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02 罗德水(无感可跳过)(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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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小橙一行正在前往禹乐城的路上。

旅途无聊,姜九黎向阮静姝问道:

“阮姐姐,昨天罗店主给你说了什么?他为什么会古香坊的酿酒之法,又为什么认识五湖水寨的前辈,你给妹妹讲讲?”

阮静姝抬头远望白云,风云变幻,如一道人像:

“罗店主说,我长得和水前辈很像,长发、蓝衣、酒葫芦……”

风云流散,多年前的庙稿村,乡亲们依旧麻木。

一场大暴雨过后,空气中的闷热仍未缓解。

立秋将至,知了还在树梢叫个不停,就像一首哀歌。

一张破草席盖住赵幺娃的尸体,一只只绿蝇盘旋于血腥味中。

赵老爹一脸愁苦,默默地跪在停尸板前,他那沟壑纵横的额头之上,有几只绿蝇肆无忌惮地爬行。

围观的乡亲们都明白,赵幺娃死得冤,但谁也不敢将心里话说出口,毕竟死者已矣,什么事都毋须计较了,但活着的人还得苟活下去。

仅仅是因为想要吃一口肉,孝顺的儿子就妄送了性命,赵老爹瞪着干涩的眼睛,无语问苍天!

赵幺娃憨厚老实,不管谁家有事,他都热心帮忙,在家里、在外面,做事情任劳任怨,这样的实诚孩子,没有人会不喜欢。

赵老爹命运多舛,老婆刚刚病故,他砍柴时就摔断腿。

大儿子干苦力时中暑而亡,二小子在田间积累成痨,女儿深夜突发急症,大夫未到,便已夭折。

数年之间,赵老爹家中的惨事接踵而至,他膝下的儿女,没有人活过十六岁,唯独小儿子很争气,是他老来的依靠。

可谁也没想到,就连像赵幺娃这样善良的孩子,居然也活不过十六岁,老天爷真是瞎了眼!

家徒四壁,这些年以来,赵老爹一家没有沾过荤腥。

想到香喷喷的肉味,赵老爹不禁流出口水,不禁感叹:

“如果能吃上一口肉,就算死了也没有遗憾了!”

想不到这个“死”字,竟然一语成谶,仿佛诠注了赵家人的苦命。

那一天突降暴雨之后,山洪倾泻,鱼虾鳅鳝四处泛滥。

赵幺娃欣喜若狂:“爹,今晚有肉吃了……”

说完,他背起一个竹兜,提着一个鱼篓跑了出去。

这一去,竟成了父子俩的诀别!

赵幺娃并没有淹死在水田里,而是暴毙在田埂上,遍体淤青和脱臼的下巴,控诉着他在生前受尽了折磨。

乡亲们心里都清楚,罗大爷家护田的庄户,最看不惯穷鬼们在田地里揩油,因而先将赵幺娃打死,再抛尸荒野。

事情涉及罗大爷,乡亲们都不敢说话。

赵幺娃乐于助人,从来没有得罪过谁,如今他惨遭横死,那些受过他生前好处的乡亲,却全都没有帮忙的意思。

无奈,赵老爹只好一个人上罗家问罪。

罗大爷正陪几个江湖草寇吃酒,他颇为不耐烦道:

“小小年纪却不学好,居然做起贼来,打死了活该!”

赵老爹正欲分辩,罗大爷猛拍桌面:

“你他娘的,教唆儿子做贼,还敢来我罗家闹事,打出去!”

只见一众护院上前,毫不留情地给了赵老爹一顿拳脚。

赵老爹终于放弃幻想,草草地埋葬了最后一点血脉,他拿出儿子生前用过的斧子,一声不吭地在破屋前磨起来。

赵老爹将满腔的怨气磨砺进斧子,冷森森的斧刃在青筋暴凸的枯手上闪光,同归于尽的念头在他心中滋生。

倘若不是感到万分绝望,像赵老爹这样老实巴交的庄稼汉,绝不会想到去伤害别人,更别说杀人!

第二天,庙稿村传开了,跛脚的赵老爹趁罗大爷出恭时提斧偷袭,尔后被一众罗家护院剁成了一堆肉泥。

尽管乡亲们心里憋得非常难受,但终究没人敢站出来讲一句公道话,只能看着赵老爹不成人形的身子,被抛在荒野中喂了狗。

阴霾沉沉,人间公道何时才能穿透黑云,照亮庙稿村?

每天傍晚,罗大爷家屋前的空坝上,都有一群护院在习武练拳。

这些罗家护院,大多是江湖草寇、三教九流,他们随身携带兵刃,只要不拼掉性命,哪怕是变成残废,也能获得大笔财富,下半生吃穿不愁。

罗大爷时常坐在太师椅上,兴致勃勃地欣赏这些护院舞刀弄枪,心情好时,他总愿意亲自下场,给那些武艺平平的护院做些指点。

罗大爷一出手,气息沉稳,果然要技高一筹,甚至两筹。

罗大爷本命罗德水,他的年纪并不大,但单单只有这个“大”字,方才能配得上他的本领,听说他早年间因机缘巧合,习得了一套醉八仙拳,算得上半个武林中人。

在庙稿村,罗大爷主持公道、修桥补路,如遇旱涝,他甚至主动给乡亲们减点佃租;在武林中,他也做过不少除暴安良的壮举。

说罗大爷是好人,他偏偏草菅人命、武断乡曲,可说他是坏人,他却又行过许多善事,他既善又恶,总之叫人揣摸不透。

罗大爷善恶分明,眼睛里容不下半点掺沙子,谁做了错事,谁就得付出相应的代价!在历经诸多大风大浪之后,在罗大爷眼里,杀人和杀鸡并无区别。

而在乡亲们眼中,与这帮顿顿吃肉、天天练武的家伙硬碰硬,无异于以卵击石,面对强者不认命不行!

暴雨渐停,人人缄口,整个庙稿村一片死寂。

赵老爹爷儿俩白死了!

在枕头旁,在饭桌旁,或者在知根知底的熟人面前,乡亲们才敢悄悄议论几句,一旦走到人多的地方,每个人的嘴上都像贴了封条。

活在罗大爷的积威之下,笨蛋也不会惹火烧身啊!

万马齐喑的日月不断更替,屈死者的旧坟被不断垒起的新坟所掩埋,悄然迷失在乱葬岗和蓬蒿丛中,再也找不到了。

赵幺娃的影子,也在乡亲们的记忆中渐行渐远。

生活的艰难令人麻木,乡亲们只关心自己和家人的未来,只有肩上卸不下的重担,以及肚里赶不走的饥饿,才显得那么真实,时刻提醒着乡亲们,我还活着。

某一天深夜,乡亲们听到一声惊雷:

“姓罗的,赵幺娃找你算账来了!”

胆大的人悄悄打开窗户,除了袅袅的声浪漫游田野,黑暗中没有人影,难道真是赵幺娃的冤魂在作怪?

不一会儿,灯火通明,罗大爷带领着一大帮护院,手持刀枪棍棒,威风凛凛地站在大院前。

“赵幺娃,已经快三年了,你还不肯到阴曹地府投胎吗?你如果想要算账,我罗某人随时奉陪!”

飒飒作响的树木,以及猎猎飘飞的衣衫,映衬着闪烁不定的面孔,罗大爷目光如鹰隼,在黑暗中一处处搜寻:

“你若是敢来,罗某人就再杀你一次,让你永世不得超生!”

那一刻,乡亲们宁肯相信赵幺娃的冤魂重返人间,唯有来自阴间的厉鬼,才配跟罗大爷叫阵,凡间血肉,难免在罗大爷积重的势力下碾为齑粉。

四野空旷,阒无人声,罗家后院的柴房窜起一道火光。

猛然一声大喝响起:

“姓罗的,送你一份见面礼!”

罗大爷的乱发在风中舞动着:

“有本事跟罗某真刀真枪地干一场,装神弄鬼,顶个屁用!”

“急什么,早晚让你血债血偿!”

黑暗深处传来豪气过人的吼声。

见多识广的罗大爷瞧不起这种行径,他不屑地哼了一声,不再与那暗处的声音对喊,指挥众人前去救火。

余烬未熄,一帮凶神恶煞的家丁护院,围住了庙稿村唯一一家客栈,将所有的外来人羁押起来,逐一查明身份,若遇反抗,格杀勿论!

这么多年以来,没人敢在庙稿村跟罗大爷过不去,哪怕是那些武林人士,也得卖罗大爷三分薄面,毕竟不看人面看财面。

生活在阴暗底层的乡亲们饱经苦难,见惯了各种各样的专横跋扈,早已经变得逆来顺受,只要能免除嫌疑、免遭无妄之灾,什么鸟气都能吞到肚子里,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所以,骄横惯了的罗家护院,万万没有料到,在客栈中竟然有人胆敢公然反抗罗大爷。

一个正在吃肉喝酒的青年,听见客栈中乱成一团的噪音,抬起有些微醺的脸,望向两名闯入者,呵斥道:

“那把火是我一个朋友放的,与其他人没有关系,马上把人放了,明儿天一亮,我自会找罗德水理论!”

“你竟敢直呼罗大爷的名讳!”

罗家护院厉喝一声,抓起刀来,大呼大叫:

“不知死活的东西,你和赵幺娃是什么关系?”

那青年又喝了口酒,嘴里嚼着肉说道:

“我的朋友话不多,不爱讲理,你们要是再不放人,等她一回来,你们可就有大麻烦了……”

话未说完,一道人影自窗口跃入房中,但见一个姑娘身着蓝衣,腰系酒葫芦,形容俏丽。

此女取下酒葫芦扔到桌上,乜斜两人一眼,突然疾伸右臂,不知怎的就在每人脸上各抽了两记耳光:

“放人!”

无端受辱,两名罗家护院怒吼一声,拔出刀来。

这姑娘面无表情,目光冷得渗人,她赤手空拳迎着刀光抢上,两名罗家护院顿觉胸腹剧痛,连对方怎样出手都没看清,他们就趴下了。

那姑娘高高在上地瞧着他们:

“滚!”

验过两个罗家护院的伤痕,罗德水半天没有吱声,过了良久,他向大群整装待发的护院挥挥手: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大家伙好好休息一晚,不急着寻仇,明天再作生死了断吧。”

众人好生不解,雄心万丈的罗大爷何以变得如此谨慎?

翌日,天色熹微,那对青年男女并肩站在广阔的田野上。

极目难尽的群山底之下,沉睡初醒的庙稿村映在惨淡的鱼肚白中,乡亲们曾有的善良和宽容、勇敢与互助,在趋炎附势的悠久岁月中渐次萎靡。

乡亲们聚集在罗家大院前的空坝,他们麻木地站在晨风中,被笼罩在罗大爷的威风里,现场一片郁闷。

以前,也有武林人士找上门来,但谁都经不住罗大爷三招两式,就铩羽而归,这两个青年乳臭未干,尤其是那个姑娘,脸上还带着三分稚气,乡亲们觉得胜负似乎不用猜测。

身形魁梧的罗大爷握紧铁拳站在门前,十来个罗家护院手执刀剑排在身后,个个露出跃跃欲试的神情。

两个青年从晨曦中走来。

“昨晚装神弄鬼的是哪位?”

罗大爷问得客气,杀机隐现。

“是我!”

姑娘毫不示弱地盯着罗大爷:

“烧你柴屋,给你警告!”

罗大爷的目光在两人脸上打量:

“赵幺娃的旧账,你们想怎么算?”

姑娘的话终于变多了一些,但语气依然森冷:

“在你眼里,赵幺娃父子两条人命,真的分文不值吗?”

罗大爷义正言辞:

“赵幺娃盗窃在先,赵老爹偷袭在后,他们不死,天理何存?”

“在你田里面捞些山洪带来的小鱼小虾,也算偷盗?就算这是偷,也轮不到你来管,你是不是太霸道了?!”

姑娘冷峻地盯着罗大爷。

罗大爷昂然言道:

“贼酋巨盗,皆是由顺手牵羊、小偷小摸开始,为了世道人心,为了……”

“该死!罗德水,你太狠了!”

一直未曾开口的青年突发厉声:

“我最讨厌以侠义自居的家伙,最恨自以为代表公道正义的人!扪心自问,你的所作所为真能代表弱者、代表天意,是在替天行道吗?”

罗大爷反唇相讥:

“你又是谁,赵幺娃的事与你何干?”

“我虽不认识他,但我在路上听人说起过他们父子俩,我也曾是个苦孩子,你就当我是赵幺娃。你活在世上,不知还有多少像赵幺娃这样的可怜人遭受戕害!”

青年遥指那片凄清的乱葬岗:

“如果你死了,该不该埋在那里,或者丢到荒野喂狗?”

罗大爷冷笑一声:

“就算如此,那又怎样?难道你没听过罗某人的手段……”

青年淡淡一笑,竟跟姑娘闲谈起来:

“一路之上,怎么尽是些眼高手低之辈?”

罗大爷气不打一处来,他展开一套形意拳,旋风般围着青年疾转,越转越急,试图在眼花缭乱中寻得空档,将青年一掌击毙。

可罗大爷转了几圈,才发现自己根本无从痛施杀手。

习武之人和武林中人之间,有着一条难以逾越的鸿沟。

青年犹如巨浪中的小舟,任凭风骤浪急,看似惊险百出,实则毫发未损,他稳稳地站在暴风中心,一任狂风身外盘旋。

罗大爷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一旦出手就会遭到猛烈反击,犹豫再三,他还是不敢放手一搏。

冷眼看着罗大爷转了十数圈,青年叹息:

“全是一些花拳绣腿,真不知道你们是怎么练的?”

罗大爷浑身一颤,终于停止了这种徒劳无功的苦累,他喝下两口酒,架势骤变,由形意拳改作醉八仙掌。

点、盖、劈、插、刁五式连环,向前冲撞,看似进攻凶猛,每临敌身,偏偏又自动缩回,怯意顿生。

青年依然静若松柏,不动声色地站在那儿,唯有双目精光闪烁,猎鹰般牢牢锁定对手,待罗大爷以一记炮拳攻击时,他略微进身,与罗大爷粗壮的胳膊搭在一处。

两人胶着在一起,时而像推磨,时而似摔跤,纠缠片刻,旁人看出了一丝端倪,罗大爷鼻息吁吁,青年气定神闲。

技巧怎么样,旁人看不出,单论体力,罗大爷颇有不如。

青年借着罗大爷一推之力飘移两步:

“黔驴之技,不过如此。罗德水,我要跟你算账了!”

忽然之间,青年身体一躬,很随意地向前扑至。

罗大爷见状急退,谁料前足尖已被对方踏住,就在他重心已移、身体将倾的一刹那,青年的重拳命中心窝。

“脚踏中门夺敌位,纵是神仙也难防。”

姑娘一改冰冷如霜之态,大声喝彩:

“这才是随心所欲、临机而动的武道!”

仅此一招,威风八面、从来不倒的罗大爷颓然倒下,倒在对他敬若神明的罗家护院面前,他弯腰趴在地上,剧烈的疼痛刺激神经,使他双脚失去控制,不由自主地乱抖于骚臭的尿水中。

乡亲们的脸上出现各种表情,空坝上寂静无声。

青年转向坟山,拱手道:

“赵老爹、赵幺娃,我要跟姓罗的彻底清算了……”

这时罗家护院们突然间冲上来亮出刀枪,团团围定那青年。

青年振声道:

“冤有头、债有主,你们用不着枉送性命。”

“先杀我们!”

罗家护院们红着眼,一副不死不休的倔强劲头。

罗大爷咬牙强撑:

“你们……让开,我不死,他就不会甘休。你们……不是他的对手,不……能……白送性命……”

“你要动手,除非踩过我们的尸体!”

这些由江湖草寇组成了罗家护院,此刻竟然表现出豪侠尚义。

青年无疑受到某种震动,他看着这些不畏死的汉子,没有做声。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们都死了,将来谁替他报仇?”

姑娘冷笑,丢下一句异常阴狠的话:

“你们都冲上来把,我一举屠尽你们,省事不少!”

说着,姑娘也喝下一口酒,刹那间,冷森森的寒气似乎将漫天霜雪映入众人眼帘,恐惧令每张脸都惨白发青。

罗大爷阅历颇丰,他听说过这个功法,忽然间,他知道对方是什么人了,这姑娘肯定是“吃、喝、嫖、赌、抽”中的水映霜,那青年应该是尤镇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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