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迷雾(1 / 2)
三迷雾
春俏是寅时(夜里三四点)把陈仪叫醒的。
醒来时,春俏秋露,清风全都围在床边,胡嬷嬷抱着君儿坐在她面前,不停的抹眼泪。陈仪心知不妙,一骨碌爬起来,急忙问:
“爹爹呢?”
“仪姐儿小心慢点儿,你这身上伤,听清风大爷说,是被刀子划伤的,小小年纪落下毛病可怎么好,大爷去找夫人了,过段时间就回来啊,仪姐儿千万别急……”
胡嬷嬷顾左右而言他,试图掩饰陈仪父母双亡的事实。
陈仪心口悸痛,咽喉腥甜,一口血差点喷出来。不理会胡嬷嬷,转脸看向清风,面上一点不显露,平静的说:
“劳烦风爷,带我去看看爹娘。”
“小姐身体可受得住?”
陈仪点点头。清风也不多劝,抱起陈仪。胡嬷嬷欲言又止,想随她一道过去,陈仪抬手阻止她。
“嬷嬷,我想一个人去看看,和爹娘说两句话。”
胡嬷嬷神色哀伤的望着陈仪,带着几分担心,轻轻点了点头。
屋子外头,深夜的初春,风中带着寒气,直往骨头里钻。比这寒风更刺骨的,是她此刻悲伤。
爹……
她睁开眼以后,连正脸也没见过他,只远远望了那一眼。那个长袖青衫的年轻人就这么死了吗?她都没来得及真心诚意叫他一声爹爹……他此刻一定知道了吧,他守护的一对儿女,女儿已经魂魄不在了。
清风抱着她顺着游廊走到前进院子。爹娘尸体停放在地上。陈仪示意清风,把他放下来。双脚无力左右摇晃几下,陈仪闭上眼缓了缓,坚定地朝着父母走去。
清风看着陈仪,小小的一团,眼睑低垂。软糯粉嫩的小脸上,面无表情。就那么一步一步,停在她爹娘正上方,定定的看着。
清风突然觉得心里有些不忍。忍不住转过头平息那股子酸楚。再看陈仪,清风总觉得眼前一幕,有些离奇古怪,可到底哪里怪异,清风也说不上来。
陈仪看着躺在地上的爹娘。
她要把他们看清楚,记在心里,就像记住上辈子的爸妈一样,这都是她至亲至近之人。
陈仪在看着他们,心里默念着:两位,我不过是来自别处的一缕幽魂,相信你们此刻也知晓了。不过你们放心,今天起我就是你们的女儿,你们的仇我会替你们报,你们的儿子,我也会好好把他养大,不叫他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我陈仪在此立誓,请你们夫妇二人放心。
她伸出胖胖的如同藕芽般的小手,轻轻抚上陈大爷的眼睛,那双漂亮的猫儿眼,死不瞑目。手拂过双眼闭上。陈仪眼眶湿润,紧紧闭上眼,一滴泪珠划过。
“风爷,劳烦你找人寻个干净的房间,爹娘不能睡在地上,得换身干净的衣裳再走。还有胡嬷嬷和我弟弟,一并也叫来吧,我们都该,送一送爹娘。”
清风应诺,去叫胡嬷嬷。
胡嬷嬷赶来,看见陈仪如此,免不得又是一整伤心难过,两人抱头痛哭一气。胡嬷嬷把君儿交给春俏。和陈仪一起,给大爷夫人搽拭身上脏痕。
胡嬷嬷不忍见陈仪小小年纪如此这般,哄着她:
“这里嬷嬷在便好,仪姐儿带着君哥儿回去休息吧。夜里风大小心着了凉,小姐听话……”
“嬷嬷还把我当小孩看吗?从遇到歹人那刻,我就不再,也不能做个单纯的小孩了。嬷嬷你明白吗?”
胡嬷嬷喃喃:“可小姐小姑娘家家,怎么能彻夜守着,身上还带着伤,小姐往日碰碰就娇气的不得了,今儿是怎么了?”
陈仪摇摇头。胡嬷嬷不会明白,她既然承受了健康的身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将来就得替他们报仇。胡嬷嬷是忠仆,她要用她,只能用她,她就不能把自己当成不懂事的小孩。这些话,现在不好说,只能找机会跟胡嬷嬷讲了。
陈仪看向清风:
“敢问风爷,我爹爹临走之时,可曾说过些什么?”
清风微微叹气:
“明月赶到时,陈世子已经是强弩之末,救了人就赶回来,回程途中便已咽气,未曾留下只言片语。谢夫人尸身,明月是听陈世子所言,寻找回来的。我这就命人将令尊令堂收敛入棺。眼下最要紧的,是令尊令堂早日入土为安。此时天气寒冷,小姐可扶棺归乡下葬。不过时间不宜拖的太久,河北省离天京千里之遥,越早上路越好。”
“你说得对,扶棺回乡注意什么,这些事我不懂,劳烦你和胡嬷嬷商量着办。我和弟弟还有胡嬷嬷,老的老小的小,这一路只能托付风爷打点了。”
“陈小姐太客气了。我们公子和忠勇伯府也有些来往,往日常听我们老爷说起第一辈的忠勇伯陈老将军。那可是咱们元薇朝一等一的大将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小的怎么敢在陈小姐面前称个‘爷’,叫我们老爷知道,还不打断小的双腿。”
“风爷不必如此,敢问贵府老爷尊姓大名,等我们回了府,也得禀给家中长辈听。这份情谊可是救命之恩,必定要铭感于心!”
清风连连做辑:
“不敢不敢,公子说了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实在是公子这趟出门,并不想太多人知晓,请小姐见谅。”
陈仪心中疑虑。不过人家不想说,自己也不好强求,也罢。清风称她爹做陈世子,胡嬷嬷叫她仪姐儿,这辈子和上辈子,倒是都叫陈仪,姓名都没变。老天爷给了她重生的机会,又给了她健康的身体。前路就算是艰难险阻,也是值得了。
忠勇伯府,看来她爹还是个伯爷之子,忠勇伯在古代算是几品大官?豪门诸多恩怨,她爹的死未必没有隐晦内情。
陈仪看看胡嬷嬷怀里的婴儿,这孩子算得上是她家唯一的命根子,无论如何她也要护好他,不能叫她爹断了根。
陈仪边想边说:
“既是如此,倒是不便勉强,大恩不言谢。你也知道……”陈仪苦笑:“爹娘惨遭不测,我和弟弟前途未卜,又谈什么报恩,倒显得我们轻率。不说这些……请回禀公子,那个故事,陈仪是听爹爹无意间说过,不过是情急之下偶然想起。我虽说年幼,可爹爹从小教导我,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请公子不必担心。”
陈仪说完,深深看了清风一眼。
他不想别人知道行踪,甚至不想让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必定有所忌惮。她先前说的那个故事,半猜半瞎编,恐怕十有八九说到点子上去了。她要明白告诉他,你的事我不听不说也不想知道,她就想平平安安回家。
清风若有所思,看了看陈仪。心里感慨,忠勇伯传到这辈,伯府早已经破败,好容易出个陈世子,风光霁月,弱冠之年便中了举人,三年大选,一举中了头名状元。听公子闲暇之时说过,假以时日陈世子必定要重振忠勇伯府的往日辉煌。谁知道英年早逝,忠勇伯府的破败怕是在眼前了。
可又横空杀出个陈仪,这小姑娘不简单,听她奶嬷嬷说,今年将将虚岁五岁,小小年纪心思缜密,倒是没有必要得罪她。清风言语之间愈加客气。
“陈小姐的话,清风听明白了,无需担心。公子爷不过是听故事听的高兴,主子们高兴比什么都重要,您说是不是?”
“风爷高见!”
胡嬷嬷在一旁满头雾水,越看自家小姐越是迷惑不解。往常小姐只会胡闹撒娇,大爷夫人娇生惯养,舍不得她吃苦,字都不认识几个,这些道理她从何处得知?
胡嬷嬷的眼神陈仪藏在心里。她要想办法打消胡嬷嬷的怀疑,可用的人太少,要做的事太多。她要让胡嬷嬷听她信她帮她。不急,慢慢来。
当夜陈仪胡嬷嬷一夜未眠,君儿交给春俏秋露照看。父母尸身洗漱干净,穿上寿衣,安放在后院空宅,充做临时的灵堂。只待明日清风寻了棺椁,装棺回京。
陈仪披麻戴孝,和胡嬷嬷跪在灵前,默默地烧着纸钱。灵堂内烛火香烟萦绕,挂在灵前的白色麻布飘来荡去。外面天逐渐微亮,陈仪除了身体发虚,伤口略有些发涨之外,她睡足了精神不错,并没有别的不适。
两人思绪万千。陈仪想着回了京城一步一步如何行事。胡嬷嬷则是为前途担忧,为小姐莫名的担忧。
卯时过半(早上六点半左右),清风出门寻棺椁。胡嬷嬷和陈仪两人在厢房,随意用些早餐。
陈仪想好了怎么说,趁此刻房中没有旁人,脸上摆出一副畏畏缩缩,担忧不已的样子,和胡嬷嬷说道:
“嬷嬷,昨夜我下了马车,眼看着爹不敌,满身是血。当时就想跑去找爹,突然有人拉着我,全身都动不了,叫也叫不出声。”陈仪语气阴森,胡嬷嬷听的目瞪口呆,小姐这是撞邪!立刻要站起来,急着说话,陈仪止住她,继续说:
“嬷嬷别急听我说完。当时我吓得不清,后来听到一个温柔的声音轻轻对我说:‘往南跑,别回头,那边有人求救,好孩子别害怕,你能做到对吗?’嬷嬷,当时我吓傻了,不敢不听。我怕不听话妖怪会吃了我。于是就一直往南跑,那声音一直在我耳边讲话,这声音一直到我遇到人才消失。嬷嬷……”陈仪伤心的说:“直到刚刚,我才想起来,那声音是我娘的声音啊,嬷嬷!”陈仪说到这里嚎啕大哭:“那是我娘,娘怕我找不到路,来救我们啊,嬷嬷,娘跟我说了好多……娘说她要走了,不能陪我了,叫我要快快长大,说我不是小孩了……弟弟就靠我,只能靠我!娘说她用下一世的福气,只求阎王爷饶了我和弟弟的命,娘还说爹爹她救不了,只能救我和弟弟,爹要跟她走……一个福气救一人,娘说爹定然也是愿意的……嬷嬷”陈仪泣不成声,她想起自己亲爹亲妈,他们何尝不是如此,爸妈一辈子只顾着她,生怕她委屈难过,早早就苍老不已,爸爸的腰间盘突出,一用力就疼,可就算这样,爸爸还是咬着牙坚持,一天做好几分工。妈妈也是,哥哥也是……
“我不能做小孩了,我要护住弟弟,护住你,护住自己!我答应娘了就要做到,不能叫娘死了也不安心,嬷嬷!”
“我可怜的仪姐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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