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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眼力和记性不错,基本过目不忘,但凡他见过的人,就不会忘记。尤其这王大强,本是阳城人,在北京犯下入室盗窃和故意伤害罪,一直潜逃在外。
公安有个特点,每次年节休假探亲访友都会提前回顾或了解一下家长本地的通缉犯,胡峻不一样,他不用特意辨认,只偶然间看过一次就有印象,刚上大学就因为在师傅手里见过一张照片而在回乡火车上抓获一名要犯。
认出王大强,那也就是一眼的事儿。
只要王大强被抓,事情就很好解决了,因为这一伙人都是王大强临时纠集来的混子,别看一个个叫唤得贼凶,可没了他的组织指导,压根就是乌合之众,一盘散沙!
而胡雪嫣,直接吓傻了,她只知道表哥在外头不干净,是最早一批出去闯荡的城市无业游民,每年过年都能带回许多手表衣服皮鞋皮包之类的二手好东西,家里人虽然都疑惑他去哪儿淘来这么多好东西,可不要白不要,拿了东西也就顾不上其他的。
却哪里晓得,他在外头不是普通的捞偏门,而是犯罪呢!
这下,崔家人才意识到,他们可能被诈了!但也不敢第一时间报警,因为崔建国那混账玩意儿吭吭哧哧,自己也不确定到底有没有发生什么,万一孩子真是他的……
崔绿真和胡峻对视一眼,眨了眨眼睛,状似天真,说出来的话却让人“胡雪嫣姐姐,你知道诈骗罪判几年吗?数额巨大的话三年以上十年以下,严打期间还有可能无期徒刑……你说你这么漂亮的女孩,要在里头待一辈子,值得吗?”
“就算运气好,没判无期,那也是十年左右……你说,你今年刚二十一吧?十年以后出来脸上得添多少皱纹?三十一岁你还能嫁谁呢?”
胡雪嫣脸色一白,心虚了。
对,嫁个好男人才是她的终极目标,她从小漂亮,皮肤细白,脾气又软,说话还怪甜,是挺招人喜欢,可就因为出身不好,爷爷是曾经有名的剥削四方的老地主,家里长工奴仆几十号,大小老婆也是十几个……早十年,每次忆苦思甜大会的时候他们家在生产队都抬不起头,本来以为这样的出身不能参加高考,读书也没前途,所以小学初中都在混日子。结果谁能想到摘帽后,她也能参加高考了?
可那时候想努力已经来不及了,她只能一面愤愤不平,一面野心勃勃,发誓一定要自己给自己奔出一份好前程!
正巧此时听说大河皮革厂招工的消息,她立马来报了名,还非常幸运的考上了,成了让整个村子都羡慕嫉妒的皮革厂电话值班员,虽然三班倒,可工资高啊!
一开始,她也是满足的,尤其厂里以苏强东为首的年轻工人们对她殷勤小意,又是电影票又是磁带鸭蛋粉的送,她得到物质实惠的同时,心理也获得了极大的满足。
她认为,做女人最大的幸福大概就是这样吧?
谁知才没几天,她忽然发现这厂子挺赚钱的?别看建国厂长土里土气,可人家住着大房子,开着小汽车,老婆又是买衣服又是烫头发,每个月工资还不够零花……要知道,他们工资比她这小小的值班员可高了去了!
就刘惠那样母老虎黄脸婆都能当厂长太太,她为啥不能?她刘惠除了岁数大,哪儿还能比她大不成?
胡雪嫣试探过几次,发现崔建国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土老帽庄稼汉,啥心计也没,正巧跟刘惠的夫妻关系也不是那么好(经常吵吵闹闹),这不就是向她敞开大门了吗?
她立马以奉承刘惠为由,多次接触崔建国,甚至私底下给他送这送那,虽然他都没要,可下个月的工资会给她多加几块“加班费”,这不就是暗示他对她也有意思嘛
胡雪嫣的胆子更大了,某天趁着大家都不在,就喊了他“建国哥”,把这土老帽吓得屁滚尿流连滚带爬,呸!没出息!
后来黄卫红结束病假,厂里把她给辞退了,但好在给了补偿,她也痛快走人了,只是对崔建国还是贼心不死,总觉着这是她能接触到的“有钱人”的天花板了,经常在街头巷尾“偶遇”他。可惜啊,土老帽就是土老帽,居然不解风情到了极点!
恰在此时,她一考上大学的高中男同学偶遇她,人家年轻英俊,前途无量,关键还是干部子弟,简直就是“好男人”的完美诠释,两个人很快坠入爱河,暗度陈仓。
她让男朋友上家里提亲,结婚后她就能拜托贫困生活,跟着男人上省城租个房子照顾他,陪他读书,以后生下儿子就高枕无忧了。谁知对方父母却看不上她的家庭条件,嫌她成分不好,一哭二闹三上吊,男人也变心了。
走投无路的她,那天正好撞见崔建国借酒消愁,趁着他喝醉,一不做二不休想要把“生米做成熟饭”,逼迫他不得不娶了她……当然,哪怕不娶,她也能讹一笔钱。
可就崔建国这样的,裤腿上泥点子还没洗干净的糟老头子,她也下不了口啊,只闭着眼睛硬着头皮给他脱个精光,她连躺都不想躺他身边去。
事情做完没几天,她就以父亲生病,家里缺钱为由,提出向他借两千块钱,当时想的是,他要借她就不还了,放他一马,要不借的话,扯出哪一夜的事儿,逼他“赔礼道歉赎罪”。可谁知她例假忽然过期不来,早晨起床还会恶心呕吐,当时就把她吓软了。
提心吊胆过完年,例假还是没来,去外地找个老中医看,人家说她怀孕了!晴天霹雳,劈得她头晕目眩心慌意乱,孩子是谁的她知道,可问题是大学生不要她了,她拿人家不仅没办法,还会坏了自个儿名声……最后,只能选择崔建国当背锅侠。
正好表哥回家过年,她把想法说了,兄妹俩一拍即合,谋划一番准备赚笔大的。可惜谁也想不到,表哥居然是通缉犯,还让公安当场抓了!
她的计划彻底夭折,要是再坚称孩子是崔建国的,万一以后生出来不像他那怂包样怎么办?她的谎就圆不过来了。
同时,她内心又有两分侥幸,孩子要是像她,也能糊弄过去,谁规定孩子只能像“爹”?况且,号脉的老中医也说了,她怀的是男胎,崔家满门闺女,崔建国想生儿子的心是路人皆知……要是她肚子争气,生下崔家唯一的男丁,崔家还不得将她皇后娘娘似的供起来?谁还管孩子像谁?
可惜,崔绿真要打破的,就是她的侥幸心理。
“胡峻哥你还记得上次何教授讲的课吗?他说在英国,有一种很先进的技术,能通过化验父母和孩子的一滴血,就知道这孩子是不是亲生的,这叫什么技术来着?”
崔绿真故作思考,“啧啧”两声,忽然一拍脑门:“哎哟我想起来了,叫染色体多态性,也称为变态反应,是指在正常人群中常见的染色体形态的微小变化。这种多态性可以继承的增加,重复或丢失,使用染色体多态性可以鉴定亲子关系【1】。”
胡雪嫣跟所有人一样,听得一头雾水,可她知道,崔绿真聪明,不会乱说话,他们家又有关系,想要从她身上弄滴血,找到英国专家做鉴定轻而易举,她的谎言总有暴露的一天。
到时候可就是诈骗罪了。
十年或者无期,无论哪一种结局,都是她无法承受的。
胡雪嫣脑子转得快,短时间内分析出利弊,立马捂着脸哭起来,“表哥你好狠的心,我好好一姑娘,清清白白,你偏要说我怀孕,我哪儿怀孕了我?”说着,还在肚子上捶了几下,力证清白。
没办法,痛死也要忍着,不然她以后别想嫁人了。
想让大学生回心转意是不可能的,他能回心,他父母也不会同意,那是一对多么爱面子地知识分子啊!可也就是这样的知识分子身份决定了,她怀孕的事儿他们绝对不会说出去。
只要她一口咬死没怀,这事就天知地知他们知,等过了风头悄悄把孩子流掉,她还是冰清玉洁大姑娘,还能重新做人。可现在要是承认怀孕的话,那就是鸡飞蛋打坐大牢!
几乎是一瞬间,她就做出了最有利的选择。
趴地上的王大强:“怀孕不是你告诉我的吗?哎哟警察同志别打我,别打了。”
胡峻冷声道:“让你胡说八道,污蔑人家小姑娘,罪加一等。”心里冷哼,要不是为了崔大伯名声,这女孩也逃不脱。
胡雪嫣心思电转之间,立马顺势哭诉起来:“我不想诬陷建国厂长的啊,是他,都是他威胁我,说我如果不配合他讹一笔钱的话,他就要……就要……呜呜呜,警察同志你可一定要为我们做主啊……”
崔家众人:“……”
得吧,转了一圈没讹到他们,反而转她亲表哥身上去了!
反正,俩货都不是好货,就让他们自相残杀去吧。
胡雪嫣和崔家人不谋而合,将这事推到王大强身上,接下来就是公安机关的事儿啦。
城关派出所来人,将一群彪形大汉带走,顾家终于恢复平静,颇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唯独刘惠心如死灰……当然,也没人在意她的心情。
因为这事,就是她引起的!
要不借那十万块,崔建国就不会借酒消愁,不会让胡雪嫣有机可乘!
崔老太直接白她两眼,让她滚回家去,别在绿真家丢人现眼……当然,崔建国也让她骂回去了,灌点儿猫尿就分不清东南西北的混账玩意儿!
老太太骂起人来,连自家儿子也不放过,只是让周家人看笑话了,人家第一次上门就目睹这么大的丑闻,以后春苗嫁进去,还不知道要怎么编排拿捏她。
好在周文良和父亲还算有眼色,没多耽搁,当晚连夜回省城了,说是过几天春苗要去深圳的话来接她。崔家人都知道,这就是再来讨口信的意思,心里也是颇为犹豫。
周母是刻薄,可周文良是挺不错的,他们做长辈的既不愿委屈她,又不好断送侄女姻缘,只说让她自个儿考虑吧,无论选择与否,都支持。
春苗在这家里最敬重的是四婶。
黄柔也给不了建议,设身处地的想,如果当年知道顾老太是真的尖酸刻薄的小市民,她肯定不乐意的,可那是她在牛屎沟无依无靠,现在春苗有整个大家族作她的坚实后盾,她完全可以不鸟老太婆,甚至可以“打败”她。
“你自个儿想吧。”
春苗于是又来到绿真房里,还没开口呢,聪明的崔绿真已经猜到来意,“就看姐喜不喜欢文良哥哥,要喜欢管它刀山火海,有我们替你保驾护航,要不喜欢就另当别论。”
她只想告诉她,女孩子,由着心来吧,喜欢就在一起,不喜欢就分开,不要在意别人怎么想,重要的是自己怎么想。
毫无疑问,要不是爱情,谁会跟他耽搁这么多年?要不是爱情,哪个男人又会为了她背井离乡干个体?
第二天,绿真专门上胡家,找胡峻打探消息,想知道公安怎么解决这事儿。
“绿真等一会儿,啊,小峻出去找同学了,很快就回来。”胡雪峰客气而热情的把她带到胡峻房间,还让刘珍给她送了一个果盘,一杯蜂蜜水。
当然,崔绿真是不可能喝的,鬼知道刘珍会不会往里吐口水?她只是坐他书桌前的板凳上,抽出一本《犯罪心理学》,饶有兴味的看起来。
他柜子里没几本书,最宝贵的就是那套龙葵的小说了,因为喜欢,不知道看过多少次,封皮儿都起毛边了。绿真想起自己家里正好有几张小碎花纸,是杨丽芝在学校跟着同学做的,听说是什么纯手工造纸,做的又滑又厚还漂亮,可把她得瑟坏了。
绿真赶紧跑回家把纸拿来,像小时候封书皮儿那样,把一套武侠小说封得严丝合缝,再照着原来的书名写上几个大大的毛笔字,竖起来一眼就能看到,绝不会拿错。
封书皮儿,可是她绝活。
崔绿真得意的想着,又笑起来。小时候也帮他封过的,几乎每一本书都是她的“杰作”,他们班多少男生羡慕他有个这么心灵手巧的妹妹呢!
“笑什么?”
绿真吓得一回头,鼻子撞他胸口上,她还没说话,胡峻先紧张了,“痛不痛?流鼻血没?”
崔绿真痛得龇牙咧嘴,连连吸气,说不出话来,只“呜呜”的哼,还用双手捂着。
胡峻吓坏了,“快,我看看,乖听话,我看看撞成什么样,不行咱们还是上医院看看。”
崔绿真只一个劲哼唧,疼得都抽泣了,肩膀一抽一抽的,可怜极了。
长这么大,胡峻还没见过几次她这副模样,那么坚强,那么勇敢的女孩,居然因为他的莽撞……他学过一点表浅的生理解剖常识,知道鼻梁上的骨头是软骨,非常脆弱,很容易断。
他抓捕犯罪分子的时候就曾打断过他们的鼻梁骨,那可是三四十岁身强体壮的大男人啊,她一女孩子……
顿时吓得额头冒汗,摸着她脑袋说:“别哭啊,乖,咱们这就上医院,没事儿没事儿,等好了你打我骂我都行,是我……”
他婆婆妈妈碎碎叨叨,就跟小时候一样,可现在他的安慰一点儿用也没有,怀里的人不仅没止住哼唧,还哭得更厉害了,那圆润的肩膀愈发抽动得厉害,抽着抽着还趴他怀里不愿抬头了。
“走吧?上医院。”恨不得抱头自捶,怎么就这么粗心!
崔绿真再也忍不住,憋笑憋得肚子都疼了,再憋就得出内伤啦!“哈哈哈大臭屁你上当了吧?”
胡峻一愣,捧起她脑袋,只见粉白的脸上一滴眼泪也没有,眼睛里像一片细碎的星海,亮得惊人……就是鼻子,也毫发无损,红都没红一下。
“小没良心的,你是想吓死我是吧?”
大手一伸,将她捞进怀里,“噔噔噔”一连三颗暴栗,绿真“哎哟”叫着逃脱魔爪,趴到床上去,被窝一蒙,谁也不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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