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一指龙文(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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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一指龙文
火球在方飞的手心跳动,灼热的亮光均匀地铺洒在粗糙的地面上。他的右手向前推出,神识注入息壤,地皮应念一动,徐徐拱了起来,先是浑圆如球,渐渐向上拉伸,升到男孩一样高矮,变得椭圆修长,如同一颗竖立的鸟蛋。
“变!”方飞低喝一声,神识裹住息壤,清晰地触摸到了每一个土元胎。
息壤中的元胎多而密集,活跃无比,统统挤在一起,仿佛血肉相连,简直密不可分。方飞试图控制元胎,几次三番都被息壤拒绝,一想到灵昭危在旦夕,他就焦躁起来,强行控制元胎,后者奋力反击,把他的神识赶了出来。
方飞快要疯了,拼命压榨元神,神识漫如潮水,反复冲击息壤。两股神识在息壤里交锋,方飞身前的“鸟蛋”凹进凸出,剧烈地改变形状,忽而拉长,忽而变粗,甚至显现出人形轮廓,眉眼口鼻呼之欲出。可是好景不长,很快形影模糊,变回光溜溜的卵形——那是盘古的形状,任由方飞如何攻击,沉睡的巨人如同崇山峻岭,巍然屹立,不可动摇。
元气很快耗尽,元神疲惫不堪,方飞恶心想吐,浑身发软,因为紧张和沮丧,精神到了崩溃边缘。
“变!”他大吼出声,叫声凄厉凄凉,在牢房里反复回荡。
他感觉前所未有的无助,一想到灵昭正在经历的凶险,他的心就在滴血。那个悲惨的女道师,在这儿度过了漫长的十年,没吃没喝,不见天日,无休无止地对抗残暴的魔徒。皇师明活着是因为邪恶的信念,灵昭能够活下来,全是因为对女儿的思念。
可这一切都要结束了,因为一念之仁,她帮助了一个素不相识的男孩。她救了方飞,却把自己推进了火坑。
“变呀!”方飞又吼一声。他掏空了元气,他的神志飘浮起来,意识渐渐模糊,猛可景物变幻,息壤消失了,火焰不知去向,昏黄的光亮弥漫四方,忽来忽去,鸟儿一样自在地飞翔。
这一幕似曾相识,方飞很快意识到这是梦里见过的盘古元神。无尽的压力猛扑上来,沉滞的感觉布满全身,他下意识扭曲身子,顺应巨大的压力,徐徐滑入那一片黄光……
“这就对了,”一个声音在他身后说,“顺从祂,不要对抗。”
“天道师!”方飞回过头,身后空无一人。
幻象消失了,他又回到牢房。方飞不胜迷惑,刚才他没有做梦,却自然而然地进入了幻觉,盘古的压力清晰可觉,天道白的声音也如在耳边。但这一段幻觉点醒了他,让他明白了症结所在,为了救人,方飞试图控制息壤,不料适得其反,激起了盘古的反抗。土巨灵拥有开天辟地的伟力,方飞强攻硬打,好比以卵击石。
“顺从是为了消除敌意,盘古会试探你、考验你,你不能抗拒祂,也不能融入祂,你得在顺从与融合之间保持平衡。如果做到这一点,那么你就能与盘古建立起一种联系,透过这种联系,你会获得土巨灵的力量。”
梦里老道师的话语在脑海回荡,方飞深感羞愧。天皓白早已指明一切,可他放任焦虑和愤怒,完全忘记了已经领悟的道理。
“顺从而非对抗……”方飞调匀呼吸,打起精神,凝目望去,发现失去神识支撑,息壤已经缩了回去。他闭上双眼,伸出双手,神识注入地面,息壤悠然升起,如同一个越吹越大的气泡。方飞平心静气,不再对抗盘古的元神,神识柔滑如丝,顺着盘古的意念在息壤里流转,就像一块随意变化的黏土,填满元胎之间细微的空隙。
盘古失去了敌意,神识随他流转,双方不断融合,又不断分开。分分合合,来来去去,方飞的意识脱离了身体,一点点跟息壤里的土元胎联结起来,盘古的孤寂呼啸而来,伴随来自地心的无尽活力,这种活力意味着强烈的渴望——
永无止境的生长,填满所有的空虚。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方飞一分为二,他望着息壤,息壤也在打量着他。闪念之间,息壤变成了男孩的模样,高矮胖瘦,惟妙惟肖,它抿着嘴巴,歪着脑袋,眼珠滴溜乱转,就像初生的婴儿,好奇地审视这个世界。
方飞看着泥人,心里有点儿糊涂,不知道这是自己的化身,还是盘古的分身,泥人的体内,两种神识并存不悖,一半属于盘古,一半属于方飞,两种神识融合起来,形成了某种焕然一新、不可言说的东西。不是自由意志,胜似自由意志。
方飞走了一步,泥人同步走出,他旋转一圈,泥人也随之旋转,两人宛如真实与镜像,隔着虚空翩翩起舞。
方飞停了下来,望着对面的泥人,心里充满水**融的感觉。
“你是我吗?”方飞喃喃问道。
“我就是你!”泥人开口回答,一时间,方飞也闹不清它在重复自己的心思还是宣示盘古的意志。
“去找灵道师!”方飞下令。
泥人转身走向墙壁,晃一晃,穿墙而过。方飞眼前的景象一下子变了,先是昏黑幽沉,随之微微发亮,四周黄乎乎、热烘烘,既不清晰,也不模糊。
他很快意识到,这些画面来自泥人,他正以化身的视角观看一切。发出黄光的物质是息壤,常人只能看见泥土,化身却能透过泥土看清本质。土元胎的光亮驱走了黑暗,有如指路明灯,给穿墙的同类指明了方向。
这感受古怪极了,方飞心跳血涌,紧张地操纵着化身,唯恐一不小心瓦解崩溃,可他很快发现自己杞人忧天,泥人身在息壤,完全无拘无束,堪比剑鱼分开海水,四周的息壤犹如融化的油膏,滑滑溜溜,毫无阻力。
泥人恣意地遨游,很快撞上了“蓐收金门”。金门冰冰凉凉,方飞撞了几下,果然坚不可摧,他驾驭泥人绕开金门,反复试了几个方向,息壤忽然消失,进入一座牢房,可是空无一人,并无生命迹象。
方飞继续搜寻,不断放出神识,透过泥人在息壤里扩张。不多时,他捕捉到若干声响,除了激烈的碰撞,还有阴沉沉的雷声。
“左前方!”确定了声音的位置,泥人向前飞奔,穿过两座空牢,声响越来越近,方飞感觉一阵莫名的兴奋——既然还在搏斗,足见魔徒没有得手。
搏斗就在前面,方飞放慢了速度,神识铺张扩散,很快勾画出牢房的轮廓。泥人悄无声息地滑向左边墙角,徐徐钻出墙壁,偷偷向外窥探。
牢里上下四周布满了灌木藤蔓,密层层俨然原始丛林。对于土化身来说,这些脆弱的植物十分凶险,一旦碰到踩到,好比虫子撞上蛛网、马蹄踩中铁刺,藤蔓根须钻进化身,能像剃刀一样切开息壤,甚至打破元胎的黏结,把整个化身搅成一团烂泥。
这是灵昭布下的陷阱,用来迟滞魔徒的攻势。枝叶里,藤蔓间,大小两道人影正在忘我搏斗——
皇师明磕磕绊绊,常被植物缠住,浑身金刃翻飞,不断切开羁绊,两人相隔不过一米,息壤的微光映照出灵昭的样子,女道师的真身与化身容貌相同,可是满头白发、脸如白纸,身上血迹斑斑,左肩和右腿伤势严重,左臂软软垂下,右腿一瘸一跛,每一次跳跃,都给她的脸上留下痛苦的痕迹。
可她没有一味退让,而是不断奋起反击,反击来自双手食指,左起右落,指尖划过虚空,留下淡青色的光痕,勾连不断,闪耀不灭,微微扭曲蠕动,竟是精妙的龙文,
她在书写符咒,用的不是毛笔,而是两根手指。
指头也能写符,方飞闻所未闻,不过事实就在眼前,不但龙文耀眼,龙语也从灵昭口中吐出,风雷齐鸣,正是方飞先前听见的声音。“极烈符”化为大火涌出灵昭的指尖,呼啦啦裹住了扑来的魔徒。牢房里高温灼人,魔徒身上的金刃在火焰里融化,变成亮闪闪的雾气,周围的植物争相钻进火里,缠住魔徒的手脚,助长奔腾的火势。
皇师明变成一个火球,他大力一缩,忽又向前蹿出,如同蜕皮的毒蛇,整个儿钻出火焰,左臂暴涨伸长,掐向灵昭的脖子。女子仰身躲过,脚下踉跄未稳,小腹传来剧痛,魔徒的右脚仿佛刺刀,嗤地贯穿了她的身子。
灵昭摔进灌木丛里,口中发出痛苦的**,眼前微微一黑,巨大的影子向她压来。
砰,撞击声沉闷异常,皇师利向左翻出,滚到一边咆哮如雷。
灵昭满心诧异,挺身坐起,忍痛望去,但见魔徒的身子臃肿不少,皮球似的翻来滚去,定眼再瞧,她失声惊叫:“方飞……”
“方飞”就在那儿,活是一只考拉,手脚齐下,搂住皇师明的脖子。
灵昭喜极而泣,先前见到皇师明的化身,她以为男孩遭了毒手,心中悲愤绝望,只想以死相拼,谁想方飞不但活着,而且练成息壤化身,危难关头,缠住了魔徒,把她从鬼门关里拉扯回来。
“断呀!”方飞四肢发力,想要拧下敌人的头颅,这是化身的中枢,脑袋一丢,化身也会崩溃。可是魔徒的脖子有如铁柱,使尽力气也撼动不了,忽然身后风起,皇师明的手臂翻转过来,吐出两截金刃,嗤嗤两声,刺入他的胸背。
化身受创,本体也觉痛苦,方飞呼吸不畅,身子像被劈开。他闷哼一声,放出“火魔千手”,轰隆声响,火焰点燃自身,熔化体内金刃,随后滚滚向下,形同百十条燃烧的铁索,把皇师明从头到脚缠绕起来。两人同时陷入火海,方飞仿佛置身熔炉,灼痛从内到外,汗水淋漓而下,呼吸的空气就像沙漠的焚风。
魔徒怪叫一声,沉身潜入息壤。失去空气支撑,火焰立刻熄灭,方飞无奈放手,掉头就走,皇师明紧追不放,两人绕着牢房疯狂追逐,一如虎鲸追逐海豹,息壤软如水、滑如油,紧紧围绕在两人四周。
土遁极耗元气,短短十秒,方飞就被掏空,真身气喘如牛。魔徒的速度丝毫不减,皇师明是顶尖儿的甲士,元气充沛,超群绝伦,霎时逼到近前,右手迅猛抓出。方飞有所察觉,尽力一蹿,像是飞鱼出水,破土而出,滚回牢房。
皇师明一抓落空,跟着钻出息壤,忽然青光满目,无数光团灿如繁星,化为一股激流向他涌来。
树王灵孢!皇师明吃过这些光团的苦头,下意识想要缩回土里,不防人影忽闪,方飞反身扑来,一把将他搂住。皇师明叫声“好”,抓住男孩,双臂发力,想要把他撕成两半,忽听噗的一声,方飞浑身爆出根须藤蔓,粗细不一,数以百计,皇师明就像抓到一只刺猬,千蛰万刺,无从着手,但觉手臂剧痛,根须毒虫一样钻了进来。
方飞孤注一掷,把灵孢藏在体内,化身人肉**,扑向魔徒的一瞬,灵孢变成根须冲出身体,也把皇师明钉在一块儿。
魔徒凄声怪叫,急要摆脱方飞,可是男孩不顾生死,拼命把他抱住,木克土,藤蔓扎根息壤,源源吸走皇师明元气,魔徒浑身发软,极力变出金刃,一面切断藤蔓,同时斩向方飞。
方飞早有防备,使出“火魔千手”,火流跟随藤蔓涌向金刃。皇师明无可奈何,召出水化身应对,水光湮没火焰,又被息壤里的藤蔓吸走,灵孢雨点般落到魔徒身上,生根发芽、汹涌暴涨,连同方飞一起,化为活生生的枷锁。
魔徒摆不脱,挣不开,精气飞快流逝,禁不住咆哮连连。
“皇师明……”一个声音从后面传来,虚弱里透着坚毅。魔徒应声回头,灵昭抿着嘴唇站在他身后,脸上血迹未干,眸子幽幽发冷,右手食指吐出一束冷青色的光芒,凝聚不散,长约八寸。
“神剑符……”皇师明尖叫一声,缩身想逃,可是藤葛纠缠,动弹不了。灵昭手指一挥,青茫茫的剑气一扫而过,魔徒浑身僵挺,脑袋转了半圈,骨碌碌向下滚落,啪地摔成一堆烂泥。
方飞怀里一空,皇师明雄伟的躯干化为泥浆,软乎乎、滑溜溜,从他双臂之间悄然溜走,剩下的藤蔓、枝条彼此纠结,呆柯柯杵在那儿,活是一副奇怪生物的骨骸。
男孩愣了片刻,方才意识到敌人已被打败。他收回双手,缓慢后退,息壤从脚底涌出,飞快地修复残缺的躯体。
咕咚,灵昭摔倒在地,躺在那儿两眼紧闭,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完成了决胜一击,到了这个时候,已是油尽灯枯。
“灵道师……”方飞冲上去扶起女子,用手探了探,鼻息微弱,心脏还有搏动。
“还活着!”方飞放下灵昭,颓然坐下,他伸出食指,轻轻挥舞,试图书写医疗符咒,可是写来写去,符光零零星星,无法结成文字。
“你想写符?”灵昭的声音虚弱传来,方飞回头一瞧,女道师张眼看来,眸子暗淡,男孩讪讪收手,说道:“我随便试试。”
灵昭注视他半晌,试图支撑起来,方飞把她扶到墙边,背靠墙壁坐了下来。
“多谢!”灵昭定眼望着他,露出不易觉察的笑容,“苍龙方飞,你总能让我吃惊。”
“我来迟了。”方飞歉然说道。
“不迟,”灵昭笑了笑,“还能见最后一面。”
“最后?”方飞不禁骇然,“您在说什么?”
“我伤得太重,”灵昭看看自身,“这一次怕是过不去了。”
“不可能,”方飞急声说道,“我会救您。”
“怎么救?”灵昭苦笑,“这里什么也没有,没有药,没有大夫……”方飞忽然说道:“用符咒呢。”
“符咒?”灵昭摇摇头,“我一个字也写不了。”
“灵道师,”方飞迟疑一下,扬起食指,“怎么用手指写符?”灵昭盯着他,半晌问道:“你会说龙语吗?”
“会!”方飞点头。
“果然,”灵昭叹了口气,“你从来不会让我失望。”
“这跟龙语有什么关系?”
“因为……”灵昭扯动伤口,痛得倒吸冷气,“最早书写符咒的生灵不是道者。”
“不是道者?”方飞脑海里闪过一个修长宛转的影子,心血上涌,脱口而出,“是龙!”
“不是普通的龙,而是神龙,”女道师纠正男孩,“祂们用的也不是毛笔,而是祂们的身体。”
“身体?”
“神龙把身体当做符笔,把天地当做符纸,写下壮观绝伦的符字。”
“这么说,书写符咒不一定要用毛笔。”
“符笔出现很晚,它是道祖的发明,刚柔并济,简捷高效,放大了我们的力量,加快了写符的速度,如果运用得法,能用最短的时间书写最强的符咒。神龙的符咒强大稳定,可是太花时间,而在战斗中,速度决定了胜负,”灵昭叹了口气,“符笔流行是自然淘汰的结果。”
“神龙被道者打败了?”
“打败太武断,确切说是降伏,有时神龙会追随降伏祂们的人,当这些人死去,祂们也会离开。”
“怎样才能像神龙一样写符?”比起历史,方飞更关心现实。
“用龙的方式。”
“龙的方式?”
“龙之文,龙之语,龙之气,三者缺一不可,”灵昭顿了顿,“也就是说,你先得是一个元气纯净的苍龙人,还得是一个会写龙文的‘龙语者’。”
方飞心跳加快,起身问道:“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如果……”男孩咽下唾沫,“三个条件都满足呢?”
“那么,”灵昭似笑非笑,“你就能学习‘一指龙文’。”
“和您一样?”
“和我一样!”
“您能教我吗?”
“可以!”灵昭点头。
“太好了,”方飞眉飞色舞,“学会这个,我就能写出医疗符咒……”
“救我?”灵昭笑道。
“对!”
“不可能,”灵昭徐徐摇头,“你死了这条心。”
“为什么?”方飞瞪大双眼。
“傻孩子,”灵昭艰难地抬起右手,抚摸化身的脸颊,方飞远在数千米外,也能感受到她冰凉的手指,“符咒来自元神,化身不能写符,因为它没有元神。”
方飞从九天之上摔了下来,脑子一片空白,半晌才说:“如果我要救你,就得亲自来这儿?”灵昭没有回答,只是苦笑。方飞想了想,注目女子:“您还能支撑多久?”
“足够教完‘一指龙文’,”女道师枯槁的脸上闪过一丝神采,“苍龙方飞,这是我最后一课。”
“谢谢!”化身单膝跪下,真身的眼里闪动泪花。
“我只能说,不能示范。”灵昭慢慢地将运气、发声的方法对着方飞说了一遍,“最重要的还是控制神速,你能变出息壤化身,已经接近三倍神速。不过手写龙文,神速不是越快越好,根据龙文的笔势变化,笔画纵横曲直,神速也得忽快忽慢,元神的流转要和龙文的书写内外呼应,双方节奏一致,符咒才能成功……”
灵昭的话语透过化身传到方飞耳中,他边听边写,伸出食指对着空气勾画,元气钻出指尖,注入虚空,忽隐忽现,时有时无,唯一让人欣慰的是,他能感觉到元神的流速,对于神速的控制了然于胸。
灵昭的声音越来越轻,断断续续,不成词句,女子的生命正在飞快的流逝,就像枯萎的花,干涸的水,眼神渐渐迷离,嘴角浮现出谵妄的微笑。她就要死了,可她并不遗憾,薪尽火传,知识和意志后继有人,有了“息壤化身”和“一指龙文”,男孩已经获得了在地牢里生存的能力。他会顽强地活下去,一如黑夜里的星辰,无论过去多久,永远闪耀光辉。
方飞意识到灵昭的处境,心急如焚,所有精神都贯注指尖。他使出“御神”,努力控制神速,跟随龙文的笔势,大开大合,大起大落,在空气中留下一道道天青色的光痕。
突然元神跳了一下,神脉的脉流溢出元神,融合浩荡的元气,化为千丝万缕,若有若无地通向指尖。
男孩的笔势一下子变慢了,指尖移动的范围大幅缩小,不过数秒时间,完全归于静止。指头尽管停下,书写的欲望却是前所未有的强烈,体内仿佛藏了一头怪兽,奔腾怒吼,想要破体而出。
修行到了紧要关头,一如黎明前的黑夜,方飞浑身发烫,汗如雨落,指尖元气萦绕,亮起一盏青灯,光芒照亮了牢房,静止的手指颤抖起来,越抖越快,频率直追蜂鸟的翅膀,一股强烈的意念在指尖徘徊,欲罢不能,不吐不快。
“玄叱飞光!”他口吐风雷,流畅的龙文从指尖一泻而出,牵连不断,盘空起舞,如同一条条细小的飞蛇,倏忽抱成一团,发出炫目的强光。
嗤啦,光团里飞出数十道闪电,击中蓐收金门,电光纵横流蹿,滋滋作响。金门上镌刻的龙文变得灼亮,如火如金,扭曲流淌,电流不由自主,纷纷钻进字里,很快消弭无痕。金门暗淡下来,就像一张不苟言笑的大脸,冷冰冰,硬梆梆,拒人于千里之外。
方飞注目金门,轻声说道:“隐书!”左手白光闪过,隐书悄然出现,光白素净,皎洁如新。他稳住心神,手指在书上写下“天狱地牢蓐收金门”一行文字。稍一沉寂,版面一下子跳出数十个青煜煜的龙文,笔画扭曲,形体多变,就与金门上的符咒一模一样。
他心子狂跳,翻转隐书,白石版的背面青茫茫一片,写满数十个龙文,字迹细小,忽聚忽散,可是字义连贯,正是一道反咒。
狂喜直冲头顶,方飞几乎想要亲吻这本旷世奇书。他把反咒浏览数遍,一字不漏地牢记在胸,随即收起隐书、闭眼冥想,元气流向指尖,手指颤动起来,喉头剧烈振动,吐出沉雄有力的龙文——
“脱万物顺五行辟风雷藏神机无遮无拦四方有界六合归一天地无心风不留行……”
一口气写完反咒,字迹飘荡半空,势如灵蛇狂舞,方飞盯着龙文,体内传来一股悸动。
“聚!”他手指金门,龙文相互纠缠,疯狂扭动,结成一个光灿灿的圆球,大如人头,照得四周如同白昼。
“开!”方飞一声断喝,光球冲向金门,轰隆一声,光球爆裂,化为数百道强光,蜿蜒扭曲,如蛇如龙,贴着金门到处乱蹿。
金门感到威胁,亮起火红的符字。符文遇上青光,一如烈火遇水,稍一挣扎,旋即熄灭。不过片刻,金门上的刻字都被天青色的光亮填满,吱嘎嘎闷响不断,金门向前挪开五寸,露出一条狭窄的门缝,外面一团漆黑,仿佛怪兽张口,喷吐冷酷白气。
方飞打起精神,闪身钻出牢房,嘎的一声,金门从后关闭。外面伸手不见五指,黑暗就像融化的沥青裹在身上,他屈指一弹,火焰涌出手心,就像一朵红花凌空绽放。
火焰抖了一下,忽然掉头向左,受到某种力量的吸住,变得细细长长,定定地指向远处。方飞转眼望去,一团漆黑,随即放出神识,忽觉头皮发炸,他清晰地感知到了黑暗尽头的东西。
“土伯?!”方飞收起火焰,亡命狂奔,他的息壤化身就在灵昭身边,真身、化身藕断丝连,方飞能够轻易地感知到化身的位置。
吸力从脚下传来,方飞仿佛踩进了一摊烂泥,趔趄一下,险些摔倒。
“御神!”他心里大叫,尽力一跳,挣脱引力沼泽,纵身向前飞蹿。一口气跑出数里,脚下引力稍稍减弱,方飞来不及高兴,引力忽又变强,重重叠叠,凶猛地拉扯每一个细胞,懒洋洋的感觉从骨子里漫了出来,他几乎想要放弃挣扎,可是理智不断敲打着他,男孩打起精神,又一次挣脱了引力。
引力时有时无,毒蛇一样追随他的脚步。方飞忽而陷落,忽而跳出,闹得满身大汗,心里却很明白——土伯就在后面,跟他相隔不远。
土伯不是蠢笨的野兽,它有猫的眼睛,也有猫的阴险,藏在黑暗深处,不紧不慢地跟着男孩,把他当做玩物,反复戏弄对方,直到对方筋疲力尽,再来慢慢享用美餐。
又跑数里,方飞停下脚步,伸手向前,金门冰冷光滑,化身与他隔门相对,也用同样的动作触摸门板。
“脱万物顺五行辟雷霆藏神机无遮无拦四方有界六合归一天地无心风不留行……”
龙语震响,龙文闪耀,一阵奇声怪响,金门向外敞开,忽听一声低吼,脚下引力增强,狂风从后吹来,夹杂刺鼻的腥臭。
土伯扑了上来,方飞闪身钻进牢房,回头抵住金门,砰的一声关得严实。
沙沙沙,金门外传来抓挠的声音,伴随巨兽沉重的呼吸。方飞每一根汗毛都竖立起来,剧烈的心跳撞得胸膛生痛。
金门上符字灼亮,道祖符咒发动,巨兽呜咽一声,停止了抓挠,可是呼吸还在,一起一伏,不断牵动方飞的神经——土伯并未离开,它在金门之外耐心地等待。
“畜生!”方飞咒骂一句,回眼看去,灵昭头颅歪斜,寂然不动。失去元神的庇护,盘古捕获了她,女子的身躯正在下沉,息壤如流沙一样把她掩埋。
方飞冲上前去,一探鼻息,呼吸全无,身子僵硬冰冷,感受不到血脉的搏动。
“死了吗?”方飞周身发冷,经过短暂的慌乱,他又冷静下来,放出神识查探,但觉女子的元神并未离开身体,只是晦暗无光,神速接近零点。
元神还在,就有生机。方飞挺身站起,叱咤风雷,笔势纵横,指尖青光乱闪,符字飞快跳出——“清创符”、“止血符”、“生肌符”、“益阳符”、“补气强心符”、“固本培元符”……但凡学过的医疗符咒,一股脑儿飞向女子,写完一遍,再写一遍,定眼看去,灵昭纹丝不动,息壤已经漫过了她的脖子。
绝望像是毒液,徐徐注满胸膛,方飞筋疲力尽,跪倒在地,手指无力垂下,眼前模糊不清,泪水顺着鼻沟流入嘴里,苦涩的味道悄然化开。一时间,他想到了父母,想到天皓白,最亲近、最爱戴的人一一死去,每一次他都近在咫尺,可又全都无能为力。悲恸和自责淹没了他,方飞张开嘴巴,哭得撕心裂肝。
“你哭什么……”一个声音气若游丝,在他耳边悠悠响起。
方飞猛地抬头,瞪眼望着灵昭,女道师从土里浮了上来,睁开双眼,空洞地望着他。
“没什么……”方飞话一出口,忽又破涕为笑,“灵道师,你还活着啊?”
“傻孩子,”灵昭摇头苦笑,“你写了那么多符,我又怎么会死?”
“我也不知道该用哪种。”方飞大喜大悲,变得呆头呆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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