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天上星,泥间草(02)(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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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年代的老小区,没装电梯,不知谁设计的楼道,完全封闭,没开气窗,常年累月都得开着灯。前两年传出过拆迁的风声,到今年又渐渐消停了,大家又得捺下浮躁的心情,投入到日复一日,枯燥乏味的日常之中。

傅聿城家在六楼。

停在门口,抬手敲门,片刻便听里面传来赵卉的声音:“来啦。”

猜想该是儿子回来了,赵卉没一点防备地拉开了门,她穿一件蓝底白碎花的围裙,手里还捏着一把蒜。

傅聿城脱衣换鞋,要去厨房帮忙,又被撵了出来。家和学校都在崇城,但离得远,傅聿城通常两到三周回一次。他惯常会先检查家里有没有要修缮的地方,这回发现客厅里挂画的钉子似有些松动,便先找来锤子敲打。

傅聿城站在沙发上,听见厨房传来一声咳嗽,“……石阿姨说您这一阵总是咳嗽。”

“变天感冒了而已。”

“年后去医院看看吧,也放心。万一是复发……”

“哪会复发,都快四年了。”

“您别讳疾忌医。”

赵卉只说:“你别管了,我有数。”

傅聿城把钉子钉牢,收拾好工具,往厨房去瞧了一眼。

赵卉做事井井有条,不喜别人插手添乱,便嘱咐儿子回屋去看书――他都读研了,她还拿他当高中生一样。

傅聿城回自己卧室,把从学校图书馆借来的国际法著作拿出来看。冬天室内,多坐一会儿就觉得冷。读高中的时候,家里就一台空调,装在傅聿城的卧室里。后来,傅聿城去外地读书,坚持把那台空调挪去赵卉卧室了。

“阿城,客厅有取暖器,你提过去用!”

傅聿城应了一声,但并没动,将椅子蹬远,脚搭在书桌上,拿着书,逐页翻看。

没多久,赵卉唤傅聿城出去吃饭。

就两个人,却烧了六七道菜。赵卉虽是乐天知命的个性,但到底有天下母亲的通病,总紧着好的留给孩子。

实则他们这两年过得远不如早些年那般拮据,傅聿城的奖学金和兼职、实习挣来的钱,加之赵卉的工资,日常用度绰绰有余。

“吃完饭,下午带你去买件衣服。”

傅聿城说:“不用了,够穿。”

“哪有过年不换新衣的。”

赵卉常感叹得亏傅聿城遗传了他爸的高个儿,一米八五的个头,天生衣架子,多便宜的衣服穿他身上也不觉得廉价,倒是省下好大一笔钱。

傅聿城知道争不过,由她了。

赵卉说起楼下石阿姨家的事:“……老大工厂老板贪了一大笔钱,带着小三儿到巴厘岛度假去了。一群工人,工资没拿到,还等着过年。老二一批货给扣了,到处找关系疏通……”

最后免不了升华主题,“到底读书才是正途。”

傅聿城从小到大便是“别人家的小孩”,成绩一路名列前茅,要不是高考那一阵她生病,让他分心影响状态,照理是本科就能留崇大的。

旁人都夸傅聿城懂事,可赵卉却觉得懂事未必就是好的。这孩子心思重,但从不告诉她。同一屋檐下生活,她已经好多年不曾弄懂过他心中真实想法。

下午,傅聿城跟着兴致勃勃的赵卉去了趟商场,由着她给自己挑了件大衣。那衣服版型正,宽肩细腰的人才撑得起,赵卉一见傅聿城穿上效果极好,便狠了心将其买下。羊毛的料子,好好保养能穿好些年――兴许导购的这句话才是促使她下定决心的重要原因。

这个年,过得便如往常一般平淡。

傅家没什么往来的亲戚了,祖父祖母和外祖父外祖母都去世得早,赵卉那边还有个表姐,逢年过节有联系,只是不在崇城,犯不上年年都大老远跑去拜年。

和梁芙只在微信联系,聊得也不多。相比而言,梁家来往应酬自是繁忙,傅聿城总能在朋友圈刷到她分了组的抱怨,“访客多,烦得要死,最不爱过年”云云。也发过照片,她穿得一团喜庆,跟一个看着没比她大上多少的女性在一块儿做草莓牛轧糖,她称那人为“小姑姑”,说“还是小姑姑这儿清净”。

除夕那晚,傅聿城给她发了个红包。梁小姐接得很快,回以一个“谢谢老板”的表情包。他做全礼数,给老师朋友都发过信息,便丢了手机没再管。凌晨时分,陪着赵卉去楼下溜达一圈。沿路碰见左邻右舍,互相拜年。城市禁烟花爆竹,但小区里孩子开发出了一种新玩法,一人捏两根五光十色的荧光棒,满场乱跑,夜里瞧着也有些喜庆的意思。

等过了零点回楼上,傅聿城从沙发上捞起手机,发现梁芙给他来过电话,掐着零点的时候。

他跟赵卉打了声招呼,拿上手机又下了楼,找个僻静的角落把电话回过去。拨了三次梁芙才接,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没听见。

“傅聿城,新年好啊。”

“新年好。”

来一阵风,风里夹着冷。他背靠一株松树站立,夜间筛下清寒发苦的霜风。

傅聿城捏着手机,单手摸出一支烟,咬着滤嘴,再去拿打火机点燃。当着赵卉的面他从来不抽,怕对她肺不好。

“初五,到上回那地方打牌,你去不去?”

傅聿城说:“我约了朋友吃饭。”

梁芙笑了声,“档期这么满?”

“不如师姐满。”

“……你还生气呢?”

傅聿城笑了声,“你可能不知道,我这人还是记仇的。”

梁芙在电话那端呼哧呼哧地笑,“……傅聿城,你就没有跟见一面的打算吗?”

“不是在等师姐约我吗?”

“傅聿城!”

傅聿城不逗她了,“想听实话还是假话。”

“假话吧,你知道的,我这人听不得不好的话,你哄我我还开心点。”

“假话是没有。”

电话那端一下就安静了,过了好半天,梁芙才低声喊他,那温软的声音里有种让人心痒的温柔:“傅聿城。”

“嗯?”

“你这时候在哪儿?”

“外面,树下。不远处有个小孩儿,可能在往草丛里撒尿。”

梁芙哈哈大笑,“……不是,我是问,你住在哪儿。”

“城南。”

“……远吗?”

“远。你在家?”

“在。”

“先好好陪父母吧。”

“……嗯。”梁芙闷闷地应了声,语气难掩失望。

说话间,傅聿城却站起身往楼里去敲石阿姨家的门,他记得石家老二有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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