回想着,红杏、红杏、红杏……
“红杏。”
对,就是这种抑扬顿挫,对极了,再叫一次。
“红杏。”
好感动,好好听,叫声红杏我爱你来过过瘾吧。
“狱吏大哥,麻烦您开个门,给个方便。”
唔?脑子里的声音没有按照她的安排说出她想听的话,这让陆红杏不满,她皱皱眉,咕哝一声。
快!快说红杏我爱你!
“我不会耽误太多时间,暂时将我一块锁在牢里无所谓,谢谢您。”
啧——
“红杏,红杏?”
一声叫唤伴随落在脸颊的轻拍,让陆红杏不得不睁开眼。
灰色袍子、轻系的长发、很碍眼的眼前刘海、熟悉的容颜——在眼前。
好闻的药味,当归的味道——在鼻间。
好听的声音,唤出她的名字,用她太习惯的唤法——在耳边。
范寒江?!
陆红杏眸子眨不起来,她太愕然了,完全弄不懂为什么在这个地方、这个时辰会看到范寒江?!
“我吵你睡觉了吗?”真安然自得,连在牢里都能含笑入睡。这是他最佩服也最心疼陆红杏的地方,她从不会无故哭闹。
陆红杏本来差点又要冲口唤声“伯父”,但即时忍下。
她不要再叫他伯父,那时对他表达爱情,她是赌上了两人的关系,若他接受,他与她便可能进展成爱侣甚至是夫妻;若他不接受,她也不会可耻地想退回伯侄媳的轮常里,当作一切都没发生过。
他不再是她的伯父了。
“是阿山他们到银鸢城告诉你,我被逮进牢里的事吗?”陆红杏自行解释范寒江出现于此的理由。她认识的范寒江不是无情无义之人,即便他心里没有她,也会顾及多年的伯侄情谊来见她一眼,不会不闻不见。
“是也不是。”
“什么叫是也不是,这么说谁明白呀?”
“你被逮进牢的事确实是阿山他们告知我,却不是他们到银鸢城来找我。”范寒江看着她的手上颈子上已经被牢里小虫子叮咬得红肿,所幸他向来身上都有习惯带些药膏,他自怀里取出,替她抹上。
“那是谁到银鸢城找你来的?”哪个多事的家伙?
范寒江觑了她一眼,随即又低头料理她手臂上大大小小的红肿泡,浓长的黑睫掩盖掉他的目光,还有讨人厌的刘海也跟着凑一脚,陆红杏真的忍不住伸手去拨开他的黑发,不过还没碰触到他,范寒江已经再度抬头,害她只能尴尬将手停在半空中,拨也不是,放也不是。
“你说,如果我不回铜鸩城,你就会明白我的意思,那么我现在回来了,你却不懂?”
陆红杏从没看过范寒江这么逼人的直视,她被瞅得有些手足无措,却又离不开他的眼。
她没有被吓呆,也没有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她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你为了我,回来铜鸩城的?”
“难道铜鸩城还有别个陆红杏?”
“可是我不要当你的侄媳妇……如果你是想来说服我,跟我说维持原样不是更好,我都不会听的……我要的是男人与女人的爱情,如果你后悔了或是你原先就不是为此而来,那你最好赶快走,我会当作你没来过。”她不想自做多情,也不想误解他的来意,倘若范寒江是来劝她别喜欢他,像从前继续当伯父与侄媳妇,不要破坏和谐的关系,他还是会像以往那般待她好,空闲时回来看看她,她也不会太惊讶。
范寒江替她拉好衣袖,收起药罐,淡淡在听她说话,陆红杏不确定他有没有听明白她的坚定心意,她绝对不要模棱两可的答案。
“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叫你伯父了。”她补上这句任性坚持。
“你真会教人为难。”这摆明就只给两条路走,没有缓冲地带。
“所以我才说如果你觉得为难,就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我又不会对你死缠烂打,只要你别回来,我就……”她以为他在责备她,所以任性扭开头,但也立刻被范寒江给转回来。
“我的意思是,假若我对你无意,是真的会感到万分为难,被逼得连亲人都做不成。你这种说一不二的性子真不知该说是任性还是有主见。”
“你的意思是——”
“聪明如你,还不明白?”范寒江难得顽皮一笑。
“……你也喜欢我?不是长辈对晚辈的那种喜欢?”
“我想是的。”范寒江回答得轻缓也迅速。
“但刘家小姑娘……”她本来要问的,但看见范寒江眼中闪过茫然,那是对于她提到的人名完全陌生的反应,已经足以让她得到答案。
陆红杏没有如愿大笑,她反而觉得喉头紧缩到说不出话来,直到她的眼泪被范寒江的长指截下,才知道自己已经哭得一塌胡涂。
她抱住范寒江,哭里带笑。
“你为什么要挑我坐牢的时候跟我说这些?!你知不知道我穿囚衣好丑好丑,脸上被虫子咬出好几颗大水泡……你还在这种时候说这种话,你不知道女人都希望打扮得漂漂亮亮时听见喜欢的人倾诉爱意吗?!而且你还让我哭得这么难看——”
“等你离开这里,将自己打扮成最满意的模样,我再跟你说一次。”他当然无法理解女人的莫名坚持,在他眼中所看到的她,仍是那般好看,并不会因为她换下了华服、卸下了珠花而有所改变。
她在他颈窝间点点头。
等她换上那袭半露的高腰花裙再跟她说一次。呜呜。
陆红杏蓦地抬头,抹掉满脸的眼泪鼻涕。“不过我觉得你还是现在说一说好了,就想象我打扮得很美,看不见褴褛的囚衣,我胸前没有大大的‘犯’字,只有露出粉红色肚兜,我的头上髻着发髻,左右两边各有一支金步摇,还会闪闪发亮,不是像现在这样整个髻都乱掉了……”
“为什么不出去再说呢?”他明明就看她很介意。
“我不认为我短时间内有办法出得去了。”陆红杏叹气。
“难道范家书铺真的是你烧的?”
“我像是会做那种事的人吗?!”
“……像。”范寒江迟顿片刻,那个迟顿不是因为思考,而是他在挣扎说实话是否会伤害初萌的感情。
“你——”范寒江,你好样的!真、真了解她.“我承认我是打算烧范家书铺啦,但是晚了对方半个时辰,被对方先下手为强……我还没来得及放火。”陆红杏表情很扼腕。
“所以火不是你放的。”范寒江明显大松一口气。
“连你都怀疑是我,也难怪没人要相信我的清白!”天底下大概也只剩下范寒江会信任她,现在连他都这么说,那么全铜鸩城一定找不出半个站在她这边的人了!陆红杏扯着范寒江的衣襟摇晃,“我如果说是范丁思安烧的,你信不信?”敢说不信就拿脚炼勒昏他!
“思安?”范寒江眉峰轻挑。
“很惊讶吧。是你那个乖弟媳哩。”陆红杏撇撤嘴,口气很酸,不否认听到他嘴里唤出另一个女人的名字时显得很不悦。
“不惊讶。如果火不是你放的,我倒真的肯定是她。”范寒江如是说道。
“咦?”
“很像她会做的事情。”不过范寒江没想多说,又拿笑容蛊惑她,“红杏,委屈你在这里等我几天,我很快就会来接你出去……记住要等我,别自己又逃跑了。”
“我哪时逃了?”
“在你强吻我之后,又不给我开口机会回应的那时。”不然她以为两人兜这么冤枉的一大圈是拜谁所赐?
“那是……”好吧,那时她的确是逃了。无法替自己辩解,她干脆转开话锋,“你要怎么做才能替我洗刷冤屈?他们官商勾结,罪证全由他们乱扣呀!”
范寒江浅浅一笑,连带安抚她,“我会让范家书铺的老板亲口出来说,火是他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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