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六章 伴我航向深渊(1 / 2)
我有充足的理由,迫使自己相信眼前所见部分或全部是幻觉,可是亲眼所见实在是真实得骇人,以至于那微小的期望连泛起波澜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彻底吞没了。
在我的心脏被紧张氛围攥紧的那一刻,眼前终于陷入彻底的黑暗,连老烟鬼嘴边忽明忽暗的烟头都找不到踪影,仿佛窗外不明存在吞噬所有的光。
这一刻静谧得像临死前的走马灯,细微的时间被无限拉抻,终于在生之渴望的驱使下回绕成莫比乌斯环,卷曲的而沸腾的时间漩涡开始令人麻木,直到所有的感官都消融在混沌世界里。
令人灵魂颤动的摩抓玻璃声再未响起,连带着老烟鬼倒吸冷气与嫩头青失态尖叫,都真空般从我耳边抽离。
在可能只经过一秒钟,也可能延续千年的麻木等待里,我终于确认……
这场扭曲的梦境破碎了。
我不禁猜想,要是这段记忆真实存在,并被我不小心带出了那毒害的深渊,开始在现实空气中散播的剧毒,是否会灭绝一切探索新事物的期望。
如果是这样,那我宁愿孤身一人面对这份恐惧。这不仅仅是为了寻求我道德认知上的补偿,更是要警惕那些可能触犯禁忌的人,再次踢翻这罐有毒的梦境。
…………
“前甲板的混蛋都滚开……吊臂继续加力,再用揽勾锁紧加固……”
“马力开到最大!今天必须把这个狗娘养的东西拖出来!”
水花飞溅下船长仍旧叼着烟斗,浑然没发现烟管的火光早就熄灭,斗里还蓄起了一汪泥浆。
此时的火光全部集中在他玄武岩似的眼瞳里,正在随着视线愠怒地四处迸发,最终盯住了紧抱桅杆的中年人。
他一把抓住中年人的胳膊,像抓小鸡一样把瘦弱的对手推搡到了船门口。
“要是敢再捞空一次,我就把你塞进蒸汽炉里!”
无力挣扎的中年人夹紧臂弯间的皮夹,笃定地说道:“不可能有错!按照计算这个经纬度下面就是目标,只要捞上来,就什么都有了!”
船长愤然松开了手,担忧地看了一眼烟雾滚滚、正和水下打捞物角力的爱船,又一次站回了船头,紧盯着浑浊的海面。
中年人松了一口气,连忙走出船舱,也偷瞧着水面,神色却已经没有了刚才的笃定。他把皮夹收到远离海面的那侧,连忙向一个赤裸上身,头发根根竖起的年轻人问道。
“小伙子,你确定在水底找到了沉船?”
刺猬头拿着毛巾擦着头发,果断回答:“没错,那么大一艘船,我是不会看错的。沉船黑漆漆躺在水底,我亲手把防滑铰链拴住的。”
中年人这才恢复了沉稳,屏息等待着结果的来临。
忽然间,一个长相丑陋怪异的水手从驾驶室里跑出来,用缺牙漏风的嘴喊道:“吊臂要断了,快趴下!”
话音未落,绷直到了极限仍在抗争的铰链猛然断裂,在力的作用下,整艘船也前后摇摆着剧烈晃动起来,烈马般试图把甲板上的人抛进大海里,很快,所有人就都听见了一声清晰的噗通声。
一阵猛烈晃动后,船长落汤鸡似地从地上爬起来,一脚踹在丑水手屁股上。
“白痴,你是怎么操作的!”
船长心疼地看着扭曲变形的吊臂,怒骂道,“还不赶紧清点人数!我要把这些人的船费加倍!统统加倍!”
船上寒酸的旅客们刚刚露出劫后余生的表情,此刻却又如闻噩耗,惶惶不安地相互观望着,默默低下了头。
丑水手吞吞吐吐地数完甲板又钻进了船舱,半天才出来,温驯谨慎地汇报道。
“船长,咱们船上刚才一共36个人,现在少了一个。有一个人掉进水里了。”
中年人从地上爬起,立马叫嚷了起来。
“是那个年轻人!他刚才还在我面前的!”
船长牛皮靴踩在甲板污水上,在水花还没落地的时候,就狠狠掐住了中年人的脖子。
“这就是你说的‘值钱玩意儿’?!我的卡廷斯号差点就沉了!!!”
中年人慌慌张张地辩解道:“你一定要相信我!这里是当年劳顿号沉没的地方,只要能打捞上来船上的东西,联邦政府愿意付出至少两百万磅的奖金!千真万确!”
船长暴怒无比地喷着唾沫,怒吼声响彻天际。
“我就不该相信你这个骗子!人渣!臭虫!我早就该记住教训,在这片大海上不管是碰到联邦狗腿还是相信莫登的傻子,都是彻彻底底的灾难!更何况,我连航海者联盟那帮豺狗都不怕,更不需要靠联邦的奖励过日子!”
他出离愤怒地嚷嚷道,“够了够了!我再也不相信你的鬼话了!你要是交不出足够让他们到目的地的船费,我现在就把他们全部赶下海!”
船长往地上吐了一口痰,“一个个还假装什么落难绅士,逃亡商人,自称体面人家的仆人!我看就是一群丧家之犬!老海狗,立马停船!”
船顶的烟雾慢慢消失,整艘船停泊在了太阳高照的大海之上,热光不留情面炙烤着甲板和船舱,烘托着进行一场旷日持久的对峙。
中年人深吸了一口气,苍白贫血的脸上慢慢有了胆气,却用谦卑的语调说道。
“船长,这个地点是克雷文教授亲手计算出来的,绝对不会有问题。但是我知道,当下还看不见的东西无法补偿您的损失,我愿意用另一个东西作为交换,保证您这趟航行能得到收益……”
他缓缓打开精心保护的皮夹,先从里面掏出一张写得密密麻麻的草稿纸,最上面用黑笔反复描摹了一串经纬度。
随后翻出了一本证件、一支钢笔、一叠模糊的照片,最后才从夹层拿出一张印刷物。
他将印刷品张开,面如死灰地沉声说道:“我是联邦的通缉犯,活着的价值至少二十万磅。作为运送我们到目的地的交换……您应该能放心了吧?”
甲板上褴褛的乘客们噤若寒蝉,眼神无助地看着这一切。
对峙的气息越发严峻,此时海面上忽然响起了扑腾声,一个洪亮的声音大叫了起来,“快扔根绳子,顺便拉我上来!”
刺猬头在众目睽睽之下划开波涛追逐了飘荡的船只,兴奋地喊道。
“我好像捞到了什么东西!”
…………
在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身处狭窄的客舱之中,身边尽是些不起眼的返乡搭乘之人,各尽所能地荼毒着并不充裕的空气。
我头疼欲裂地越过船舱窗户,窥见了熟悉又陌生的碧海蓝天景色,海鸥呱噪地追逐海风,跳跃在船顶蒸汽云团中。地面上烧煤的积灰反复踩踏,无孔不入地钻入乘客鼻腔里,引发了连续不断的轻咳。所有人都像怪异的雕塑,保持掩着鼻子、扭转脖颈的姿势,抢夺着有限的空气。
“老海狗,去看看刚才捡到的家伙能掏出船费吗?”
伴随着一阵嘈杂。
“愣着干什么!给我记住,我是船长,你只是船上的下三滥!听我的!”
一个粗鲁傲慢的声音在船舱外忽然炸响,下大了一串没头没脑的指令,然后就是皮鞋和屁股碰撞,又撞到各种物件的噼啪乱响。
“要又是个付不起船费的,就把他再扔回海里去!”
我还没反应过来,紧锁的船舱门就猛然打开,一个矮小的男人伴随着猛然灌入的海风出现。即便这股风里夹杂着汗臭味,也让全舱人瘾君子般深呼吸了起来。
看到这个男人,我瞬间知道了“老海狗”是什么意思。
这人头发油腻地卷曲着,眼泡比寻常人肿大许多,嘴边挂着几缕稀疏又不听话的灰胡子,完全分辨不出年纪大小。而他那双微眯着的眼睛,带着被驯服动物身上独有的,怯弱内荏的凶光。
这外貌比喻成水中动物的话,既没有海豹夭矫,也比不上海狮健壮,也只有卑微的海狗在此处派上了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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