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尊贵(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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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运是一座不倾之山,人生是一条漫长的山路。这个世界有太多人,每时在死,每时在生,每时在坠落,每时在攀登。

中央帝国之主姬凤洲,毫无疑问是这个世界上最有权力的人。

他的人生也因此没有缓冲。进一步六合天子,退一步万劫不复。

整个现世因为殷孝恒的死亡风起云涌,无数人的生死都牵系于中央帝国的怒火中。

在这种局势下,姬凤洲却优哉游哉的,带上了几个子女,在这阳春三月,进行最后的春猎。

负责护卫工作的,乃景八甲之【杀灾】,其统帅是黄舍利口中“景国长得最有实力的真人”,正天裴氏的顶梁柱——兵阴阳的大家,裴星河。

一般来说,拱卫天子,自有宫卫三军。皇城六校也不是吃干饭的。

即便出得皇宫,游猎郊野,一定要调动最强的八甲锐士,以彰天子威仪,那也是斗厄或神策,如今还有一个新选择,是皇敕。

但于阙战死、斗厄卸旗,新帅姬景禄去陨仙林未归。神策军在和国镇压原天神教。皇敕副帅楼约亲迎河官仇铁尸体,孤身外出而缓归,等大鱼上钩……

在不多的选择之中,在道脉三家的军事统帅里,天子点了代表玉京山的裴星河的名字,这当中的意思,颇是耐人寻味。

大约是为了缓和同玉京山之间的关系?

裴星河也非常重视这份工作,将位于天京城外西郊的皇家园林反复扫荡,三十里外就设岗,巡骑如护城河般,绕林不息。哪怕是一只对天子有恶意的苍蝇,都不给放进来。恨不得每一棵树都做检查,顺手也给驱个虫。

天子出行,自来贵重无极。车驾绵延数十里,也只是等闲。

但今日春猎,且在皇家园林中,便都很随意,尽皆纵马。

随行不多,有资格随天子春猎的子女,无非还是那三位,瑞王姬青女、璐王姬白年、长阳公主姬简容。

这样的队列组成,几可算得上是一次轻松愉快的亲子式的春游——若不是在当前的天下局势中。

皇帝也不可能真个闲下来,虽在享受春猎,还是要见缝插针的处理政务。

天京属吏也是在的,御书房行走在不远处伺候着,总之一有需要处理的紧急政务,就会奉送前来。

主陪天子一家出行、身在皇家队列里的几位大员,分别是宗正寺卿姬玉珉、新任大景国相师子瞻、左都御史商叔仪,各掌宗权、政权、监察权。

算起来也是当世真人的淳于归,倒是其中份量最轻的那一个。

在这些人后面远远跟着的一个大队列,才是一些不同衙门的文武属官,大多品级不高,相对清贵。算是跟着皇帝放一天假,出来散散心。真正做实事的,这段时间自是脚不沾地,怎么都挪不开身的。

以大景皇帝的武力而言,所谓春猎已经毫无挑战可言,哪怕把天魔、天妖放进来,也是如此。更别说他们还在最外围的猎区游荡,猎的还是那种连超凡力量都没有的野兽——当然皇帝也只以普通武者的力量,拿着最新出炉的制式兵器,尝试着挽了几弓,也发了两弩。算是替景国战士校验兵器成色。

当今景国天子几乎没怎么展示过武力,不曾有过震慑人心的个体战绩。

作为天下第一帝国的皇帝,先君景显帝全力为其铺路的皇者,他轻松地接掌了这个伟大国家的权柄,治下强者如云,抬手千军万马,的确没有什么展示武力的机会。他也吝啬表现。

哪怕是在这种显耀王室武力的春猎活动里,他也不肯有只鳞片爪的展现。

以至于一直有隐晦的声音——说天子内敛,是藏拙也。藏拙的原因,是真有其“拙”。当今天子可能是历代天子里个人武力最弱的那一个。

这或许是无稽之谈,但也没人能验证真假。

姬凤洲拔住缰绳,眺看远方,正午的太阳正往山下走,渐染层林一片光,仿佛某种悲伤的喻示。但他脸上是一种宁定的笑容:“春色甚好!”

如今景国已经走到了又一个关键节点。

才抚平了沧海之殇,又迎来八甲统帅之死,在雷霆震怒、大索天下的时刻,又面对平等国极其激烈的挑战。

在景国人不惜掀桌的怒火前,诸方势力都保持了克制,各有不同程度的退让。

但这种克制不会无休止,这种退让是有代价的。

当你发现那些凶恶的豺狼,一个个穿上了礼服,表现得温文尔雅,那也许并不是和平的宣告,而是坐上餐桌前,最后的礼仪。

如果你不知道今天的晚餐是什么,或许你就是横着上桌的那一个。

景国若不能妥当地处理当前困局,挽救中央帝国的威严,反而是一怒之下,让人看到它怒了也没什么了不起,怒了也不能真正解决问题……

那才是真正的危险时刻。

天下霸国,哪一个是善茬?

就连关起门来吃肉的齐国,都有姜梦熊出来碰一碰拳头。

荆国虽是磨刀霍霍待神霄,调转刀尖又何难?

如洪君琰、魏玄彻之辈,更早就虎视眈眈、雄心万丈,彼辈朝思暮想,无非是怎么挤占一个霸国的位格——再没有比拽下一个霸主更简单的办法了。

景国已经没有退路,或许姬凤洲也没有。

但他却表现得比任何人都要平静。

宗正寺卿姬玉珉,纵马在天子侧,表情亦是淡然的:“万古长春,中央唯景。春色会一直这么好的,陛下。”

他曾两次见证中央天子靠近六合之位,又两次看到功败垂成,文帝之后,国朝几衰几盛,比现在严峻得多的局面,他也经历过几次。比起那些“年轻人”,他自是更有定力的。

“总宪,你怎么看呢?”天子问。

左都御史乃御史台最高长官,称为“总宪”,职能监察百官。

商叔仪的名字很容易让人误会,因为有一个同音的“淑仪”,常常会用做女子的名字。但他可是一脸的络腮胡茬,虽然刮得见青,也很见雄性气息。

听到皇帝的问题,他在马背上微微欠身,并不做什么美好的展望,只道:“不是所有人都配得上这么好的春色。”

“你啊,杀性太烈。”天子不太有褒贬地评价了一句,又道:“咱们的淳于今天一直没有说话,是有什么心事吗?”

淳于归不敢说他是为国事忧心,倒显得他不懂事,扰了各位顶级权力人物的兴致——大家都在赏春景,难道就你淳于归心中有国家?

“随行诸位尊长,淳于归不敢妄言。”他谦谨地行礼:“但听言观行,潜心为学吧。”

听言观行,意有所指。执掌帝国的权力者们,若是做得不够好,让后辈无以学,那是多么糟糕的事情啊。

天子笑了笑,这个淳于归,还是太不放肆了一点。笑过之后,又有些叹息:“屈指算来,几多春秋。倘若玄阳还在,淳于不至如此寂寞。”

当年的淳于归、赵玄阳,号称帝国双璧,在李一没有显名之前,撑起中央帝国年轻一代的门面。如今一个不复朝气,一个烟消云散。实在令人唏嘘。

淳于归定身在马背:“时也命也。臣以前觉得一切事情都会理所当然的发展,但事与愿违才构成了真实的人生。身边有没有人竞争,玄阳还在不在,臣也都要成长。”

天子看向他的眼神,便有了些满意:“淳于从妖界回来,已静修了许久,先前说不想继续在军中,可有想好往哪边走?这个国家虽然拥挤,总还会给你留几个位置。”

淳于归道:“臣没有不想继续在军中,只是说征战多年,回来散一散血腥,也陪一陪家人。至于臣接下来去哪里,那要看陛下想把臣放在哪里。”

“放在哪里都没有问题?”天子带着笑:“你倒是很自信嘛。”

“放在哪里都是为国家效力,为陛下尽忠。”淳于归朗声道:“臣都勉力当之。”

皇帝平静地看着他:“诛魔军你觉得怎么样?”

淳于归愕然抬头!

骑马护卫在边侧,也不断调整护卫任务的杀灾统帅裴星河,虽然面上没有多余表情,动作也有明显的一滞!

“开个玩笑。”皇帝笑了笑:“大家都不要紧张。”

没人能够不紧张。

长阳公主姬简容,面上带着大方得体的笑,实则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她看着自己的父皇,只觉得什么样的言语,都无法表达此刻的心情。

“淳于去哪里,之后咱们再安排,你这般人才,总不至于没有前程。”唯独皇帝是若无其事的,他看着淳于归:“听说你也去朝闻道天宫了?那座藏法阁怎么样,姜望舍不舍得拿出真本事啊?”

淳于归强压下心中狂澜,尽量客观地道:“以臣现在的实力,还看不出来他是否藏私,臣个人认为是没有。很多他在修行上的想法,都让臣受益匪浅。且一直到今天,那座藏法阁里的修行心得,还在不断增加——坦白说,都不太学得过来。他时时刻刻都在修行,时时刻刻都在成长,现在也时时刻刻在传道。”

“唯有这种永不止步的人,才敢放开了让人去追。”皇帝随口道:“有时间了,朕也去看看。”

璐王姬白年在边上笑起来:“儿臣自告奋勇,先替父皇去看看,是否值得一看!”

往前还有些大景皇族的骄傲,就算想学点什么人族第一天骄的独门修行心得,也是偷偷摸摸地通过其他人来中转。现在大景天子都开口,表示有时间去看,那他还有什么可扭捏的?

学海无涯嘛!

皇帝看他一眼:“值不值得看,倒不是你需要考虑的问题。在镇河真君面前,你要学的还有很多。”

姬白年笑得愈发灿烂:“既然父皇这么说了,儿臣马上就去掏干净他的老本。”

皇帝这时却叹息:“今天的姜望,总会让朕想起朕的万俟惊鹄。朕常常觉得,三九一九年黄河之会内府场的魁首,是景国的。”

皇帝今天已经叹息两次了。

师子瞻默默地数着。

万俟家不是什么顶级名门,万俟惊鹄可以算得上是天子一手简拔的人才,预计要在当年的黄河之会大放异彩。若是按部就班的发展,将来必然会成为帝党的中流砥柱。

可是他却提前陨落了。

与之相似的,还有奉天游氏的游缺。那孩子从小就有主见,早被天子收心,坚决拥护帝室,且已经在黄河之会夺魁,显名天下。却在野王城一战碎心,从此废了前程。前几年更是横遭意外,惨被灭门……

果然,天子又叹:“使朕游惊龙在,又何至有此憾!”

三次了。

师子瞻数着皇帝的叹息,感受着那不言的情绪,皇帝却又平静地转头:“青女,你好像很生气?”

瑞王姬青女即便是在颠簸的马背上,坐得也四平八稳,如同在他的王座。他面上带着极淡的笑,低头看了看手背上凸显而隐的青筋,也为自己的养气功夫而有些着恼。

“听到这些名字,儿臣没办法不生气。”他轻声道。

一个国家的内部竞争,应该是积极昂扬的,是让大家更努力,让优秀的人才更优秀,无论政治思想是什么,最重都是让这个国家更伟大。

但有些人是越来越过分,已经完全不顾及帝国利益了!

皇帝没有再看他,眼睛看着前方望不到边的茂林,只说道:“不要轻易地愤怒,它通常并不能解决问题,却会暴露你的无能之处。”

姬青女低下头来:“儿臣受教。”

便在此时,场上一干人等,几乎同时抬头——

乾天镜在洞天宝具里的排名虽不算高,但于景国却是至关重要的国器,中央帝国威服天下的影响力,很大程度上是依靠它来彰显。

从它的本体悬挂在先君殿就可见一斑。历代先君以此鉴照后世子孙,皇帝以此鉴照国家,景国以此鉴照天下。

但就在刚才,本该正在执行任务、播撒威能的乾天镜,竟然出现了一个不该有的波动。倒不至于说能损害到它什么,顶多只能算是运行过程里的一个失误,但这种失误绝不该有。

这是巨大的政治错误!

商叔仪眉头一竖,杀机立显。

镜世台观天下,中央天牢刑天下,御史台的监察范围,却包括了中央天牢和镜世台。

傅东叙犯事,是犯到了他手上!

当然楼氏女,以及由她牵扯的楼约,也不可能脱得了身。

大景天子面上仍然没有什么表情,反而轻轻催动骏马,缓缓向前。嘴里道:“朕对傅台首、对楼枢使,都有足够的信任。”

这算是委婉的指示了。

但商叔仪道:“陛下,但愿他们都能对得起您的信任。”

说着他拨转马首,就要离开。

天京城一直有个说法——傅东叙明察秋毫,但不该看的看不到;桑仙寿冷酷疯狂,但虐下而媚上;只有商叔仪,是真正的刚直不阿、表里如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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