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四章 仙人恐被我斩去、鬼神不敢直视于我!(1 / 2)
姜先时与陆景同行数十日。
只觉得杀出了太玄京的陆景先生与之前有了颇多变化。
之前的陆景先生温文尔雅,脸上大多数时候都带着温和笑意,身上自有一种温润如玉的气性。
如今再看,陆景先生腰佩刀剑。
斩草刀、杀西楼俱都是天下名器,往日里这两把刀剑平平无奇,可自从映照帝星荧惑之后,便是这两柄刀剑时常带出一缕缕若有似无的寒气。
姜先时知道,这寒气中就来源于昔日的景国公陆景。
狂风卷动修身塔,二人一路前行。
遇到荒山野岭,陆景往往操弄风雨,直去平川。
遇到人烟之处,陆景却又总会落地,与姜先时一同看一看大伏天下的光景。
大伏天下自然有繁华之处,但朝去西北,离开角神山,度过西川道、华清道、安宁道,到了西北道,光景就已经与繁华无关了。
西北道一片破败,就连官道也被毁坏,行路上的驿站有些已经被重建了,有些却成了废墟。
姜先时偶尔也能感知到一些妖鬼出没,只是那些妖鬼往往也畏惧人烟,隐藏在高山流水中并不曾现身。
“二三年以前,西北道十一位各地主官,包括西北道御使俱都被斩去头颅。
后来朝廷任命安槐知命钟于柏前来西北道任主官,查清杀人者乃是……萤火。”
姜先时娓娓道来。
陆景远望着一片凋敝,还在休养生息的西北道颔首。
他也知萤火二字代表着什么。
重安王率领八万骑虎军,手持一杆天戟连灭周边七座大国、十三座小国,造就了如今疆域辽阔的大伏天下。
而这些被灭去的国祚里,有些人归降大伏成了顺民,有些人出海,有些人去了齐国、西域,极少数人去了大秦,亦有人登天或是去了百鬼地山。
可其中尚且有气血坚韧之辈,便如同黎夏国的伏无道,始终潜伏在大伏疆域,不服大伏崇天帝统领天下。
这些人中有人自称为萤火,想要以羸弱的火光,烧遍大伏天下。
只是在西北道大变之前,这些萤火被朝廷追索,无法聚拢起来,始终都是一片散沙,不成什么气候。
可西北道之事却震惊天下,钟于柏与楚神愁入西北道查清此事之后,却也只是抓到了几只萤火,真正动手的几只大萤火却早已逃之夭夭,不知所踪。
“钟大家来了西北道之后,先是连斩十六只称乱为祸天下的妖孽,又整顿西北道世家、商贾,惩处他们囤货居奇。
最重要的是他颇有识人之明,起用了十余位在西北道政局倾轧中落败被贬的官员,不再一味任用世家子,迅速填补了实职空缺,不过仅仅一年有余,就已经将西北道治理的井井有条。”
姜先时似乎颇为敬佩钟于柏,称赞道:“如今西北道看似破败,但是多地的良田都已经被治理出来,决堤的黄滔河也被钟大家强令世家出资、招募良工良匠以及大批青壮劳力救灾补上。
如今西北道已经趋于正轨,只要不是新来的主官太过昏庸,想来西北道很快就能恢复过来。”
陆景若有所思,他一路走到一处断崖前张目看去。
却见满目所及,俱都是一片黄土。
铺天盖地的苍茫感、壮阔感令人心生战栗。
黄滔河自远处的漫天黄土荒山中望蜿蜒流淌而来,远处西北道屹立在黄滔河河畔。
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
那里便是甘州城,是西北道的主府。
陆景抬眼看去,即便是甘州城周遭也是一片荒凉景象。
“哪怕是重归正轨,西北道与苏南苏北、河东河中、水川北川这些富饶之地相比,依然太过贫瘠。”
姜先时说到这里,忽然舔了舔嘴唇,有些感慨的说道:“途经甘州府,再过鸣沙山才是远山道。
远山道比起西北道还要更荒凉一些,先生……远山道没有不知几时休的歌舞,没有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没有夜市千灯照碧云,高楼红袖客纷纷。”
姜先时脸上还带着些不好意思:“太华山上太华城同样如此,倒是要让先生失望了。”
陆景始终握着斩草刀,脸上并不在意。
他正要说话,姜先时却忽然皱起眉头,看向断崖下的风沙。
那风沙涌动间,数十铁骑急奔而来。
壮硕的甘州马上,一位位背负着斩马刀的披甲汉子簇拥着一位身穿朝服、头戴高冠的中年男子朝着断崖而来。
陆景神色不变,姜先时摇了摇头,正想要骂几句这些人不长眼,不怕死。
却忽然又想起眼前这位背对着他的少年,乃是名动天下的陆景。
无论西北道新任的主官是谁,都不应当认不出陆景先生才是。
既然认出了陆景先生,若想要揽一揽捉拿朝廷通缉要犯的功劳,来的不应当是这么几十位的披甲儿郎,起码要来一支军伍才是。
“这些人是来做什么?”姜先时心中暗想。
陆景却好似没有看到他们,皱眉看着远处的一座荒山。
那荒山上,亦有人辛勤劳作。
时值秋日,许多人头上蒙布,弯腰翻土,从其中翻出细碎、稀少的甘暑。
西北道少雨水,除了黄滔河流经之地,其余大多数土地不适合耕种。
身在荒山中的百姓们开垦出田地,也只能够种一种甘薯,种一种苞米。
这两种作物成活率极高,即便是在荒山中种植也能有所收获。
可若想要获得产量,却又要耗费大量的水。
漫天黄土的西北道大山里,靠人力又哪里有足够的水?
于是这些百姓勤恳一年,也只能获得极少的产量,交去了税粮之后也就所剩无几,家中有青壮劳力还可去做工赚些钱粮,没有青壮劳力就只能等死。
只可惜近些年来,朝廷的粮税连年上涨,富庶之地倒也罢了,如西北到这样的贫瘠之地,再交去了税粮,百姓确实过得太艰难了些。
陆景摇了摇头,再看天上烈日高照,热浪滚滚,在漫天的黄土中无一处阴影,周遭甚至一丝风都没有。
这里就像是一座熔炉,火辣辣的太阳撕开了大地的皮。
姜先时还在望着那裹挟着滚滚尘土而来的几十铁甲。
忽然间,他似有所觉抬头望向天空。
不知何时天上飘来了一大片云雾,云雾遮住烈日,周遭也刮起风来。
可却并非是西北的大风,而是一阵怡人的微风,既送来清凉,也不曾卷起风沙。
姜先时反应过来。
此时那几十甲士已经连夜几座黄土山川,来到近前。
陆景转过头来看向他们。
姜先时就看到陆景眉头那一道风雨印记正闪出微弱的光。
“天时权柄。”
姜先时脸上不由露出笑容来。
而那数十位铁甲中有人下马。
“西北道御使黄奇安参见景国公。”
那身穿朝服的带头主官下了马,鞠躬到地向陆景行礼。
姜先时咪了咪眼睛,眼中闪过些兴趣来。
“黄奇安?”
陆景转过头去,平白直述道:“我已不是大伏景国公。”
黄奇安依然行礼,语气里却有些惊讶:“景国公何出此言?”
陆景并不开口解释。
姜先时也笑眯眯地看着黄奇安。
黄奇安直起身来,他三角眼、八字胡,看起来精瘦却又有些精明。
“令不达,在西北道中景国公依然是景国公。
不远处便是甘州府,还请景国公下榻甘州府,品一品甘州祁地酒,尝一尝沙枣、贡羊。”
听到此言,姜先时越发诧异了,他笑问道:“御使大人,你就不怕掉脑袋?”
黄奇安呵呵一笑:“西北道已经不是以前的西北道,钟大家手持松柏、岁寒两把宝剑,自上而下洗净了西北道污秽,无人会告密。”
“而且……甘州府中尚且还有一位客人正在等待国公。”
姜先时询问道:“什么身份?”
黄奇安摇头:“不知身份,但却有一身八境修为,身后插着一杆大旗,旗帜上写着平等二字,手里还有一根金铁禅杖。”
“金铁禅杖,平等大旗?你不知此人是谁?”姜先时不由一笑,点头认同道:“御使大人是真不怕掉脑袋,竟然敢在甘州府中接待平等乡补天大将军这等人物。”
黄奇安正色,道:“国公、姜城主,平等乡作恶不在少数,可并非是什么人间良药。
下官之所以在甘州府中迎他,也不过是因为国公将要来此,也许会对这位补天大将军感兴趣。
况且……”
黄奇安说到这里,脸上不由露出一抹苦笑了:“况且,如今的西北道也确实惹不起这么一尊大佛。”
平等乡补天大将军之前乃是大雷音寺大金刚,替大雷音寺行走天下。
后来,因为这位大雷音寺人间行走行事太过激进,妄图均分天下富庶,使天下平等。
为了这等理念,他借用大雷音寺大金刚身份,聚拢天下豪杰,聚拢难民,硬生生在东山道凿出一座平等乡。
期间,大雷音寺得知大金刚作为,就将其逐出大雷音寺,他叩谢大雷音寺三千次,叩断了几座山川,起身后自封为补天大将军,要以手中禅杖补天。
声势一度传遍天下,后来,朝廷派人清剿。
平等乡不得不退出东山道,远去天山之后,在蛮夷之处落脚,又不知与朝廷达成了什么约定,朝廷这才不曾围剿。
可今时今日……这位补天大将军却居然来了西北道,要见陆景,目的自然不言而喻。
“陆景先生杀出太玄京,朝廷欲要杀他,崇天帝恨陆景不入他掌中。
陆景先生周遭看似危机四伏,可他却也在归自由身。
天下不知多少人觊觎这样一位天纵之才。”
姜先时眼中隐有些担忧。
“平等乡远在天山之后,其中强者无算,补天大将军与均天大天王,俱都是盖世的强者。
陆景先生身在远山道,尚且有危险。
若是去了平等乡,朝廷再想要追索于他,也就难了。”
姜先时思绪及此,忽然又想起陆景先生与平等乡之间的恩怨。
“补天大将军亲自前来见陆景先生,想来是颇为看重陆景先生。
可平等乡那位大天王麾下,却有一位明光天王死于先生手中,又有一位诛恶天王死于九先生手中。
平等乡内部亦有不合,陆景先生……大约不至于去那平等乡中冒险。”
这位太华城城主正在暗暗思索。
西北道主官却再度向陆景先生行礼,又指了指这漫天的黄土。
“国公河中道呼风唤雨之事已经传遍天下。
天上西楼要杀国公,西北道本欲遣人相助国公,这可是碍于天上与人间的规则,不曾前来……”
“你想要让我在西北道呼风唤雨?”一直未曾开口的陆景突然说话,直截了当。
黄奇安与陆景对视,只觉得陆景眼中有一丝血光极为刺目,令他的元神都不由为之一颤。
他连忙低下头,收拾心绪,坚定颔首。
“西北道贫弱,唯一能卖些钱粮的数十座矿山,都由朝廷直接管辖。
玄都中的大人们只知道西北道并无多少出产,除了令他们一饱口福之欲的贡羊之外,再无人在意西北道百姓死活。
尤其是灵潮之后,西北道越发贫弱,人口连年减少,百姓已经活不下去了。”
“如今……能相助西北道的便只有国公。”
“伱不怕掉脑袋?”陆景又问。
一模一样的问题,刚才姜先时问过,只是黄奇安回答姜先时的时候,听起来便如同玩笑一般。
可现在陆景再问,黄奇安却沉默下来。
良久之后,他才幽然抬头看着一望无际的黄土。
“总有人要去做……天下人皆知先生持心而为,俱都知晓景国公有良善之心能见天下困苦。
今日黄奇安请先生相助,若下官被拿问斩首,还请先生莫要理会,往后只呼风唤雨便是。”
陆景仔细看了这位继钟于柏之后的西北道主官:“你是何地人士?”
黄奇安道:“下官是西北道胭脂山人士,若先生愿意相助,西北道必将倾尽全力,搜罗……”
“行了。”陆景摆了摆手:“风雨有时,此地黄土连天,太多风雨只会害了寻常人家。
等此地秋收之后,春夏二时,西北道自会有风雨来。”
“此地掌雨的龙王是谁?”
黄奇安不曾想过入侵这般轻易便答应了,还有些恍惚,却也始终不敢怠慢陆景,回答道:“得天地之真授命,代行雨水的乃是大夏河龙王。”
“让他来见我。”陆景轻声开口。
黄奇安脸色有些奇怪:“先生,你朝着西北道而来,那大夏河龙王便招来云雾,想来是……”
“逃了?”姜先时并不意外:“天下人皆知陆景先生与龙属有缘,死在陆景先生手上的龙属只怕有数千上万之多。
更何况陆景先生的凶名只怕已传遍天下。
大夏河龙王这是避难去了。”
黄奇安讪讪。
陆景白衣飘动,随意道:“等到了雨期他总会回来,否则天地之真的劫雷自会等他。
你便与他说,此地还需要他呼风唤雨,让他前来见我。”
“若不来见我,我便让敖九疑先去寻他。”
陆景说话时,又随意指了指远方的乌云。
黄奇安看上乌云,却见到乌云中,有一条狰狞黑龙探出头来,数条龙须随风飘荡,粗壮的龙角似乎要刺破天空。
难以想象这等残暴、威严的龙王,竟会降服于人。
黄奇安深吸一口气,点头答应下来:“那……甘州府那位补天大将军?”
陆景摇头,他转身归去,数十甲士连忙下马,向他行礼。
姜先时背着行囊愿跟在他的身后。
一路远去。
黄奇安牵着马远远相送,直至走出数十里。
“四时可爱唯春日,一事能狂便少年。”
“陆景先生连补天大将军都不去见,实在是太狂了些。”姜先时眼中有清亮的光,他跟在陆景身后悄悄询问。
陆景道:“我不去见他,他自然也会来见我,何必去那甘州府上,令那黄奇安难做?”
姜先时听到这番话,顿时明白过来,他仔细思索一番,又道:“若先生想去那平等乡……”
“平等乡中不平等,权力倾压,又有人争夺各大天王之位……
百万人的平等乡尚且不平等,就算平等乡真成了气候,不过又是一处太玄京。”
陆景迈步朝前。
恰在此时,天上有惊雷划过,有人如同陨星坠落,直落在陆景面前。
一时之间,陆景面前山岳生裂,正中央砸出了一座长约十丈的深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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