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吊唁(1 / 2)
丑时四更天,深夜寒气正重。
春俏叫醒陈仪,陈仪打着哈欠,从温暖的被窝里爬出来,哆哆嗦嗦穿上衣衫。春俏见她冻的厉害,想找件斗篷给她披上。
陈仪觉得找东西麻烦,半夜三更容易把其他人惊醒。便拉住春俏,说:
“咱们快去快回,赶得及时,被褥热气都没散尽。”
春俏想想也对。
两人蹑手蹑脚不带灯笼,廊下挂着风灯,四周看的柔和清晰,靠墙边往库房摸去。今夜月光明亮,整个儿出云阁笼罩在月光中。路面也看的清清楚楚。
出云阁五六年没有主人住,丫头婆子懒惰散漫惯了,陈仪是个小姑娘,虽说被周三夫人敲打了一番,却没人听进心里,下人们早早上床睡觉去了。
出云阁里寂静无声。只花草树木随风扑簌簌沙沙的响。夜里看出云阁,有别于白日的精致秀丽,多添了几分庄重肃穆。
两人轻轻松松直奔库房。
进了库房迅速找出做了标记的箱子。春俏抱着木箱放在门外,手脚麻利的把库房门锁好。陈仪在前,她抱着木箱在后,两人默不作声憋着劲往回跑。
刚要到正房,忽然前面人影一闪而过。陈仪眼疾手快,连忙停住脚步,转身拉住春俏,一边小声说话:
“别动,有人。”
春俏埋头苦跑,这一拉吓了一跳,差点丢了怀里木箱。陈仪赶紧用手托住木箱。她整个人比这木箱大不了多少,木箱下坠之势,硬生生砸在她双臂和心口,撞得胸口处伤口隐隐作痛。
陈仪一声不吭,示意春俏先把箱子放到地上。春俏点头,小心翼翼照做了,看着陈仪满脸担忧问:
“小姐可伤到了?”
“无妨,噤声!”
春俏忍下担心,顺着陈仪手指方向看去。正厅幽幽烛光中,可不正有人鬼鬼祟祟走近,远远望去,那人穿着绿色襦裙,身影偏瘦脚步轻盈,边走边警惕的看着四周。
陈仪拉春俏俯下身,轻声说:
“你别动,我去看看。”
春俏有些担心,却还是点点头。
陈仪仗着身量娇小,动作敏捷快速穿花过草,来到客厅前,缩手缩脚掩在屋前花丛阴影之中,探头望去。
只见女子跪在灵前,不声不响连磕好几个头。直起身就那么跪着,呆呆望着陈绍文夫妇棺材。那满身悲伤四溢出来,陈仪隔这么远都能感觉到。她跪了许久,久到陈仪站的双腿酸疼,久到春俏若非看得见陈仪,只怕立时三刻便要冲过来救人,方才站起来。
大约是跪的时间太久,腿脚麻木,绿衫女脚步踉跄,扶住停灵的桌椅缓了缓,三步一回头往外退走。
陈仪边围着花丛绕圈躲避,窥探绿衫女子样貌。无奈花丛茂密,缝隙凌乱,隐隐约约瞧不清楚。只知她年岁不大,耳垂挂着一对珍珠耳环,烛光里珍珠摇曳。珍珠反光,划出一道绚烂的光芒。
绿衫女子行至花丛边,驻足回首又看了一会,方才扭头急步匆匆离去。
看着她身影消失在垂花门外,陈仪若有所思。那人一走,春俏急忙抱着木箱跑过来:
“小姐……”
“嘘,进屋再说。”
两人回到屋内,陈仪叫春俏把箱子先藏到床底,不准备在春俏面前开箱子,钱财易动人心,她不想测试春俏人品。床底并不是什么安全所在,她还是得找个更为隐蔽的地方。
收好了箱子,陈仪脱了外衫重新钻进被窝,果然热气还在。陈仪舒服的叹气,在被窝里扭来扭去。春俏笑着说:
“小姐这样才像个小孩,要不要吃点东西?”
“不用了,给我到杯水,有些渴了。你也躺着吧,明儿还有的忙,先前跟你说的,记住了?”
春俏拼命点头:
“记着呢!少说话,多哭两声。小姐放心保证不能出错。”春俏捂嘴乐,想起来绿衫女子,春俏问:“小姐,刚才那人怎么半夜来咱们院?”
“我也不知道,不过这人肯定同爹娘是旧识。”
“刚才应该拉住她问问。”春俏懊恼的说:“鬼鬼祟祟的,肯定没存什么好心。说不定她知道什么内情。”
“咱们今夜的任务就是把箱子拿回来,不好节外生枝。她鬼鬼祟祟,咱们何尝不是鬼鬼祟祟。万一她叫嚷起来,指不定谁抓谁。况且我瞧她不像生事,倒像是来祭拜。这事咱们以后留意就是,眼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祖母……可不喜欢我。”
“嗯,奴婢也看出来了。奴婢觉得,老夫人看小姐的眼神……像恨不得小姐和大爷夫人一道才好。小姐你说,大爷夫人的死,会不会是老夫人?”
陈仪微微一笑,说:
“任何事情都有可能,不排除。不过就凭这,不能判断祖母是否是幕后黑手。她非我亲祖母,我死了,与她与二伯,与这伯府,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对我不亲厚也属正常。”
“也不是,奴婢看二爷就挺喜欢小姐的。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看二爷差点就落了泪。”
陈仪对这句“男儿有泪不轻弹”嗤之以鼻。男人就不会假惺惺的哭了?那刘备可就靠着哭哭啼啼,稳稳当当坐到了皇帝。
“不说这些了,日子长着呢。谁好谁不敢,咱们多留心,总是能看得出来。睡吧,明儿还有事。”
陈仪长长打了个哈欠。
第二日一早,忠勇伯府门外挂上丧幡,正门厅搭建灵棚。族中长老打开祠堂,陈绍文夫妇停尸祠堂,请了和尚道人念经超度祈福。因着谢幼璇母家在淮安一带,得等谢家来人见了谢幼璇方能大殓扶棺落葬。淮安离天京不算太远,来回两日也便到了。
陈仪年幼写不了灵牌,由陈家文长子陈岚庭代写,发了讣闻遍告亲朋好友。陈仪并不懂这些繁文缛节,叫她做什么她就配合便是。幸好年纪还小,不懂也是正常,并没叫人怀疑。
府里岚字辈的兄弟姐妹们不多,都是早早起身,各司其职。陈仪到现在只见了二房二姐陈岚蓉,和三房四妹妹陈岚柔。
陈岚蓉今年七岁,尖尖的下巴,笑起来有个小酒窝,十分俏皮可爱。就是看人时候眼睛总喜欢斜着眼,神态之间有股子恃才傲物的感觉,叫人看着不甚舒服。和陈仪说话时也是阴阳怪气,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
“听说你是我妹妹,都说你长得好看,我怎么觉得一般,墨香,你也来看看,难道是我看错了,如今略微端正些的小姑娘都叫漂亮了?”
陈岚蓉贴身大丫鬟墨香也学她主人,斜眼看了看陈仪,恭恭敬敬回陈岚蓉:
“小姐,奴婢也瞧不出,大概是奴婢眼拙。”
“算啦算啦,她刚回来,大家都心疼她,自然是要夸一夸。咱们也别给说破了,三妹妹,我是你二姐姐。”
陈仪简直啼笑皆非。
这是根棒槌啊!
七八岁的孩子,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怎么跟个二百五一样?得,棒槌总比妖精强些,陈仪自嘲,棒槌至少好哄不是。
“二姐姐好。”
“嗯,行了。墨香伺候我给大伯大娘磕几个头,咱们就回去吧。三妹妹原谅则个,实在是管着我们二房俗务,如今又添了大伯大娘的丧事,忙的焦头烂额。只得抽空来给大伯大娘磕了头就走。你不会怪我吧?”
“二姐姐多礼,二姐姐慢走。”
“嗯,是个知礼仪的,我走了。”
说完主仆二人磕了头转脸边走。陈仪心里乐了一阵,张二夫人看着颇有心机的一个妇人,怎么教出个这样的女儿。日后多观察观察,兴许是故意在她面前如此行事,还是压根瞧不起她,故而对她毫不在意?
陈岚柔将将才两岁多,抱在奶嬷嬷手上,不哭不闹,吐泡泡自己能玩半天。陈仪特别喜欢这个小丫头,看见她白白嫩嫩的馒头脸,手痒痒就想掐两下。可惜她现在上不了手,只能乖乖跪在地上哭灵。
天光大亮,宾客陆陆续续上门吊唁。陈仪本来就随父母生长在定远县,谁也不认识,有人上门埋头痛哭就是。
乔嘉慧跟着祖母王老夫人一块儿,不情不愿来到忠勇伯府。原本这种场合小孩子并不适合上门,但她继母身怀有孕,祖母不放心她调皮捣蛋一个人在家,硬是拉着出了门。
乔嘉慧噘着嘴,一张小脸蛋沉沉的挂着。看什么都不顺眼,挑剔的边走边说:
“表姨家一点没意思。陈岚蓉最讨厌,整天娇滴滴的,看谁都鼻子仰天。每回见了我非要比这比那,讨厌死了!”
王老夫人知道她不快活,陈岚蓉和她一般大,性格娇气,两个小姑娘像两只乌眼鸡,见面就斗。一路嘀嘀咕咕便随她去了。
乔嘉慧磨磨蹭蹭好容易走到灵堂。一眼就看见跪在灵前的陈仪。顿时来了精神,惊叹的拉着王老夫人,说:
“祖母你看,她长得可真漂亮,她是谁?”
王老夫人宠溺的弯腰说:
“她就是忠勇伯府三小姐,叫陈仪,算起来是你表妹。”王老夫人说着,也不免赞叹:“仪姐儿确实是漂亮,和她父亲一样漂亮。”
乔嘉慧撇了王老夫人,欢快的跑过去,蹲在陈仪面前,猛的伸过头去做个鬼脸,吓了陈仪一跳。她见陈仪猫儿一样的眼睛,惊吓之下眼珠竟然由深黛色变为墨黑色。显得眼睛愈发圆滚滚的,十分可爱。
陈仪被她惊着,缓过神再看她。
小姑娘神采飞扬,不说话时,嘴巴眼睛眉毛仿佛都在跳动,那么鲜活明亮。陈仪一见就从心里喜欢,这朝气蓬勃的气韵,正是陈仪前世艳羡不已的。
乔嘉慧盯着陈仪脑袋,凑进了仔细看,惊奇的叫:
“啊呀,你的眼睛可真有趣,真像我养的“雪团”,你叫陈仪吗?我叫乔嘉慧,祖母说你是我表妹,我今年七岁,你多大,以后我就叫你仪妹妹好吗?”
陈仪满头黑线,雪团这名儿一听便是猫儿狗儿。还姨妹妹呢,太难听了点。她听胡嬷嬷说过自己有个小名,只得父母亲叫过,便说:
“慧表姐好,我今年五岁,有个乳名叫桃桃,桃花的桃。”
“桃桃啊?那我叫你桃妹妹,这个名字真心不错,像你一样圆溜溜的可爱。”乔嘉慧更加高兴的说道。
陈仪点点头说:
“嗯,慧表姐。”
“我太喜欢你了,讲话细声细气的,比陈岚蓉好多了。桃妹妹你跪在这里干嘛,跟我去玩儿。”乔嘉慧拖着陈仪就跑。她人虽小,力气可大的惊人,一把拖着陈仪就站起来。
王老夫人见了,急忙呵斥:
“慧姐儿不得无礼。仪姐儿懂事,你以为都跟你一样。还有,什么陈岚蓉,蓉姐儿比你大,应该叫姐姐!”叫住乔嘉慧,王老夫人连忙向一同哭灵的周三夫人致歉:“周夫人见笑,我这孙女儿被我宠坏了,一向没规没矩。她今儿是被我老太婆硬拉过来,一早起来就闹别扭,谁知见了仪姐儿欢喜。瞧仪姐儿这模样,实在漂亮,别说慧姐儿,就是我看了也满心欢喜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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