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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柔的话,让全家人非常震惊。
李宝柱也没出过门,省医学院报到就是自个儿去的。春苗怎么说也比他多一年工作经验,本来大人们想的是,实在没办法就只能让她自个儿去算了……没想到黄柔会主动提出送她。
更没想到的是,黄柔不去北京,而是去广州。
同为女人,刘惠倒还说了两句人话:“她四婶要不去北京吧,这么多年没见幺妹外公外婆,我知道你心里也想得慌……”像她,刘老太那样心眼子偏到南半球的,她半年不见也会想。
阿柔来到牛屎沟,可有十多年了啊!
黄柔脸色不大自然的说:“不用,春晖和友娣我放心,就送送春晖吧。”似乎是怕众人再追问,她问幺妹:“绿真想去吗?广州。”
这还用问吗?天上地下水里空气里除了地壳,她小地精哪儿不想去哦!
崔绿真要去广州啦!
这个消息瞬间传遍牛屎沟,羡慕之情像洪水,瞬间泛滥在孩子们心头。别说下广州,比她大许多岁的,连阳城市也不一定去过呢,这小妞咋就这么幸福呀,哪儿哪儿都能去。
而此时,幸福的小妞还迷糊着,聪明的她,隐约觉着妈妈好像是在拿她当挡箭牌,妈妈为什么不想见外公外婆呢?当然,她也知道,不是所有人的外公外婆都好,譬如小彩鱼的就不好,菲菲的也不好。
是呀,菲菲!
她忽然从炕上一个鲤鱼打挺爬起来,跑到顾家去。
顾学章和黄柔正坐天井洗脚,两口子笑眯眯的不知道正在说什么。
“爸爸,妈妈。”
“绿真怎么来了?别冻感冒,赶紧进屋去。”顾学章把擦脚帕子递给老婆,迅速的帮她把洗脚水端到院脚,均匀的泼到花花草草身上。
小地精能听见它们张大嘴巴“咕唧咕唧”吞咽的声音。
可是,下一秒,她愣了,她明明没把灵力打开的呀,为什么能听见呢?这样的怪象其实已经出现好几天了,她总是能在不经意间听见植物的声音,有时是打呼噜,有时是说悄悄话。
就像明明关得紧紧的水龙头,没有滴冒跑漏,可地下就是湿的……很奇怪。
“发什么愣呢?”黄柔在她头上轻轻地摸了摸。
“嗯?妈妈说什么?”
“不是我说,是你爸,他说你是不是来问胡峻成绩的?”
幺妹这才想起自己跑出来的原始目的,“对呀,爸爸你知道我胡峻哥哥考上哪儿了吗?”
“公安大学。”
“真的吗?是北京的公,安,大,学,吗?”高兴得破音了。
顾学章点点头,他也非常意外。这孩子虽说成绩好,可毕业后在工厂里浪费了大半年时间,有时在路上遇见都恍然误认为是哪个机修工,谁能想到只花两个月不到的时间,他居然就考上公安大学了?
只能说,这孩子是真聪明。
要知道,他考的可是全国公安专业人才培养里最最出名的学校,不止考试成绩必须万里挑一,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还要身体素质过硬,身高体重视力应变能力超强……哦不,整个石兰省只录取了两人,应该是百万千万里挑一才对。
崔绿真高兴得原地蹦跶起来,“我胡峻哥哥这么厉害的吗?那他哪天去报到呀?谁送他去呀?有没有行李箱呢?”
两口子“噗嗤”一乐,“你呀,快别瞎操心了,他们家升学宴都办两场了。”一场在阳城宾馆,一场在红星县城,几乎县市上有名有姓的领导干部都光临了,加上厂里的大小职工们,至少发出去一千个请帖。
本就前途无量的副厂长,生了更加前途无量的天之骄子,谁人不想跟他们打好关系呢?
幺妹咋舌,在阳城宾馆请客,胡叔叔这也太大方了吧!
不过,下一秒她就明白过来,胡叔叔是商人资本家思维,他要的是名利双收,通过这两场升学宴,他的目的达到了。
唉!
“叹什么气呢,赶紧回去收拾行李,过几天咱们就出发。”顾三摸着她的头,语气轻快地说。
幺妹眼睛一亮,“爸爸也跟我们去吗?”
“嗯。”
“哇哦!太好啦,咱们一家三口都要去广州啦!”小地精高兴地跑回崔家,迅速的收了四套换洗衣物,当然,棉衣是不用带的,因为那边冬天基本不会下雪。
只留下酸溜溜的哪儿也没去过的顾老太,兀自叹气。
荷兰豆的花期短得让人猝不及防,眼看着上午才把小白花戴上,晚上花瓣就干枯结出一段青涩的豆荚,要不是亲眼所见,农人们哪里敢信?
要照这速度下去,那岂不是三五天豆荚就能摘了?
年轻人们不知道,以为是品种问题,怪道外国豌豆就跟外国人一样,长得快,牛高马大,还早熟。
然而,侍弄庄稼多年的老人们,却觉着再新颖再高科技的品种也绝对不至于这么快,估摸着还是地震的关系。菩萨娘娘在牛屎沟地盘上洒了甘露,这才人杰地灵,万物生长迅速。
自从结豆荚后,大队开始忙得不像话了,家家户户必须出人看守豌豆地,男女老幼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值班,绝对不能让虫害或者人为因素破坏他们胜利的果实。
崔建国带着几个农民兄弟上市区找销路,首先奔赴最高档的阳城宾馆,对方尝了两个早熟的豆荚,听说是省城最大的石兰宾馆招待省委领导才用的外国菜,顿时二话不说,先订十斤。
刚上市,能卖到一块八一斤。
瞬间就是十八块进账。
队里商量好的,只要这茬豌豆卖完就要提前分红,在“马上就能见到钱”的巨大动力下,所有人的积极性大为提高,跑销路就像卖自家的东西一般,兵分多路往市区几个政府食堂,宾馆食堂,国营菜市场跑。
甚至,有的社员脑子活,还跑到邻近几个市去,大家都没吃过,拿不准情况的时候每家只订几斤,可饶是如此,零零总总加起来也跑出去二三百斤销量。
销路找到,田里的豆荚一天一个样,这头刚长到一根手指头长,豆荚还是软嫩的,顾学章去看了一眼,让大家快摘吧。
这豆荚吃的就是一个“鲜”,一个“嫩”,养老了重量增加不了多少,口感却大不如前。
得不偿失。
现在大家对他的话可谓言听计从,全队所有巧手女人纷纷出马,拿着剪刀,见一个剪一个。这头刚剪出来,那头自有人开着借来的拖拉机送上各大宾馆。
当然,反响相当不错,这样的好东西谁不爱呢?一斤能炒五六盘,再零星搭几个肉丝儿肉丁啥的,每盘就能卖几角钱,饭店也是乐得嘴都歪了。
留在城里的社员,挨家宾馆的问,味道咋样,还要不要继续订货。收集好一批“订单”后,立马骑着自行车飞奔回村,女人们又摘一茬。
所有豌豆都是一面开花一面结果,荷兰豆也不例外。下头的果刚摘完,上头的花又转变成果了,一旦开动采摘,就不可能再停下来。
社员们生平第一次意识到,钱离他们如此之近!
整个生产队成了一个缩小版的国家机器,所有成员分工协作,有机的环环相扣的运转起来,缺了哪一环,如果没有备用零件补上,坏的就是大事!
这种时候,崔家人谁能去送春苗呢?
崔家对顾学章请假送春苗去上学非常感激,简直是雪中送炭!崔建国第二天抽摘完荷兰豆的时候,亲自上顾家门,把春苗第一个学期一百块的生活费交给他,请他代为保管。
刘惠这女人虽然不着调,但知道腼腆的大闺女要出远门了,倒是熬了几夜,非常大方的用玻璃瓶给她装了好几瓶特产,有油炸腊肉,萝卜干,腐乳,罐头……那漂亮的新皮箱基本就让瓶瓶罐罐们塞满了,没办法再放下被褥。
“放不下就不带了,咱们去广州买。”黄柔建议说,其他两姐妹也这么干,甚至把肥皂月经带这些哪儿都能买到的东西全剔出来,只留几样必须品。
瞬间,三个皮箱轻了三分之二。
一视同仁的,顾学章又每人给她们一百块大红包,就当是买东西的。
这可把崔家人吓坏了,慌得手足无措,谁也不敢要。这可是她们一个学期的生活费啊,而且是足够过得异常潇洒的生活费!说难听的,李宝柱一个学期还没她们三分之一嘞,这可不是小数目。
然而,不等她们塞回来,顾学章就大踏步回家提自个儿的行李去了。
他们买的是晚上九点半的火车票,大河口虽然只是一个公社,可它有火车经过,一行四人吃过晚饭,八点多开始提着箱子来到火车站。
当一个巨大的冒着黑烟的军绿色车头“呜呜”叫着驶进大河口站时,等候的人们兴奋地冲上去,列车员操着明显外省口音的蹩脚普通话,大喊着让排队,让老人和孩子先上车。
春苗和幺妹走在最前面,黄柔和顾学章在她们身后,迅速的挤上火车,照着车票找位子。
幺妹虽然去过几次省城,可她还没坐过火车呢。因为是中途小站,买到的票不是普通的客运车厢,而是紧紧与车头相连的大篷车。靠车厢左右两侧有两排长长的生锈的铁条凳,坐满了天南海北的旅客,中间没有客车厢里常见的小茶桌,而是摆满了各色各样的箩筐背篓胀鼓鼓的大口袋。
甚至,他们都找不着座位号,只能大致估摸着,看没人的地方坐下去。
幺妹的眼睛很毒,她看出来,这里头大部分都是倒爷,因为他们睡觉时的小心,对自个儿身上一切物件的警觉,跟罗德胜伯伯形容得一模一样。
甚至,其中还有好几个跟他一样留着络腮胡。
这时候,见过世面和没见过世面的区别就显现出来了,春苗和她,一个紧张兮兮不敢动弹,一个闲庭漫步仿若置身菜市场……顾学章和黄柔对视一眼,点点头。
这丫头,城南自由市场没白跑。
夜越来越深,火车驶离大河口越来越远,两个小姑娘很快依偎着睡着了。
“你靠我肩上睡会儿。”顾学章小声说。
黄柔掏出一块方巾给姐俩盖上,轻轻靠进丈夫怀里,想说点什么,又觉着夜深人静的不合适。
她想跟他解释一下,为什么要南下广州,而不是去北京。她知道他一定跟闺女一样好奇,可……唉!
火车摇啊摇,翻山越岭,钻山洞,过大桥,中途每停靠一个小站,无论多晚多夜,都有旅客上车。整个车厢迷迷糊糊醒来一会儿,打量一会儿新上车的乘客,很快又睡着……如此几次,天亮后,书城终于到了。
即将到站前,列车员挂着长长一串钥匙过去猛拍厕所门,把里头的人叫出来,迅速的把门一锁,每天早上起床都习惯上厕所的小地精懵了。
她憋着肚子,迅速的跟姐姐窜下车,出站,想要上厕所更难了。火车站附近压根没有公共厕所,她找了一圈啥也没找到,倒是撞见许多中年男人对着草丛河边“肆意妄为”的场面。
春苗红着脸拉着她狗撵似的跑路,她倒好,一点害羞的意思也没有,她只是急……厕所啊厕所,没想到小地精出门第一天,就感受到了找厕所的无力与焦灼。
幸好,顾学章买到的票是半小时后的,也顾不上吃东西,先进候车厅,找到个厕所给她痛快解决一场,火车就来了。
这一次,人更多了!
每一节车厢门口站着的列车员普通话也更标准了,当然,喊的话也差不多就那几句,别挤别抢让老人孩子先行。
他们终于坐上了有座位号和小茶桌的客运车厢,一条过道将座位分隔开,左边六个,右边四个,都是面对面的座位。他们坐的刚好是六人位,已经有两个男人坐着了。
幺妹和春苗坐下,顾学章个子高,抬手就能把行李放上去,见周围有女人踩在座位上也放不上去,他就顺便搭把手。很快,周围的男人女人们,都注意到这个高大英俊的年轻男人来。
“小姑娘,这是你爸爸吗?”坐对面的男人问。
“对呀,我爸爸。”
“你爸爸当过兵吧?”
“伯伯你怎么知道的呀?”幺妹看着对面这瘦骨嶙峋,头发花白的男人,总觉着哪里怪怪的。
男人“呵呵”笑了两声,不知扯到肺叶还是气管,忽然猛烈地咳嗽起来,他身旁另一个人赶紧给他拍背,打开军用水壶给他,又掏出来几个白色的药片。
原来是一起的,还是病人。
幺妹同情的看他们一眼,靠在妈妈怀里,肚子饿得“咕咕”大叫,跟打雷似的。她红着脸,小声对妈妈说:“我的肚子好饿呀妈妈,我能吃点东西吗?”
“别急,一会儿就有人来卖饭啦。”主要是她们包里带的鸡蛋大饼啥的,都得有热水配着才行,不然容易坏肚子。
出门在外,最怕的就是生病。
“真的会有人卖饭吗?好吃吗?一个人能买两份吗?”小地精眼睛一亮,她愉快的决定,要吃饭!
吃火车上的饭!
对面座位上的男人咳得很厉害,好像一台总也发动不了的柴油机,“轰隆隆”一会儿就熄火,停顿几秒钟,又“轰隆隆”……黄柔拿不准是不是传染病,他跟幺妹的位置正对着。
找个借口,她跟闺女换了位子,又假装劝闺女睡觉,把方巾盖她头上,要不是因为捂鼻子太刻意,她恨不得直接让她捂住鼻子。
倒是顾学章,帮着放完行李坐下来,听对面咳了一会儿依然没完没了,客气的问:“大哥是不是哪儿不舒服?要不要叫列车员?”
另一个吓得赶紧摇头,“不用不用,我哥就是有点感冒。”
可似乎是为了跟他唱反调,他大哥立马咯出一口黑色的痰来,直接吐在了车厢地板上。
黄柔赶紧让春苗别看,眉头皱着。不是她嫌弃病人,而是……唉,谁的闺女谁心疼吧。
出门在外,他们不容易,她也不容易。
好在,这口痰咯出后,男人终于平息下来,没有再咳了。喝下两口温水,他从怀里掏出一张黑黑的旧报纸,撕下一角将地上的痰揩干净,扔到车厢连接处的垃圾桶,洗过手他才走过来,抱歉的对她们笑笑。
“给你们添麻烦了,我这身子骨就是不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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