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吞字(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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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那么一个瞬间,王坤的脑海是一片空白。

他不是没见过风浪的人物,一生至此算得上跌宕起伏。

也不是没同真正的绝世天骄交锋——在太虚阁也曾与斗昭对刀!

但你他妈的,你把李龙川杀了?!

李龙川也能杀吗?!

那他妈是你们齐国的顶级名门,天下一等世族,护国殿中有香火,复国功臣之家!

那是齐国的脸面!

这样的人物,先动手要杀老子,老子犹豫半天,杀心数起,刀都抵在脖颈,都强行收了回来,没敢真个把他杀了!

你你你田安平,你是个什么品种的杂种,过来就是一刀,脑袋都斩掉了,这样的肆无忌惮!

直到田安平说出那句“你们挑起了战争”,王坤才猛然警醒。李龙川身份如何,能不能宰杀,已经不是重点。这一刀之后,形势已经不同。

对于卧榻之侧还敢启衅的景国人,齐国绝不能忍。

这时候他才发现,田安平手中那柄刀是如此的眼熟……

而自己鞘中已无刀!

“好狗贼!”王坤高声怒骂:“豪杰不死于无名,李龙川这样的英雄人物,岂能死于隐刃!我都没下这个手——你下了?!”

他嘴里在道德制高点上怒骂,身形却在浮光飞影里疾退。他不仅自己退,也发出暗令,命全军分散逃跑。

田安平摆明了要借李龙川的头颅发作,一桶脏水明晃晃地泼在了自己脑门上。恰恰选在了这个超脱已死,天机混淆的时刻。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今天的事情必须要传出去。不然生得窝囊,死得憋屈,倾长河之水,也不能洗清!

但他的身形骤然定住。

环身的遁术无由溃散了。

他根本没有察觉田安平用的什么手段,就已经不由自主禁定在半空。保持着疾退的姿态,惊骇地睁大眼睛。

那些张口的痛骂,竟然显成实质。

“好”、“狗”、“贼”……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说出去的话,竟然变成了一个个由声纹所构成的字,就那么悬浮在空中。

而他无法自控地张开了嘴巴,眼睁睁看着那一个个方正的字符,飞回自己的嘴里,一个接一个,砸进自己的喉咙!

“唔!”

他的牙齿被砸碎了,舌头被切割,嘴里都是鲜血。他发出痛苦的闷哼,而那闷哼声也变成具体的武器,剖开喉道,刺穿脏腑!

他拼命地调动灵识,想要召发秘法,多多少少表现出一点反抗、展现景国人的精神——然而意识一霎就晦沉,沉入永渊!

没有机会了……

这个在星月原战场上失败,豪赌天下城又失败的景国年轻天骄,算不得绝顶的人物,却也能称得上“坚韧”。极顽强地抓到了第三次证明自己的机会,却横死在海上。

鬼面鱼海域明明早已经放晴,现在却显得这样晦暗。

那些勇敢拔刀的景国战士,都是斗厄军里出来的悍卒,各以小队结成冲锋阵型,如鱼竞渡,此起彼伏地向田安平冲锋。

这一时,纷落如雨!

他们完全无法理解田安平的力量,不知道自己是为何而死,更不存在逃脱的可能。

连惨叫声都没有。

只有落水的声音,扑通扑通。

早先中古天路崩溃时洒落的金辉,仿佛遍及东海每一处,也没有忽略这荒僻的角落。

但鬼面鱼海域好像从未被照亮。

似乎永远死寂,长久幽森。

正在构筑中的景军营地,在一瞬间被拔尽了力量,纷纷崩溃。

龟壳上的法阵失去主持,停止了运转。巨龟的空壳跌落下来,砸在海面。发出格外清晰的巨响。

嘭!

如送梦中人。

田安平静静地看着这场坠落,他将手中握着的染血长刀,横在身前,没什么波澜地看了两眼,而便松开五指,任由这柄出自景国承天府、由王坤所配的名刀,也加入坠海的队列。

成为其中一声“扑通”。

人与刀,都是死物,没什么不同。

这时他松开五指的手,是虚张在空中,他就这么轻轻地往前一探,裂开了虚空。他合拢五指,从虚空中拔回,自那微不可察的虚空罅隙里,抓出了一缕纤细的游魂!

这缕魂魄犹在挣扎扭曲,却是幻出了李龙川的面容。

田安平突然出现,突然拔刀,突兀到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而他惊觉一瞬。在生死一线的关头,动用烛微神通,藏住一魂在极其隐秘的虚空罅隙,一点动静都没敢有。

可即便如此,仍然被田安平发现,并且揪出。

在这个人面前,似乎一切反抗都徒劳,一切手段都无用。

石门李氏,世代将门。史书一页页都翻遍,战争史即是天下史。

李龙川自负兵略,尤其清醒。

在田安平拔刀的那一瞬间,他就已经想明白,田安平打算做什么。他也承认,若不去考虑为将者的荣誉、为人者的道德,且抛开自己这个被献首之人的感受……这算上一步好棋。可以最快奠定东海形势。

故在此刻也终是知晓,死亡已不可避免。

没有咒骂,没有谈判,更不会有求饶。

李龙川的残魂只是闭上眼睛。

在心里默默地道:姐姐可以封侯了……

李凤尧是大摇大摆闯进家族祠堂,亲手在家谱上把美玉之“瑶”,改成了圣王之“尧”的女子。从来不掩饰自己的决心,更不是什么你好我也好的绵软性子。

他李龙川虽然自小被姐姐揍到大,有“畏姐如虎”之美名,本心却也骄傲得很。有些事情可以让,有些事情不能让。李凤尧也不会允许他“让”。

可以说关乎石门李氏摧城侯的世袭爵位,往后必有一争。

只是他们姐弟俩从小感情就好,这一天才一拖再拖。且一直是以一种良性的方式在竞争。

有东莱祁氏故事在先,李老太君早早地就敲过警钟,要他们把握分寸。他们自己也都非常克制。

但自古至今的道理都是如此——每个人走到一定的位置,都不能只代表自己。

李凤尧在冰凰岛经营了那么久,跟着她去苦寒之地的那些人,难道是天生喜欢吃苦?还不是想求一个前程!他们把李凤尧捧起来了,李凤尧能够不管他们吗?

单就他自己,这几年在迷界征战,也有了一批忠心耿耿的部下,这些人难道不需要荣华?难道不想往前走?有多少人为自己挡过刀,为自己出生入死,自己难道可以不在意?

他对于那一天一直很恐惧。不恐惧竞争本身,恐惧自己和姐姐之前的血缘亲情,在竞争中变质。

历史已经一再地重演过。人总是会被权力、被地位,异化成不同于最初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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